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借皇帝的威仪呵斥寿光王朱瞻圻,但要是在汉王面前也这副做派,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找死了!
正四品的太监,正五品的锦衣卫镇抚,正七品的知县,落在最后的张越在行礼的时候想起这个奇怪的组合,心里头不禁直犯嘀咕。待起身站定之后,他自忖位置不起眼,少不得打量了一下这位威名赫赫同时又恶名在外的汉王。发现其人不过三十三四的光景,体态魁梧,此时精赤着上身,肩膀处裹着厚厚的白纱,上头仍可见血迹斑斑,面色也尤为苍白。
“张谦,既然你又来了,前一次我没让你瞧仔细,这一次本藩就让你好好瞧瞧我的伤!”
朱高煦此时眼中只有一个张谦,毕竟,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在其他的方或许是让人噤若寒蝉的角色,但在他面前却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至于张越他现在更没空理会。死死盯着张谦,他旋即便沉声喝令一个小宦官上来解开那白纱。
这一举动不禁让下头心中早有定见的三个人大吃一惊,竟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举动。就只见那小宦官战战兢兢地一层层解开那白纱,每透开一层,众人就能看到那血迹的颜色更浓烈一分,待到最里头一层贴着肉的白纱亦是被轻轻揭下,露出了那拳头大的恐怖伤口时,包括早就看过这伤口的朱瞻坦在内,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似乎已经不属于苦肉计的范畴了……
朱高煦瞥了一眼底下三个人的表情,右手那拳头在面前那巨大的酒碗中浸湿了一下,忽然将其贴在了伤口上使劲拧了拧,下一刻,那稍稍结疤的伤口处顿时渗出了血水和黄水。瞧见这一情景,世子朱瞻坦大吃一惊,慌忙命人去请太医,自己疾步上前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别这副脓包样,本藩还没死呢!”朱高煦一把拨开朱瞻坦,冲着张谦嘿嘿冷笑道,“那三个太医虽然是看病的,不过他们说的话父皇想必未必相信,所以还是让张谦你瞧一瞧的好。本藩听说有人讲这是苦肉计?要是让本藩抓住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非得在他肩膀上也搠上这么一下,让他看看什么是苦肉计!就好比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本藩早就将他剁成了肉酱喂狗!”
怒声咆哮了一通之后,朱高煦忽然指着张越沉声喝道:“你回去告诉张辅,他也是和本藩并肩打过无数胜仗的名将,早该明白本藩的性子!本藩何等英雄,那种摇尾乞怜的事情还做不出来!”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27章 无冕钦差
御用监太监是四品,青州知府也是四品,虽然洪武帝太监不得干政的祖训仍在,但永乐皇帝朱棣自从登基以来,早就破了这条戒律。如今郑和的舰队正在大洋上耀武扬威,张谦本人也是曾经数次拜访接待过外邦国王的角色,因此这青州府上下自然无人敢指摘张谦鸠占鹊巢,更何况那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钦差。
知府衙门二堂素来是知府办完公事后的小憩之地,堂屋中挂着一块泥金黑漆大匾,上头写着退思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居中两张太师椅,中间摆着一张红木高几,下头是东西各四把酸枝木交椅,东西第一的位子此时便坐着两个人。
然而,原该坐在主位上的某位钦差大人正心烦意乱地在宽敞的屋子中来回踱步,面上满是烦躁。倏地,他停下了脚步,盯着沐宁问道:“锦衣卫山东卫所虽然是在济南府,但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就丝毫不知道?若是让皇上知道汉王真是……这雷霆之怒下,只怕山东阖省不知道要掉落多少颗脑袋!”
沐宁没有吭声,但那张阴霾密布的脸却真真切切反映出了他此时的心境。他不是山东人,之前也不是山东卫所的人,不过是袁方临时调了他来这儿坐镇,可无巧不巧汉王遇刺偏偏就在他到了山东没多久之后,这若是细细究查起来,他决计难辞其咎。
坐在西边第一张椅子上的张越只觉得怎么坐怎么不舒坦,他不过是小小知县,按照道理怎么也不该坐在这儿。而且,就算汉王真的遇刺,仿佛和他也没有多大关联。然而,先头皇帝只因为迁怒,按察司上下就齐齐倒了大霉,这会儿还在北京锦衣卫的诏狱里头待罪。若今天这消息传到北京,那又会是一场怎样的风波,布政司焉知不会受到牵连?
