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荆风勒马后退好几步,直到马匹差点撞到身后傅延的坐骑才慌忙停了下来。而就在他被夹击的同时,仁世尧挥剑直直刺向了满荆风□□的枣红大马,马匹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一头栽倒在地,把满荆风重重地摔在地上,滚出好几步远。
满荆风忍着疼慌慌张张从乱石堆里爬起来,看到枣红马已经喘着粗气倒在了血泊里。此时他的眼角处寒光一闪,两把明晃晃的剑光已经朝他靠近过来。
“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咬牙。
“呵……”仁世尧居高临下笑到。“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只要你一日活着,我就有得是训练人听话的办法。”
巨大的阴影压迫过来,而满荆风身后已无退路。他一个脚底不稳就跌坐在了乱石之中,手胡乱地在地上抓了一把泥沙便朝着仁世尧的马匹眼睛上掷了过去。马匹被泥沙蒙了眼而显得躁动不安,满荆风本想顺势从缝隙中冲出去,不想却被傅延紧接着拦下。
混乱中几个过招之后,手无寸铁的满荆风已经明显居于两人下风,正在艰难抵挡之时,远处卯蚩达拔的声音却渐渐响起。那显然是已经走远的队伍久等他不来,便决定折回来寻了。
“傅延,去引开他们!这里我来处理!”仁世尧自知离成功仅差一步,生怕卯蚩达拔一来又节外生枝,当下赶紧让傅延去引开对方,自己则专心对付满荆风一人。
待傅延一走,仁世尧更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满荆风身上。后者越来越显得招架不住,连腾出呼救的机会都来不及,不一会儿就开始喘起粗气,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滴。
也只是那么一晃,被打倒在地的满荆风挣扎着从马蹄之下滚出仁世尧的视线范围,朝着刚才被傅延堵住的缝隙冲了出去。
仁世尧反应过来,一路紧随其后穷追不舍。然而毕竟双腿不及快马,马匹扬起的前蹄最终还是重重地踢在满荆风后背,把他撞出了几米开外。肋骨的根根断裂声混着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一地,落地之时一连滚了数圈才停下,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晕死过去。
“让你再跑……”大步跨来的仁世尧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看着他身下滴里搭拉的血落到地上。满荆风再也跑不动了,几下咳嗽连着断裂的肋骨几乎疼得要了他的命。
“你……咳咳……倒真不怕,那一脚……踢死我……”
“死了也有办法把你从阎王那里要回来。”仁世尧凑近他的耳朵:“告诉你,我仁世尧要的东西从来没人敢说个不字!”
“哈哈哈……咳咳……”满荆风笑到一半便停下,伤口疼得他直打颤。“那,恭喜你啊……我这次是真的,跑不掉了……不过你也……”
只听“咔——”地一声轻响从腰间传来,仁世尧低头之际,竟然发现满荆风偷偷摸走了他怀里的信号弹!
“你……!”仁世尧下意识要去抢,可满荆风却把它死死地抱在怀里,任凭对方怎么抢都纹丝不动。
“咳咳……怎么样……”满荆风无力的语气突然夹杂着一丝戏弄。“你刚才,就是靠这个……指挥山上的人……朝这里放火药的吧……”
“你想做什么!”仁世尧察觉到一丝异样,紧紧盯着他的任何一个动作。
“我……?”满荆风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逐渐放弃了挣扎。“我就想看看这雨里下的烟花,在头顶……落下来……好像……鹅毛大雪……”
拉开火线的声音轻到几乎可以忽略,火线的滋滋声响起不到几秒便有一束火光冲上天去,瞬间的亮光映在两人的脸上,竟然显得异样的惨白。
那一瞬间满荆风卯足了力气起身抓住了仁世尧的裤腿,任凭对方怎么挣扎都脱离不开。
“你疯了!!!”仁世尧大吼着想要踢走紧紧拽着他的满荆风。他清楚地知道,不多时就会有一颗火药精准地落到这里,满荆风是想用他的火药和他同归于尽!
