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钦差大人,但他没有去看入城,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位穿青袍的年轻人是何等人物,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菜都是你种的?”
“是小人种的。”老军讪讪地点了点头,生怕对方以为自己不够恭敬,他连忙又解释道,“小的已经种了十年了,因为水金贵,所以只能种这么一小块地方,也就是逢年过节大伙儿打打牙祭,今儿个中午还送了一些去官所。”
张越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又问道:“既然是水金贵,这些菜蔬大约也金贵得很?我刚刚绕着转了一圈,仿佛整个兴和堡就这儿一块菜地?”
“那是自然,咱们这儿都是靠早年的四口深井,平日里遇上干旱的时候,就派上兵去哈流土河取水,狩猎之外偶尔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野菜,毕竟,咱们这儿肉食倒是不少,就是吃不上菜。”
又陪着聊了两句,发现张越和气没架子,那老军渐渐没了戒心,说话也就更加放开了。说着说着,他伸手一指那栅栏,不无唏嘘地说:“这吃菜是早定下的规矩,一个月一回,这栅栏原本是防着那些贪嘴的军户,结果上一回鞑子大军来袭的时候恰好是往这边打。要不是那群年轻人死命护着,别说这菜地,就是当初存下的那些种子也没了。结果这地方保住了,栅栏却变成了这颜色。那一仗下来,咱们兴和堡就只剩下了六百多人,可怜那几个小伙子,死的时候还惦记着那口没吃上的菜,还惦记着多少年没回长城里头看看……”
哪怕是从来没打过仗的向龙刘豹连生连虎,听着这些话,心里也不免沉甸甸的,而张越自然更甚。对于这些死守着这座要塞的人来说,何尝是不进长城非好汉?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14章 敌袭和第一场雪
十月末的大草原赫然是一片肃杀气息,大片大片的草地已经枯黄了,不少地方甚至露出动物们啃出的草根来。偶尔能看到个把兔子在那里啃着草皮,听到有动静却飞也似地跑开了去。高高在上的穹庐,平坦广阔的草原,极目远眺仿佛能看见天的尽头,对于大半时间都在安南打仗的彭十三来说,在这种草原上跑马狂奔实在是再兴奋不过的事。
拉弓满月,再次一箭将一只野兔死死钉在草地上,听到旁边的军士们又喝起了漫天彩,彭十三自然更是兴高采烈。然而,让他郁闷的是,大多数人在此之后仍然用殷羡的目光瞥了一眼牛敢手中那只红毛小狐狸。谁能想到这家伙虽然马术寻常箭术稀松,但居然有这样的手段,在一个不起眼的土洞旁边捣腾了一阵子,随即就三下五除二抓到了这样一只家伙。
招招手示意牛敢过来,彭十三便开口问道:“倔牛,你以前也这样掏过狐狸?”
由于张越保证他那些同伴都能活命,牛敢最大的心事放下了,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起来。此时他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只是偶然而已。因为那会儿给鞑子做牛做马常常不够吃的,咱们几个常常去掏老鼠洞,偶尔也发现过狐狸洞。为了能找到东西填饱肚子,那是连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狐狸肉自己吃,狐狸皮就设法藏起来。要不是靠着这些积累下来的毛皮御寒,咱们跑不出忽兰忽失温,路上要吃饱肚子更是不可能。”
说是狩猎队,但这样十几个骑兵还充有斥候的意思,遇到单个行动的谍探就可以擒拿,遇到人多的时候就可以分散奔逃回去报信,所以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和蒙古人打过交道——由于这里乃是鞑靼瓦剌势力交接所在,他们实在没法子把人分出来,于是就一律称之为鞑子,又省事又好记——此时听说牛敢竟然是从北边跑回来的,一群人顿时深为惊叹。
“我刚刚还嘲笑牛大哥你不会骑马,真是该死!你是好样的,以后打回去报仇!”
“当初我们村子上也有人被掳到北边去,两年前才跑回来,如今已经被选入御马监亲军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到时候就是天子禁卫了!”
看到一群军户围着牛敢嘻嘻哈哈说话,彭十三便不再吭声,只笑看着那头倔牛在众人的戏谑下一张脸越来越红。忽地,他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鸣叫,连忙抬起了头,却看到天上有一只鹰。他正想说在草原上看到鹰是好兆头,旁边登时传来了一声惊呼。
“不是鹞鹰,是鞑子驯好的猎鹰!”
