传来,在呼呼的风声中显得异常刺耳。当一百人射完之后,后头的一百名弓箭手取代了他们的位置,又打出了一轮齐射。
两轮齐射之后,原本因为被激怒而追出来的蒙古骑兵已经是完全失去了队形。那些曾经经历过永乐八年第一次北征的人都想起了当年的大溃退,于是都带着恐惧纷纷后退,这更加妨碍了后头的人,一时之间,人的喝斥声马的嘶鸣声汇集成了无数不和谐的音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彼此相撞而落马的状况方才渐渐少了。
“大明勇士,天下无敌!”
只字未改的喝彩声依旧是整齐划一,响彻了整个夜空。不但如此,两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大嗓门军士还在城头上耀武扬威地用蒙语大叫大嚷了一阵子,那经过张越编造的说辞一套一套异常顺溜。一个说瓦剌上书愿意从大明皇帝征阿鲁台断了鞑靼后路,一个则是大声嘲笑阿鲁台补给不够撑不下去;一个说十万援兵马上就到,一个说城内准备充足守一年半载也不成问题。等这番话告一段落时,城头上更是响起了一阵哄然大笑声。
此时此刻,站在城头的张越不由得哂然一笑。城内人员有限,所以即便是袭营,他也不想再用死士突击的法子。或许那十几支火箭袭营不过是让鞑子乱上一阵子,造成不了多大的伤亡,就连此时的弓箭齐射也是一样——看着声势浩大,但打死打伤的人恐怕有限得很。然而,孤军守城外有大军,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如今阿鲁台一再受挫,兴和堡中却气势如虹,要的就是如此结果。
想到这里,发觉城下渐渐醒觉了过来,一时飞箭如雨,他连忙大喝道:“弓箭手退入箭楼,刀牌手上前举盾!老彭,再拿出你那神箭手的本事来给这些鞑子看看!”
“好,这么多活靶子,正好对我的脾胃!”
彭十三今晚大开杀戒,好容易弥补了之前在东墙上处处被动应战的憋气,顿时扬声答应了下来。他自己随身所带的弓箭早就因为前些天的过度使用而弄坏了,而给寻常弓手配备的弓箭完全不合他的力气,而蒙人素来在制弓上深有心得,这把刚刚夺来的强弓却是刚刚好。而张越见他大展神威,也没去管那许多,退后几步便对周百龄点了点头。
“城下大约至少有数百人,让他们预备火箭,火铳兵随后上。”
“嘿,我就等着小张大人你这一句呢!”
大步回到箭楼,看见那几个刚刚袭营回来的士兵正是满脸喜色,周百龄顿时笑骂道:“好了,别只顾着高兴,下头鞑子都已经齐了,咱们一整天忙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时候!”
此时此刻,由于阿鲁台的追击令,城下的骑兵越来越多,谁也没注意到那雪地上是否多了什么东西。看到城头上飞下来的箭渐渐少了,他们不由都把那满腔郁闷化成了攻击。忽然,城头再次倾泻下来十几道火光,有所准备的骑兵们立刻引马避开,所有火箭竟是全数落空。然而,那火箭着地的一刹那,却是一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这还不算,城头上刚刚仿佛失踪了的火铳猛然之间又喷射出了无数火光,紧跟着竟是又砸下了无数瓶瓶罐罐,每一个罐子着地都带来了巨大的砰然爆响。
通红的火光映照着皑皑白雪,恰是把雪夜映成了白昼。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28章 一射成名,一烧成名
即便是九边要镇中最富庶的宣府,这些天也失去了往日那种人来人往的喧哗热闹。从各地云集到这里的商旅并不曾少,招待往来客商奉承高级军官的歌伎乐班也不曾少,住在这儿的市民百姓更不曾少……但街上的闲汉少了,那种天塌下来也无关的悠然气氛少了,哪怕是从前常常出条子叫堂会的镇守太监府,这几天也一下子消停了起来。
于是,这宣府的大清早也就展现出了它难得的勤勉一面。寅时三刻,天色还灰蒙蒙的,空中飘落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小雪,哪怕是平日起早贪黑做活的百姓也尚未从温暖的被子中钻出来,大街上就陡然之间就响起了无数马蹄声,上头全是一个个衣衫鲜亮的军官。
这些往日养尊处优的军官们也顾不得身下是平日怎样心疼神骏的坐骑,一个个都拼命挥舞着马鞭。好容易赶到总兵府,众人跳下马就纷纷争先恐后往门里冲。乱哄哄的还没站好,一阵云板声就传了出来,一时间众人立马鸦雀无声,全都在闷头找自己的位置。
二堂上的武安侯郑亨瞥了一眼旁边的漏壶,等到云板声尽了,他方才不满地皱了皱眉。想当初他在这宣府当总兵的时候,每日点卯将官都是早早赶到站班,哪里像眼下这种乱糟糟的情形。看了一眼左下首刚刚赶到的镇守太监王冠和另两个宫中炙手可热的内官,他不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满,却谨慎地没有表露出来。
按了按佩剑,郑亨大步走出了门去。在门前的台阶上站定了,他便冷冷扫视了一眼下头这些人,又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干冷干冷的空气。
“人可都到齐了?”