在心里把锦衣卫山东卫所那帮子饭桶给骂了个半死,沐宁终于蹭地站了起来,对张谦深深一躬道:“张公公,我刚到未久,在此事上头确实疏忽了。兹事体大,我立刻派人报袁指挥使,然后撒网下去清查。只是,恕我说一句实话,汉王说那刺客已经被剁成了肉酱,也就是全然断了线索,若是这样,只怕花再大的力气也可能徒劳无功。”
眼看沐宁深深行礼后转身离开,张谦顿时一声长叹,颓然在太师椅上坐下。都是聪明人,谁能不明白那意思?想从刺客身上找出线索已经全然没有可能,而汉王摆明了不会让人上门盘查当日的护卫。若单单瞧这架势,皇帝都不信这是真的行刺,如今要查又能怎么查?
“三公子,我来此之前皇上曾吩咐过一句话。”
室内一片静寂,张越心里正苦苦思索的时候,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不禁立刻抬起头来,与其说是受宠若惊,还不如说是颇为头痛。
朱棣的禀性他算是勉强摸着了一点,这位天子极其固执,绝对容许不得别人的反驳,看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说那是喜怒无常还是轻的。所以,越是离得近固然越是爬得快,可若是一个不好跌得也惨,所以他对皇帝的恩宠素来有些警觉。
“张公公,莫非皇上吩咐的事情和我有关?”
“英国公乃是皇上最信赖的重臣,皇上日日见他,这由此思彼,自然便老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张谦说到这儿,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颇觉得这皇帝随心所欲起来着实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锦衣卫山东卫所侦缉山东境内所有官员,送上去的奏报中,除了杜大人,皇上也就是看看你的,所以,你到任以来的那些事皇上都廖若指掌。”
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居然关心他这么一个七品芝麻官?尽管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张越更明白张谦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打诳语。一时间,他只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如今只希望,袁方遮掩了其中某些细节,否则那就实在太糟糕了!
“自从荣国公战死沙场之后,皇上便一直将张公当作子侄看待,所以待他和其他勋贵不同,否则,当初赠荣国公爵位时,也不会为着磨练他,只封英国公一个伯爵。直到张公征交趾大胜而归,皇上大悦之下才会亲自赋诗为贺,又加封国公。可惜张公如今尚未有后嗣,嫡亲的侄儿又让皇上大失所望,结果你横空出世,皇上自然少不得爱屋及乌。”
见张越呆若木鸡似的坐在那儿,张谦倒是觉得这比往日张越那副沉稳模样儿更像一个少年。他在心里想,这才正常,知道一国天子居然对自己的事情如此关切,张越一个少年郎怎么也该激动得难以自持才对,这呆一呆更是应当的。不过,如今他可没时间让张越陷入这激动和兴奋之中,眼下还有棘手的事情呢!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就紧赶着继续往下说:“皇上说,宣风化、平诉讼、均赋役,这乃是一地父母官的职责,若是做好了这些便是一个称职的知县,但你既然是张家的人,单单这些便远远不够。皇上特意让你来山东,不是让你四平八稳当一个父母官便罢,而是让你能够真真切切地帮上杜大人。你带的那些长随再加上那个典史,衙门中的事务应该够用了。按察司的人吏部正在紧急抽调,但纵使过来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效用,皇上的意思是,眼下由你不动声色地查一查,按察司和锦衣卫的人手你都可以调度,紧急时我还可调动山东都司!”
“张公公,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想看看你的能耐,我也想借助你的力量,你明白么?”
这话张越终于听明白了。朱棣和英国公张辅心思一样,都是打着所谓的玉不琢不成器的主意,而这年头的太监远远不如后世东西厂横行,司礼监权倾天下时那么煊赫,张谦在如今的情势下,深知御用监太监的名号并不够,所以还希望借助张家在军中的力量查清楚此事给皇帝一个交待。可即便这是烫手的山芋,他难道能一口拒绝?