烟花在天上绽放出绚丽的花,仿佛节日里最欢乐的时刻。满荆风闭上眼睛,他好像突然记起了小时候自己和哥哥向着烟花许愿的场景。
“希望,爹爹和娘健康长寿,哥哥永远陪我在一起……”
“那我就祝……弟弟永远快乐……”
满荆风睁开眼,看到烟花绽放到极点,星火缓缓落下。
“如今的我,只希望还活着的人,从今往后都能好好活下去……”
仁世尧依旧在试图挣脱,一脚一脚重重地踢在满荆风身上,可是丝毫挣脱不了他攥住的双手。
容征气喘吁吁赶到了山顶,在混乱和焦急之中率领着部下抢下一发发部署好的炮弹。由于数量多而且分布散乱,双方士兵又进行了不小的争夺混战。
虽然争夺的进度缓慢,但容征这一方却也占了足够的上风。眼看着还剩最后一个炮台没有抢下,容征本以为万无一失之时,却看到不远处一朵绚丽的烟花朝天绽放,星火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那是一枚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信号弹,容征心里顿时剧烈抽搐了一下。
“住手!!!”迅速冲过去的容征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一句,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接到命令的炮兵启动了最远处的最后一发火药,一道火光随着轰鸣飞了出去。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开始缓慢下来,火药落地前在空中划出了优美的弧度,容征仿佛看到跑马灯一般的影像闪现在火光划过的轨迹上。“……从今往后,都能好好活下去。”容征分明听到有人在他的脑海里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轰地一声炸响平地而起,容征耳中一片轰鸣。他还不知道拉动信号的人到底是谁,只不过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不知为何停止了一拍,好像突然丢失了什么。他又突然想起刚才在自己脑中出现的那个声音,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
“满荆风……”他突然喊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魂归故里
第二十六章魂归故里
那一声爆炸产生的巨大破坏力使得周遭房屋全都被夷为了平地,先一步撤离的百姓在一片哀嚎声中眼睁睁看着漫天弥漫着的尘埃久久不能散去。
原先和达拔一同护送村民的几个苗人,在爆炸结束之后火急火燎地冲进村子去寻找还没出来的达拔、荆拔二人,却最终只看到满脸是血的达拔在废墟之中焦急地挖着,嘴里不停地喊着荆拔的名字。
卯蚩达拔一次又一次徒手拨开面前的碎石和断木,任凭尖锐的碎屑划破他的手掌也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终于他在爆炸地的最深处看到了那个躺着的枣红色身影,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他愣了一下,居然有些不敢走上去看他。
赶来的几个苗族少年从他的身后相继冲上去围住了满荆风,一边晃他的胳膊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卯蚩达拔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回过头来朝他喊着:“他还活着!荆拔还活着!”的时候,这才像回过神来一样跌跌撞撞冲了过去,伏在他的跟前。
“荆拔!荆拔……!你怎么样……哥在这,哥就在这里……你别有事……”他语无伦次地捧起弟弟的手,替他暖着冰冷的掌心。
“哥哥……我成功了啊……”满荆风缓缓咧开嘴笑了笑,眼角瞥及另一边。达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汉军首领仁世尧倒在血泊之中,似乎已经断了气。
“是,是……你成功了,弟弟好样的……”卯蚩达拔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攥紧了手,眼底流露出的内疚让他痛苦地眉头都要拧到了一起。“哥带你回去……你挺住。”
“不……不……我……没多久时间了……”满荆风无力地抓着达拔的手,眼神呆滞地看着天上。他伤得太重,强烈的震荡击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周围人每动他一下都会疼得让他五官拧得变形。达拔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忍心这样眼睁睁看着他。
“带大伙走……离开这里……”满荆风咬着牙朝达拔嘱咐道。“答应我……以后,好好,带大家……好好过……”
“我答应你!答应!”卯蚩达拔点头如捣蒜一般。“你也一起走,你忘了你以前要哥一直陪你的么?!”
适时不远处一串焦急的马蹄声朝这里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那人唤着满荆风的名字径直冲了过来。卯蚩达拔在听出此人声音之后,目光陡然一厉,只一个拔剑转身就狠狠劈向了对方。
“你来干什么!嫌他被你害得不够惨吗?!”
