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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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初阳-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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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欢看晴阳眉眼耷拉,显得很是悻悻,不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转身欲待加入。没成想,也被傅燕生喝住:“又想矮个辈分?”
  当下收住步子,不情不愿转过身来甚委屈地瞅瞅傅燕生:“姐夫,您都快奔四张啦!“
  傅燕生捋了捋垂在肩头的长发,漫不经心道:“怎么?”
  “那个,沈爷还不到而立。”
  “所以?”
  “我虚岁二十五。”
  “知道。”
  见对方不接茬,落欢只能硬着头皮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是觉得,我们俩不能算老!”
  “嗯,是不老!”傅燕生气定神闲,“所以拖你俩垫个背。”
  晴阳肩头晃了晃,落欢扶额,两个人都觉得有兄若斯,人生突然变得太黑暗了。
  再看缠斗的三人,的确论武艺槐实绝不落下乘。即便方才挨了一拳,以他的体魄并非受不住。另者,石小碾拳头虽硬,单拼内息却不足为惧,谷奕人更是个蹩脚货,全不用放在眼里。可奇怪的是,斗了不下十个回合,一套拳法都打完了,竟不得高下。
  看了半天,傅燕生回味过来,谷奕人虽非正统武家,居然径自琢磨出一套配合的窍门。石小碾在正面,他必然攻槐实后腰;石小碾攻上,他就来扫堂腿;石小碾左进,他肯定抄右路。说起来无甚特别,但一想到他与石小碾本非同门,攻击前也不曾有过商议,攻防间更没听石小碾说过一句话,他谷奕人却每每恰到好处地补上空缺,逼得杜槐实频频招架无暇抽身,可见他岂止对石小碾的脾性很熟悉,更已将无敌门的拳法也烂熟于心。
  可惜这痞子记住了拳法却从不用,仿佛只是为了给石小碾当一个影子,拾遗补漏。
  因觉有趣,傅燕生起意想点拨一下谷奕人,正要开口喊他,对面沈嵁同样瞧出了蹊跷,先声夺人遥遥递出一声:“谷兄弟,老树盘根!”
  “老树盘根”这词语谷奕人知道,可放在招式里他压根不得要领,还嘀咕:“沈老大见鬼了,这里哪儿来的树?”
  一击落空,不止谷奕人憋屈,沈嵁更郁闷,一拍额头简直要哭出来。
  傅燕生哈哈笑:“沈家弟弟读书人,不会混混们的切口。跟小谷你得这么说。”眼风挪了挪,望着谷奕人便喊,“跺老爷头,插三只眼!”
  谷奕人一听就乐了:“这才是人话。”说着一蹦老高,照着杜槐实脚面狠狠踩下去。杜槐实不撤还好,撤了撤步子,反而正被谷奕人的脚后跟碾住大脚趾头,登时剧痛钻心,下盘立即就乱了。谷奕人扣住食指指节又用力一捅槐实肚脐,他气运猛然一滞,当场捂着肚子跪伏在地,闷声起不来。
  别人还没夸奖,谷奕人自己先咋呼开了:“我的个乖乖,神了嘿!”他转头冲着傅燕生扬扬手,“老傅你可以啊!比私塾里的夫子管用多了,一说一准,包教包会。老子服你!”
  傅燕生尽是笑,不说得意也没有不快,抬抬下颚示意落欢把地上的人绑上,扶着腰就往回走。
  受挫的槐实被落欢和沈嵁左右架起,终于缓过口气来,犟头倔脑地瞪着晴阳:“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只有一样得讲清楚,我没打过姐夫,他头上的伤给我没关系。”
  所有人纷纷看向晴阳,他无事一样耸耸肩,表示:“是啊,的确不是你打的!”
  落欢傻眼:“怎么回事啊?不是你说的让拿住杜槐实吗?”
  晴阳仍旧大方承认:“是我说的。”
  大家彻底糊涂了,看看晴阳又看看槐实,最后面面相觑,全没了主意。
  倒是傅燕生老道,愕了片刻便想到:“其实没有人打你吧?”
  晴阳摸摸脑后原来的伤处,嘻嘻笑:“脚底下打滑。槐实本来想托着我,忘了手上拿着剑,剑柄直接磕我脑袋上,简直比我还不着四六。”
  凭空模拟了一下当时的大致情形,晴阳的解释让大家心里都是又好气又好笑。傅燕生捂着脸,完全不想发表意见。谷奕人没处发泄,抬手打了下槐实的头,骂他:“你是脑子被屎堵了吗?明明是意外说清楚就完了,装神弄鬼瞒个球啊?”
  杜槐实目光闪烁,支支吾吾道:“我不想姐姐知道……”
  “不想她知道什么?”
