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搂住我,“你想往哪儿跑?”
他大衣上柔软的羊绒刺激得我鼻腔里的两股热流直直冲向眼眶,我拼命咬紧嘴唇,不再说话。
人来车往的军队大院里,他很快就松开了我,只是搂紧了我的肩膀,又强制地拉着我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带着我走在蓬松的新雪上。
耿伯伯住在大院的最深处,我们得走出大院,经过两个路口,才能走到宋伯伯住的医院大院,平时开车最多十分钟。
等我们两人慢腾腾地互相搀扶着走出大院,来到马路上,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昏黄的路灯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晦暗不明,大街上只看见一串没有尽头明晃晃的车前灯和另一串触目惊心同样没有头尾的红色尾灯,人行道上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流,各式小店里灯火明亮,人满为患,路上的小摊贩们冒雪贩卖着此刻人们最需要的围巾,手套、烤红薯和热饮。
我和耿逸飞面面相觑:短短几个小时,北京城怎么就堵成这样了!
人行道上的积雪被来往行人踩踏的只剩下脏黑的泥水,我看着他脚上铮亮的皮鞋和我的褐色麋皮长靴,琢磨着如何一步跨过这一公里长的人行道。
口袋里的电话催命般地喊叫起来,“小心眼儿,你到哪儿了,王伯伯他们已经进门了。”
我无望地看看地上的黑泥汤,一咬牙,“雅欣,别着急,我这就到了!”
正要牺牲我那心爱的长靴,手上被紧紧地拉住,“走,我带你走条小路。”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会儿你和我一起上去吧!雅欣看到你一定特高兴!”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还是让方雅欣和卡西莫多准备好钱给咱俩买鞋吧!”
这人真是不通世故,“在我们小镇,给媒人的钱才说这是给你买鞋的钱!”
他气坏了,“去他妈的媒人,全天下的男人就剩卡西莫多一个,我也不会给他当媒人!”
人家王医生怎么他了?“全天下的男人就剩王医生了,你是谁?媒婆?”
他立刻站住了,带得我一趔趄,“辛夷,不和我唱反调,你就不痛快,是不是?”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更紧地攥住,“你最好老实点,这可是我的地盘!”
我四处望望,也不知他把我领到哪里了,路上静悄悄的,只有雪花拍打在树梢上的簌簌声,“耿逸飞,你要干什么?”
他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把你卖了!”
我费尽力气才停住脚步,“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他也停了下来,“再说一遍还是把你卖了!你走不走?”
我停在这里等待未知的,跟着他走无非是个已知的结局,可那个结局是我负担不起的,“耿逸飞,我们快点去雅欣那儿,帮着她争取一个理想的结果,我在北京就剩她一个牵挂的了,我求求你,赶快带我去好不好?”
他恶狠狠地甩掉我的手,“我为什么要帮着方雅欣?帮着卡西莫多?”
我无力地抬起头,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稍停片刻和着滚烫的眼泪一起流下来,“对不起,…我答应你,今晚之后,我再也不烦你了!”
口袋里的电话又催我了,“小心眼儿,你到了吗?”
耿逸飞猛地夺过我手里的电话,“我告诉你,方雅欣,卡西莫多要是谈不出个让你满意的结果,就滚他妈一边儿去,我去谈,我要是谈出了让你满意的结果,你干脆和我结婚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36
我合上电话,放进大衣口袋,扭头看辛夷,“现在你是去方雅欣那儿,还是跟我走?”
她倔强地站着,抬头看向雪片纷飞的夜空,一言不发。
我使劲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向前走。
刚才一走出大院,看见路上的状况,我就改了主意:与其瞎掺乎方雅欣的家事,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我俩的问题解决了。
当初我姐帮我挑的这公寓,我最满意的就是离爸爸住的地方近,如果开车,不过半个小时,但是我知道一条小路,沿着公园的围墙,穿过大院的边门,我半个小时就可以跑到爸爸住的小院大门口,走路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最近,辛夷开我的车来回医院,一直穿得不多,今天的她只穿着米色的羊绒毛衣、驼色的齐膝裙和褐色长靴,外面是一件长长的羊绒大衣,
如果我俩一个小时走回公寓,应该不会冻着她吧!