十几个军士还正闹腾着,听到这一声提醒连忙全都抬起了头,刚刚还喧闹的一群人立刻寂静了下来。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仔仔细细看着天上那只小黑点,渐渐露出了凝重的脸色。而彭十三看见领头的队长猛地跳下了马,屈膝用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倾听着,连忙张目往远处眺望,尽管没发现那边的地平线有什么异常动静,但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
“有一些骑马的人朝这边过来,大约十几人左右。”
倘若来的是几个人或是上百人,这时候无非就是上前抓人或是退回堡中两种选择,但区区十几个人却让彭十三犯了踌躇。那队长却只沉吟了一会就咬咬牙道:“彭爷和牛兄弟赶紧回堡中通报,其余人跟着我去打探个究竟!”
尽管彭十三对于自己这一手本事很有自信,但他更知道人家这一队十个人配合默契,他留下来只是添乱,当下便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他和牛敢的马褡裢里头就被人塞进了好些乱七八糟的猎物,军士们还没事人似的开起了玩笑。
“彭爷,我那只兔子回头可给我留着,别让人家偷吃了!”
“牛兄弟,好好养着那只狐狸,狐狸肉不好吃,这小狐狸却是个稀罕物!”
“咱们抓到了鞑子的探子之后,回头立马回来!”
看到一群人纵马扬鞭飞驰而去,彭十三便唤了好几声,见牛敢还是呆呆愣愣的,他知道这小子必定是想起了昔日的事,干脆策马上前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旋即才沉声说:“走吧,别发愣了,这种时候你帮不上忙!我知道你能从北边逃回来是有本事的,但跟着他们咱们就成了累赘!”
好容易叫回了这头倔牛的魂,彭十三便调转马头朝着来路驰了回去。及至听到身后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他不禁放下了这层心思,却仍惦记着那十个去打探的军士。那个老成的队长连说谎话都说不好,若是伏地听声连人数都能听出来,那岂不是真神了?不过是职责所系不能不迎难而上罢了,只不过没想到那些军士在那个节骨眼上还能满不在乎。
大半个时辰后,彭十三和牛敢终于直接穿过那片稀疏的树林抵达了兴和堡。他也不理会那些问东问西的军士,带着牛敢径直找到了负责防戍的副千户,把刚刚那档子事完完整整解说了一遍。见这位四十开外的老军官犹如旋风一般冲出去布置防卫,他这才直奔千户官所,却恰好在门口撞见了张越。
“老彭,咱们初来乍到,你怎么就随随便便带着人出去了……”
“先不提这个,我们刚刚去狩猎的时候,在天上看见了猎鹰,那个狩猎队长又说是听到了有人马朝过来,所以打发了咱们俩先回来,他们一起过去打探了!”彭十三打断了张越的话,一口气又复述了一遍刚刚的情形,又神情凝重地说道,“刚刚在去的路上我还问过,他们说是自从鞑靼北迁之后,这边就很少有人放牧,瓦剌人也不会轻易闯进禁区。既然如此,若真是有人来,恐怕至少是和开平那边先前放火烧林的行径差不多。”
“你是说可能是阿鲁台的前哨?”
张越一下子就抓住了这番话的重点,见彭十三点了点头,他立刻转身进了官所。一路到了最里间,他就听到了王唤那个大嗓门嚷嚷着骂人的声音。
“将兴和堡迁徙到长城之内?胡说八道,兴和若是不要了,开平孤立无援,日后只要鞑子大军一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说了,全部龟缩到长城以内,以后就只能采取守势,要想再到草原上打他们就难了,到时候鞑子在草原上休养生息,每年骚扰个几回,那苦的就是咱们而不是他们!你要是说这兴和堡守军应当轮换我还能听听,但迁徙治所绝对不行,我说什么也不会上奏朝廷!”
没料到屋子里这会儿竟在说是否徙治所的事,张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事出紧急,他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进了屋子,眼见郑平原脸上通红,王唤气得直打哆嗦,这当口他也来不及劝说什么,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刚刚听到的事。闻听此言,这品级相差老大的两个军官顿时抛开了刚刚的事,郑平原得知已经事先通知了副千户,脸色稍稍轻松了一些,但仍是告罪一声慌忙冲了出去,险些和进来的彭十三和牛敢撞了个满怀。
王唤随手捞起挂在椅背上的油毡大氅,披上身之后见彭十三拉着牛敢进来,他立刻醒悟到这就是张越所说的两个人,立时打消了这会儿就出去的主意,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等事无巨细问明白了,他原本就拧紧的眉头更是成了一个结。
“小张大人,我们上瞭望台那边去看看吧!”