也不知道是达拔速度太快,还是容征根本没打算躲闪。一闪而过的剑梢划破了容征的胸口,一道渗血的血红口子出现在他的胸前。
“哥……让他过来,我有话……要说……”满荆风听出了来人是谁,微微伸手想要阻止达拔的攻击。卯蚩达拔恶狠狠看了容征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荆拔,最终愤愤地在容征面前摔下武器。
容征朝他点头道了句轻声的谢,才从他的面前走了过去。他看到满荆风面色煞白地躺在地上,风拂起他散乱的头发,被贴在满是血垢的脸颊上。
“一命……换一命……律临给我的……今日可以还给你了……”满荆风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所以闭眼的他看不到容征此时绝望的表情。“走吧……别再来……纠缠我们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希望我们的约定……能就此达成……永远。”
“我记得。天下太平,无争无战……我答应你……”容征低下头,那些曾经他们讲过的话一句句从脑中冒出来。
——这世上本无战争,可我们到底应何而战?
——为什么救我?——医者父母心,我是医,不是兵。你和他们不同……
——若不是朝廷有令,我并不想把俘虏带回来。我安排好了,不会为难他们。
——律临是因为救我才死的……他的心愿,我会帮他去做。
——你会答应我吧?如果我成功了,你就放苗人一条生路……
“我答应你。”容征攥紧了拳头,从齿间流露出这几个字。仿佛重得无法轻易说出口,一旦出口便像一座山,牢牢地压在他的心里。
漫天的雨已不再下,乌云散去的天空繁星点点。满荆风缓缓睁开眼,眼底恢复了最初的纯净,他的眼中映着明亮的星,仿佛一切如梦初醒。
然后他闭上了眼,气息宛如一缕游丝,随风散去。
嘉昭二十二年,立夏。
京城内的容府早早地便被家仆们张灯结彩,据说是皇上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封了容征“平远大将军”的官职。官位连生二等,自此容家在皇宫里的地位人人敬畏。而先前对外称因意外而死的容府军都统律临也一同被追加了官衔,依照容征的意思,选了个吉日把他的墓从郊外迁至燕山脚下,和先前给他设立的衣冠冢合在了一起,也算有了最终的归宿。
然而此消息出了没有三日,京城坊间又都在流传一个新的传闻,说容家的小将军进宫和皇上密谈了许久,最终达成了一个约定后便突然辞官而去,只带了几个家仆和随从便悄悄离开了京城,没人看到他究竟去了哪里。有人说那容家的小将军厌倦了官场辞官出去游山玩水了;也有人说他征战数年,在很远的地方结识了一个女子,愿意为她去过平民的日子……流言蜚语传到容府,那府上年迈的杂役老仆闪着浑浊的眼睛,只对来人笑了笑。
“他大约是去远方祭奠他的一个故人了……”
“故人?”来人疑惑地看着那老仆,却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
时隔数月,京城对于容家的传言早已平息在灯红柳绿的花巷里,安逸的人们几乎已经忘了那个征战数年的小将军。忘了他的功与名,也忘了对他辞官而去的疑惑。仿佛跟他有关的故事自此便消失在这偌大的京城里。
同年,一个初秋的清晨,朦胧的晨雾笼罩着宁静祥和的山坳之中。有一位衣冠楚楚面容清秀的公子携着两名手下从远处缓缓踏马而来,最终停在一处远离尘世的村寨前,环顾四周。
一位路过的苗人老者驻足他的身边,问他要去哪里。那公子恭敬地做了个揖,只问他是否知道卯蚩荆拔的墓立在了哪里。
老者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指着远方的山头道:“他的墓就在那座山头上,从这里过去,有一条小路可以通上去。不过这位外乡来的公子,你是他的……?”
“我是他的……朋友。”那公子冲那老者微微含笑。老者沉思着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卯蚩家的二公子何时会认识这么个人。回过神来时,那三人已经朝山头的方向走了挺远,只能远远听到那三人之间模糊的谈话。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容少要不要歇歇?”
“不了……我想快点去见见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