堂下伺候的一名军官忙躬身道:“回禀武安侯,人都到齐了。”
见所有军官在风雪中站得还算笔直,郑亨这才感到心头的恼意淡了一些:“奉皇上圣谕,我三日前接替兴安伯镇守宣府。之所以到今天方才召齐了所有人,是因为先去了一趟开平,所以到宣府就晚了两天。我已经六七年没有到这里来了,想必你们之中也有新人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做派。我只说一条,不要因为如今升官进职,就忘记你们的本分!自从兴和被围,你们扪心自问,究竟都做了什么?”
郑亨壮年得志,如今虽五十出头,白发却并不多,看上去竟是比兴安伯徐亨更显年轻。此时此刻,他陡然之间提高了语调,声色俱厉地说:“不要说什么你们位卑职小不能预大事,遇上这等大事若是还不建言,总兵府要那么多属官有什么用?皇上派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解兴和之围,理北征粮储,除贪墨官员!点卯之后立刻各回职守,今日巳时,大教场阅宣府三镇,若有误事军法行事!未时接见瓦剌使者,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巳时阅宣府三镇兵?这得多少人!还有,这瓦剌使者什么时候来的,他们怎么不知道?
这下子,别说一众军官纷纷乱了阵脚,就连王冠也愣在了当场。倒是陆丰这些天一头累了个四仰八叉也没查出个所谓间谍的子丑寅卯,一头还得牵挂张越出事自己回京不会有好果子吃,那简直是心力交瘁,看到这些人如此情形心中不禁解气。而海寿却是面色微变,随即就没事人似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须臾,宣府左中右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等就急匆匆出了门去,剩余的人则是各行其是不敢怠慢,就连三个太监也都走了。而孟俊倒是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勾当,只是因为顶头上司从此亨换成了彼亨,心里头未免有些不习惯,于是便走在了最后头。还不等他跨出二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唤,转过身看见是郑亨的亲兵,他便明白了原委。
到了二堂,他便以下属礼见过,旋即在左手坐了下来。让他诧异的是,郑亨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仿佛在踌躇犹豫什么。
“武安侯若是有什么事分派,但请吩咐。”
“你倒是精乖,我确实有事情要你去办。”郑亨微微一笑,抬手吩咐一旁的亲随到外头手着,这才离座而起踱了两步,忽然倏地转过身来,盯着孟俊的眼睛问道,“你是保定侯嫡长子,将来是铁定要承袭爵位的。我问你,你是愿意安分守己继承爵位,还是预备像你祖父那样建功立业?”
孟俊没料到郑亨竟然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愣就想本能地说自己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但是,当看到郑亨那种古怪的目光时,他立刻惊醒了过来。皇帝派自己来宣府,绝对不是因为当初孟贤的事情而迁怒孟家,反而是某种期许。即使这种期许他很有些承担不起,但他要是对郑亨直说什么混吃等死之类的话,那么恐怕后果会适得其反。眼珠一转,他就有了主意。
“这就要看皇上希望如何。皇上若是希望我建功立业,我自然愿意疆场沙敌马革裹尸。若是皇上有的是可用之人不用我凑热闹,安分守己也未尝不可。武安侯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应当知道我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胸无大志!”