无论是大城小镇,从古至今的城镇堡寨几乎都是取四方之义,兴和也是一样。然而,由于四面墙壁并不高,这瞭望台便设在略微靠后的位置,不过是比城墙更高一丈而已。此时此刻,张越再次登上瞭望台,却被越来越大的风刮得一个踉跄,幸而旁边的王唤伸手扶了一把。站了许久,他的目力能及之处却依旧是一片寂静,仿佛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老彭,你们路上再加上刚刚耽搁的时候,大约过去了多久?”
跟着上了瞭望台的彭十三沉吟片刻,这才答道:“应该有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也该回来了……”
正看着远方的王唤喃喃自语了一句,张越冷不丁看见天际线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忙提醒道:“快看,北边有人回来了……不对,怎么那么多人!”
瞭望台上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有一个小黑点从天际线上一路疾驰而来,但更醒目的就是天边那黑压压仿佛一团乌云般的星星点点人马,看到了最前方仿佛有人打着一面白旗。即便看不清那白旗上的图案,张越也不会认为这来势汹汹的一拨人会打着投降的白旗,细细思量了片刻,他顿时醒悟了过来。
“是鞑靼的黑纛!”
“看情形顶多就是千八百号人,居然敢用黑纛!”
王唤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当即冷笑了一声:“若是兴和只有原来那六百多人,那么这些人恐怕真的会把咱们逼在里头动弹不得,但这一回却没那么容易!小张大人,我已经派了人去万全报信,这会儿你也回不去了,不妨留下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真的老了!将近两千人背靠长城守一个兴和,就是拖也要把他拖死!”
几乎就在说话的当口,天上忽然飘落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入冬以后兴和的第一场大雪,却是在这大兵压境的时候不期而至。
第十一卷 金戈血 第015章 关门打狗,黑云压城
在中原人眼中,只要是黑色大旗都能称之为黑纛,但真正的黑纛,也就是哈日苏德勒,其实一直珍藏在苏德勒祭坛。随着元朝的覆灭,黄金家族不得不黯然退出中原,但对于众多的蒙古部落而言,只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才是真正的大汗。阿鲁台先后拥立了鬼力赤和本雅失里,而瓦剌也不甘示弱,拥立了答里巴和卫雅喇台。
因此,即使是阿鲁台权倾一时,即使是他接受了永乐皇帝朱棣的册封,即使他可以不把如今的卫雅喇台可汗放在眼里,但他仍然只能称太师,那面黑旗上也只能画上一只老鹰。
然而,即使如今那面黑旗上连一只老鹰都没有,但在这样大队人马的追击下,侥幸逃脱的三个狩猎队士兵却仍是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看见那土堡遥遥在望,看见那城墙上赫然只有盾牌的微光,看不见人,他们的心不由得一点一点往下沉。
后头有这样的追兵,大门是铁定不会开的,到时候前有高墙后有追兵,他们竟不比之前惨死的袍泽幸运到哪里去。指望堡内的其他人来救援他们也不可能,毕竟,在开阔地带对战蒙元骑兵,只能靠火铳打乱队形,然后用骑兵冲击。但是,如今兴和堡中的人还不清楚敌人究竟有多少,以他们那位千户大人的谨慎,决计是坚守而不是救援。
倘若换作他们在堡中,他们也会这么做,可是眼下他们却费了千辛万苦,牺牲了七个人这才勉强跑回来!面对那寥寥一丝生的希望,三个人渐渐红了眼睛,于是拼命用马鞭击打着马股,心里全都在渴盼着生的奇迹。
堡墙的箭楼中已经是站了一排弓箭手,弓箭手之后就是火铳手。火铳手并不是兴和堡的人,而是此次京营五百人中的神机营士兵,他们不但是两次北征的老兵,而且早就熟悉了这永乐手铳的使用,因此并不紧张,反而是郑平原调来的那些的刀牌手个个紧紧握着盾牌,脸上一片肃然。被郑平原硬是“请”进了箭楼的张越这会儿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