可她宁愿挨冻,也不愿意跟我走,“耿逸飞,有话我们在这儿说,我哪儿也不去!”
我松开她的手,“那个卡西莫多要是连这么点主意都拿不了,全听他爹妈的,我们方雅欣干嘛和他结婚?真不如和我结婚算了,最起码没人敢欺负她!”
“你说完了?那我走了!”
我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你去哪儿?”
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低头走了。
我两步追上她,扣住她的肩膀,使劲转过来,两行晶亮的水在昏暗的路灯下格外刺目,“哦,我说和方雅欣结婚,你不乐意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干嘛说那么狠的话?“不乐意你就说,你说啊!”
她还是一言不发,抬眼看着天上纷扬的雪花,倔强的水依旧在倔强地流。
我气得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后悔了吧!现在还不晚!”
冷不防她一把推开我,“耿逸飞,你跟谁结婚都和我没关系,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我哭是因为天太冷了,我恨这个地方。”
她转过身,竟不知死活地跑了起来,我本能地伸手去拉她,就慢了一步,眼见她摔倒在地,重重地咕咚一声,她那硬骨头没断吧!
我扑到她身边,拉起她,她脸上的水流的更欢了,还好没磕着脸,我替她拍打着大衣上的雪,下手很轻的,却把她拍得哭出了声。
我真怕她的哭声招来巡逻的,把她按在怀里,“摔疼了吧!这路上能跑吗?”我越说越气,“你怎么就这么拧啊!”
她哭了几声,竟然挣开我,“耿逸飞,你让我走。”说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她保准又得跌个狗啃泥。
我撩开她的大衣,齐膝裙和长靴之间的肉色丝袜上渗出隐隐的血迹,这个小女人就不能消停点!不折腾!我拦腰抱起她,“活该!摔断了腿我看你跑哪儿去?”
她抽抽噎噎地搂住我的脖子,不吱声了。
雪扑簌簌地下着,路上只有我的鞋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你最近又瘦了多少?”她这分量真赶不上我在健身房训练用的杠铃。
“不知道。”她小声嘀咕着,“我们去哪儿?”
“回我那儿!”她长长的睫毛上落了片雪花,我忍不住吹了口气,雪花立刻就化了。
“到你那儿还挺远的,你能抱得动我吗?”她摘下手套,抚了抚落在我脸上的雪花。
“不远,穿过边门,沿着公园的墙走就到了,一会儿过边门的时候,你能下来走一会儿吗?”她手还放在我脸上,“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她把手放在自己脸上,“还行,没觉得啊!”
我撇撇嘴,“你就一冷血动物!”
冷血动物立刻把小手滑进我的脖子,我一个激灵,“再闹小心我把你扔地上!”
她竟然得寸进尺地把另一只手也放进我的领子,“你还是放我下来,前面亮灯的就是边门吧!”
边门的年轻军人把出入证还给我,“你俩真聪明,听说现在全北京城都堵死了,你们要是开车没准明天早晨才能到家!”
我一笑,“看见前面那座高楼了吧,我们这就到了!”
出了边门,人声熙攘,这场不大的雪堵住了北京城,却给大多数人带来了欢乐,公园内外,堆雪人的,打雪仗的,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她死活不再让我抱着她,一瘸一拐地扶着我,躲避着随时飞来的雪球和树梢上落下的积雪。我们两人走进公寓大楼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八点整,就这一小段路,楞走了仨小时。
一进屋门,我抱起她直接进了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先脱了她的长靴,仔细看了看膝盖上的血迹,“我去拿块冰,你自己把袜子脱了吧!”
我拿着冰包再次走进卧室的时候,她已经脱去大衣,袜子却只脱到膝盖,“好像被血凝住了。”
我想了想,把冰包递给她,“等我一下。”
我到卫生间拿出消毒纱布,蘸上凉水,轻轻按在她的丝袜上,逗她,“现在要是有人进来,咱俩这状态,会认为谁主动?”