  “我,我想姐夫入赘杜家,帮我。”
  越说越小声,越说越低下头去,少年人的神情隐在发下,一时暧昧难辨。
  “倒是与容宁推测的一丝不差。”傅燕生沉吟一下,抬头问晴阳,“你又为什么不说?”
  晴阳笑得牲畜无害:“他把我扔在山溪旁足足三个时辰。我头都破了,流了那么多血,山里多凉啊,万一我醒不过来冻死怎么办?万一有野兽过来顺路咬我一口怎么办?小孩子不打不成器,规矩要做足,燕哥哥说是不是?”
  杜槐实争辩:“我一直在边上,看见你起来自己下山,我才走的。”
  “你走了吗?”晴阳斜睨他,“难道不是一直就躲在医馆附近偷窥,看见猴儿欢他们到了才假装收到西西的信从杭州赶来?我问过西西,除了风铃镇的信是由长空捎去,其余的信都是在我出事第二天发出的。即便“飞脚”快不过隼鸟,杭州比风铃镇近那么多,你头一个出现一点儿都不奇怪,偏偏不早不晚夹在中间,分明做贼心虚。还有,你一早承认了,我们这么多人就不会为了个不存在的敌人瞎担心,大家也好早些散了,何必折腾?综上种种,你说你是不是该打嘛?”
  一番话说得软绵绵的,还略略透露出幽怨委屈,把杜槐实问得语塞,低着头什么都不好再说了。
  “啧,姐夫,”落欢不知何时挪到傅燕生边上,无比感慨道,“我觉得这个真的是沈爷!他彻彻底底好了。”
  傅燕生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确实是那个阴阳怪气、一肚子刁钻的晴阳。”
  谷奕人摸着下巴:“的确是。”
  沈嵁轻轻叹了声:“好想他不是。”
  晴阳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恢复健康你们难道不高兴吗?”
  众人齐刷刷望着他,点头,又摇头。
  晴阳夸张地哭丧起脸:“你们既然都不待见我,那我走了,回风铃镇投奔姐夫去。”
  “这可是你说的,大丈夫一言九鼎!”
  “嗳?”
  晴阳回头,小路上青牛笃笃,拉着一辆板车慢腾腾摇晃过来。牛背上一人盘腿坐着,衣衫素净,料子却不菲。
  “小、小海哥!”
  没有前呼后拥和高头健马,也不见华服美饰丁卒来报,江湖五家之一的风铃镇凌家总管冉云,就这样大喇喇骑了一头田间随处可见的老牛,一个人晃悠来了这处浙南山村。
  也许不能说一个人——
  后头牛车上横卧一人,枕臂而憩,斗篷上的兜帽盖住了脸,瞧不清楚。
  晴阳心头一激灵,望一眼身边的傅燕生,指着牛车上的人犹豫道:“不要告诉我,那个是……”
  傅燕生含笑点点头。
  晴阳抱头,猛地再看那人,惊叫:“姐夫!”
  牛车上的人也不起来,只将手臂抬起挥了挥,远远抛来一声寒暄:“早!”
  一抬头,日上中天,这都快午时了,绝对不早。
  凌煦曈却不管,接着又言:“晴阳啊,这牛车不错,稳,回去一起坐吧!”
  晴阳干笑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归有期(中)

  河水兀自静静流淌,仿佛此间曾有的喧闹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的幻梦,从没有发生过。
  沈嵁、落欢、谷奕人和石小碾押着杜槐实回医馆,冉云陪傅燕生回他的清水磨坊,众人各自散去,就剩下凌煦曈和沈晴阳两个人。
  凌煦曈一条腿屈膝盘起,吊儿郎当地坐在青石桥上,低头俯瞰青青河水里的倒影,显得专注。晴阳坐在他旁边,晃着两条腿,也是无话。
  终于,凌煦曈先开腔,直言问晴阳:“还是不回去?”
  晴阳心里总是有歉意,低头自嘲地笑一下:“也不是。就是突然间,没有想得很仔细,不知道要不要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再说,大哥也在。”
  凌煦曈叹了声,抬头环视这片村外田园景:“啧,是不错!有山有水,清静!比我那儿好。全是人,吵死了。”
  晴阳眸光一沉,心中有所触动。
  “姐夫一向最爱热闹的。”
  “是啊!”凌煦曈看着晴阳,“你不是吗?我以为在家那几年,你过得挺开心。”
  晴阳顿了顿,承认:“开心!可以说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
  “噢?比跟弟妹在一起还开心?”