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长揖道:“我遵从皇上的意思。”
张谦此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的钦差名头固然显眼,办起事情来却并不方便。想到皇帝让他把张越带去汉王府一趟,他此时便觉得自己领会了其中意思。于是,他上前一步笑呵呵地把张越搀扶了起来,又从袖中取了一物递了过去。
郑重其事地接过来一看,发现那赫然是半方钦差关防。张越更是心中一凛,知道这回张谦也是豁出去了。想到那一年权妃薨逝,朱棣为此株连数千人,倘若这一次汉王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山东阖省更要鸡犬不宁,他原有的那几分顾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另一半在我手中,勘合之后便可验真伪。按察司大印我会派人去取,你尽管放手去查。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一体承担。”
张谦说这话的时候真诚得紧,不带丝毫矫饰,继而又叮嘱道:“你早上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知县顶撞寿光王,这虽然对你的名声有利,但以后还得谨慎些。好在寿光王并非汉王所爱,一时也奈何不了你。可却得提防他背后使坏,据我所知,汉王诸子蓄养家奴私兵极多。你身边人少,我与你京营卫士二十随行护卫,待我回京时你再还我。”
彭十三今天一大早陪着张越出来,到了地头便把一群差役丢在了知府衙门外等候,自己却径直去了都司衙门寻刘忠。虽说这山东都司衙门戒备森严,但他报了张越的名字,立刻就有人把他请了进去,等到见了刘忠,还不等他下拜行礼,就被人一把搀扶了起来。
“你还和我来这一套!”刘忠早年随英国公张辅出征,和彭十三也算是熟人。虽彼此隶籍不同尊卑不同,但这战场上打出来的交情毕竟不一样,“说起来英国公还真是护犊子,居然把你这么个亲信派给小张越,他的福气可不错!”
彭十三却苦笑:“他的福气若是真好,怎么会摊上山东这么个麻烦地儿,怎么会遇上汉王遇刺?”
“麻烦地儿倒未必,我在这儿一呆就是四年,倒安心得紧!”可一想到汉王遇刺,刘忠的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落座之后便低声问道,“你毕竟是英国公的人,此次这事儿可有什么准信?我瞧着实在是蹊跷,汉王到青州府来的时候都是百八十个护卫,连苍蝇都未必飞得进去!而且,汉王这回是贬乐安,人家藩王无旨意不得离境,他却常常往青州跑!”
“这事情反正已经问罪了按察司衙门,总归牵连不到都帅您身上。越少爷不过是七品知县,您管的也只是本省军事,上头既然派了一位张公公来,新任按察使不日也要到任,您又何必操心那么多?我此来是为了另一件事,那天我和公子去了一趟王家庄……反正,如今我那儿是人手不够。”
听彭十三一五一十把事情说完,刘忠顿时有些烦恼。他自然不把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放在眼里,可如今这当口若是捅出些什么漏子来,那麻烦就更大了。只他虽然是都帅,没有朝廷命令也不敢随意调兵,之前借张越几百人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左右为难了一番,想到自己还有几十个跟他打过仗的家丁,他顿时有了主意。
“这样,我拨四十个人给你,你想怎么用怎么用。不过老彭,如今满山东都在忙着汉王遇刺一事,你们主仆做事可得小心些。”
第五卷 试锋芒 第028章 十年陌路
如今已经是腊月,天自然是一日冷似一日,这县城里的人们早就换上了厚实的棉袄,县衙后衙中的三个丫头也不例外,都是一色的月白色绫子袄儿。由于这是张越头一回在外头过年,灵犀少不得派人打点年货,整日忙得是脚不沾地,屋子里的事情便都是秋痕和琥珀收拾。这天张越带着人出门,琥珀便打开了针线包,预备缝补前几天迸上了火星烧出一个小洞的那条裙子,谁知道还没动上几针,她就听到外头秋痕一阵嚷嚷。
“琥珀,不好了,下雪了!”
见秋痕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琥珀不禁一愣,手中那针线包和裙子就被抢了过去,旋即竟是不由自主地被人拉到了外头。从烧了炕的屋子来到这冷飕飕的地儿,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就看到天上星星点点飘落着雪花,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
“不都是说瑞雪兆丰年么,什么叫不好了?”
看到琥珀满脸纳闷的样子,秋痕不禁气急败坏,又连珠炮似的说:“这下雪天路上就不好走,更别提少爷如今还没回来。今儿个早上走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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