她踢了踢我,“我一听到有动静,就先哭出来!”
我就势拉下了丝袜,“还是你狠!”
她轻轻地嘶了一声,和我一起向腿上看,膝盖红红肿肿的,破了块皮,出的血倒是不多,我松了口气,就手把冰包放在她膝盖上,“下回再跑,摔得还狠!”
她微微低头,“对不起!”
我站起来脱了大衣和外套,一语双关,“应该说,下回不敢了!”
我放心地、慢慢地洗了个澡,都摔那样了,谅她现在也跑不到哪里去了!
可出了浴室,床上已经没了她的影子。
她坐在厨房喝茶,“耿逸飞,你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啊!”
公寓里温度可不低,我穿着短袖T恤都热。
我摸摸她的前额,“你去泡个热水澡吧!”她要是冻病了,我非得把卡西莫多和方雅欣搅和散了不可!“膝盖别放水里,我给你熬碗姜糖水,喝完就没事了!”
泡完澡,她缩在被子里,乖乖地喝了一大碗姜糖水,“我怎么还觉得冷啊!”
那是因为还少一剂药,“等会儿我,就来。”
我转身关上卧室的门,拉开被子,躺上床,“过来!”
她穿着我的灰T恤,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边,“你要干什么?”
“你都摔那样了,能干什么?过来,”我两手抓住她的胳膊,一使劲,她滑进我的怀里,“抱着我,给你暖和暖和!”
她蜷着身子伏在我臂弯里,冰凉的手放在我胸口,我用大腿夹住她凉凉的脚丫,她的呼吸渐渐温热了。
我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心里暖洋洋的,“暖和点儿了吗?”
“嗯!”
“你真够缺心眼儿的,那种地方能跑吗?你想跑哪儿去?上海?太近了,美国?也没多远,月球?你好好求求方叔叔,让他赶快想办法,30年之内也许有戏!”
她轻轻捶了我胸口一下,“谁让你欺负我?”
我气坏了,使劲打了下她的屁股,“你有点是非观好不好?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啊?你说说你,不是让我走,就是要和我掰?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一句?”
她没说话,可我能感觉到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轻轻揉了揉刚才打她的地方,“你这个人吧,确实聪明,察言观色,胡乱揣摩,见人下菜碟儿,我就是再练十年也赶不上你。”
她使劲踢了我一下,我就势压住她的两条腿,“可你不管怎么想,为什么不往好处想呢?为什么总把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呢?你要是弱者,谁还敢说自己是强者?你哪回不是救这个,帮那个,怎么轮到你自己,回回得我来救你呢?”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强者,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也许很多东西稍加努力唾手可得,可很多东西对于我是可望而不可及…我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得到大多数人都得不到的东西,…比如你。”
我就手狠狠捏了她一下,“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样东西?”
“我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得多了,哪敢再有更多的奢望?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我而存在的?所有的人都是为我而活?从小到大,我所有最渴望的都是别人家最寻常的,费劲心力常常是一场空,…你说遇事我怎么会总往有利自己的地方想?”
“可爸爸那天真的就是训训我,你怎么会想出十万八千个解释?”楞没有一个沾边儿的,居然把我也糊弄到坑里去了,唉!是她太聪明,我傻,还是我俩是一对糊涂蛋?
她向我怀里靠了靠,“…其实到今天我还是那么想的…自从你说要见耿伯伯,我就很紧张,我知道他很喜欢我,…可谁能保证他会一直无条件地喜欢我?我真的一点信心都没有…我的经历和职业让我永远比一般人想的多…”
我搂紧了她,“其实那天我也有点紧张,我怕爸爸不同意,因为他从来就不看好我,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被我惦记上,他可能会担心我对你不认真。”
她在我胸口上轻轻画着圈,“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我攥住她的手,“你知道我是认真的,还说走就走?”
“…你以为我愿意离开…离开北京?可我不离开,你以为我好受?”她摸摸我的脸,“耿逸飞,我心里真的舍不得你,可…”
我可不能让她再说出什么,直接亲了下去,辗转地,厮缠着…
她敏感地反应着我:是真的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