  晴阳窘了下,摸摸鼻子,嘟嘟囔囔道:“一码归一码,不能这么比较的。”
  凌煦曈恍然得十分刻意:“这样啊!那我们是哪一码的?我指我跟你姐,还有小海他们。风铃镇这一大票人对你晴阳来说,算是个盆啊?钵啊?还是小汤勺?”
  “哎呀,哪有这么比喻的?”晴阳仰天悲呼,“姐姐和姐夫是我最亲的人,比爹娘大哥还亲,风铃镇是我重生之地,岂是随意比来比去的?!”
  “是嘛?”凌煦曈古怪地笑了下,“幸好你不是怨我。”
  晴阳费解:“怨你什么?”
  凌煦曈朝水里丢下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怨我这个爱管闲事的凌家当主,却没能帮你。”
  “瞎说!”晴阳撞他一下,有些慨然,“我可知道。出事那年,姐夫的日子也不好过。才没了大海哥,转年傅大爷也死在大漠里,你和小海哥少年挑家业,拿命搏前程,伤心的时间都没有,自己过得够苦了。爷爷就是将你们的辛苦看在眼里,才什么都不说。他也想不到我们的安稳日子这么快就破灭了。早年顾及慕霞山庄夏家,三代当主起就没将势力拓到江南,凌家在北方,即便得到消息赶来,也晚了。况且,”晴阳神情黯然许多,“你们来了又如何?杜沈两家岂是无人?有些事,也许只能怪命!我当然很想二叔,在这里的时候也想你们。每天都想。两种想念和喜欢,完全一样,从来没有区别。”
  凌煦曈抬头认真地望着他,眼底有了安定,笑意便深了。
  “其实你心里挺明白的,又有什么放不下?人活一世得有奔头,奔钱奔权奔美色,说到底就是图个高兴。既然高兴,干嘛要跑?”
  晴阳眼神回避,落在水中央:“因为忘不掉。失忆这些天,我拼命想记起以前的事,哪怕断断续续的残片里暗示了我很多惨痛,我还是想把过去找回来。然而真想起来了,我又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开心。”晴阳轻微叹了声,嘴角勾起笑意,“那些年在叶家,有爷爷管,有姐姐疼,还有姐夫和小海哥护着,你们领着我疯带着我闹,去江湖玩儿命,成天忙得要死,根本没时间想别的。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些人光是活着就费尽心力,累到压根没空去哭泣和怀想。未必枕戈待旦,却常浴血而眠,我钦佩你们。我心里装不下那些胸怀与抱负,眼前就看见亡灵们晃来晃去,我笑,他们就笑;我哭,他们就跑。一直以来总以为是过去缠着我,如今才恍然,是我抱着二叔他们不肯撒手。建业叔骂得对,我是游魂,死抓着过去不肯成佛,既可怜又烦人。”
  重新走过人生,将过往回看,晴阳就像一个局外人看戏台子上的演绎,可以客观地去评价与定义自己。好多执着突然变得无稽可笑,好多自怨自艾也开始不那么悲惨,反显得庸人自扰。
  凌煦曈欣慰于晴阳这一番领悟,便暂时不想逼他,起身掸衣,嘱咐道:“回去吧!去跟那里的人谈一谈,到时候你心里自然会有答案。”
  晴阳颇感意外,忙也爬起来,问道:“姐夫不跟我回去?”
  凌煦曈坦言:“不去了!我名义上是你姐夫,到底不如宗族姻亲,事情闹到这一步,难免被人嫌我凌家手伸得太长管得忒宽。再有给杜老家主的书信,纵然以我凌家当主的身份尚可颐指气使,毕竟晚辈,总是太放肆失礼了。”说到这里,凌煦曈吐吐舌头眨眨眼,透出一丝孩童般的顽皮,“回去替我给你亲家阿公吹吹风,就说今日事多,晚辈不敢打扰,改日备厚礼登门谢罪。”
  晴阳笑他:“你其实是想先去哄哄燕哥哥吧?”
  凌煦曈挑眉横目,咂咂嘴:“啧,知道你机灵!放在心里得了,何必说出来?”
  晴阳捧腹:“人人都说姐夫筹谋深远步步为营,这回倒自己打脸。想逼燕哥哥挑担子,放出话来许他自行便宜,可他真要便宜了,你又千般阻拦,还求到谷奕人头上,老远搬来个无敌门的后生压制燕哥哥。那憨小子一来就直接去找燕哥哥开诚布公,小堂回来学给我听,说他统共就讲三句话,‘我来还凌当主的人情’、‘他要你放过那个人’、‘你不答应的话就来打一场’。哈哈哈,燕哥哥当时正旧伤复发,气得要死啊!”
  凌煦曈额角挂汗,尴尬地挠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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