骂归骂,但郑亨却也知道孟俊此言不虚,心里头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当下就板着脸说道:“这回兴和被围,虽说我力主不可轻易发援兵,以免被阿鲁台抓到了可趁之机,重蹈当日淇国公丘福的覆辙,但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兴和开平是我朝在外长城之外的最后两个堡垒,说什么也不能丢了!等瓦剌使节来了之后,我就派你带宣府左卫一镇兵出张家口堡。”
这下子孟俊顿时呆住了,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武安侯您不是开玩笑吧?我虽说在宣府已经呆了大半年,可还未曾有带一兵一卒的机会,若是这中间有了什么差池……”
“宣府左卫指挥使和下头那些军官又不是饭桶,不会让你乱来。你无需多出一言,只要趁着这种机会多多学习即可。”郑亨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若是不打仗,你在宣府也没什么历练,这次是绝佳的机会。瓦剌客列亦惕部贤义王太平和辉特部安乐王秃孛罗派出的使者午后就会抵达。倘若那边能守住,阿鲁台这次孤注一掷,正好可以重挫他的气焰!”
这些天孟俊一直都在担心身陷兴和的张越,此时听郑亨说得这么有把握,不禁喜上眉梢,连忙问道:“武安侯既然这么说,若是瓦剌能尽快出兵,岂不是兴和之围能够立即解除?”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眼下兴和那边还没有消息。阿鲁台四面派了游骑劫杀斥侯,我前后派出了好些人,至今音信全无。临走之前,英国公还托我能帮忙则帮忙,不说这一层关系,张越怎么也是住在我家隔壁,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惦记他,他家里的兄弟也都托付过我。我也希望他能平安,毕竟京师里头的张家已经是一团乱了……”
乍听得一个乱字,孟俊不禁一怔,待想要开口询问,堂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不多时,一个亲随便脚底生风冲进了门,单膝跪下便嚷嚷道:“报,往兴和的斥候有一拨回来了!”
郑亨精神大振,连忙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四十开外的老军就被搀扶了进屋。勉强行过礼后,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旋即用尽了力气嚷嚷道:“启禀武安侯,卑职带人遇上鞑子游骑,好容易杀退了他们,抓到了一个俘虏,竟是不合打探到了兴和的情形!据说,阿鲁台率兵近两万人围困兴和,日夜攻打不休,但城内一直都死扛了下来,兴和至今还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
听到两万人围城,郑亨和孟俊原本都是一颗心提了起来,但这安然无恙四个字却无异于一颗定心丸。相比孟俊的欢喜,郑亨毕竟是刚刚奉旨接替徐亨担任镇守宣府总兵官,更注意的却是前面几段。尽管心头振奋,但他素来谨慎,忙问那个抓到的鞑子在何处,及至听到人已经带回,他干脆亲自前去盘问了一番。由于他昔日在燕王府就数次征伐草原,蒙语极其娴熟,很快就问明了内情,脸上顿时露出了变幻不定的表情。
阿鲁台长子失捏干重伤,军旗也被一箭射穿了,前天晚上城里还一把火烧得鞑子鸡飞狗跳!他本以为守住城池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想不到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战果!
就在这时候,那个蒙古汉子又面带恐惧地吐出一句很有些突兀的话。分辨清楚之后,郑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旋即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把神火烧死了很多人,而且那时候城头还有人用蒙语大叫说,小张大人神火!先头也是这样的,先头军旗被射穿的时候,也有人叫……”
小张大人神射!小张大人神火!
郑亨甚至来不及向跟进来的孟俊解释,转过身就大步出了屋子,沉声吩咐找一个精通蒙语的书吏。等人一到,他就吩咐其与一众军官继续审问着,旋即方才对跟出来满脸茫然的孟俊笑道:“要那鞑子所言是真,你那位内弟这次可就真的是一射成名,一烧成名了!”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29章 问女何所思,望夫不曾闲
几场小雪之后,北京城四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景象,但天气也一天天冷了下来。尽管家家户户从十月初一开始就烧起了暖炕,但如此室内便不太通风,年老体弱的老人仍然是禁受不起,小孩子也容易感染风寒。单单是回春堂这样声名显赫的药堂,一日的出诊量便忙得几个大夫脚不沾地,来抓药看病的人也比平常多了一倍。
顾氏天天在暖阁中很少出门,即使冯远茗三天两头来,小五更是日日登门,可她的身体仍是一阵好一阵坏,就连日日进食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