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夏冷哼一声,盯着姜词,目光似是淬了冰雪,“姜词,但凡你有一分顾念梁老师放弃新闻事业的理由,你都不该让今天这事儿发生。他这人这么看重名誉,你却用最恶毒的方式又毁他一次。”
她见姜词神情似有茫然,不由冷笑,“你的确境遇坎坷,可这世界又不欠你,成天摆这幅样子给谁看?你以为自己特立独行,但你除了给梁老师添乱,还干过什么?依你心比天高的个性,肯定不知道这事儿会有什么后果吧?——引咎辞职是轻的,可这骂名要随他一世。”
姜词张了张口,没发出声,喉咙里像是塞了块热炭。
谈夏看她最后一眼,下了定论,语气里带着分明的轻蔑,“姜词,你一点儿也配不上他。”
门开了,又“砰”一下合上,带起一阵风,快要报废的洗衣机仍然哼哧哼哧拼命运转着。
姜词将目光投向窗外,正午阳光亮得晃眼,视野之内只有一片灼白,她似是被套了只麻袋,耳中嗡嗡作响,一切的声音都像隔了一层,模模糊糊,似是很远。
·
此时此刻,梁景行正在校长办公室里。许秋实看着校园论坛上呈几何数增长的回帖,不住叹气。
梁景行抽完一支烟,从椅子上站起身,“许校长,我立即辞职,公开道歉消除影响。”
许秋实一手撑着额头,一时没说话,坐了一会儿,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将南面的窗户打开,望着学校图书馆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
“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留在学校,当时干脆就不答应你了。这事儿老实说算不上多大的错处,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可你也知道,这世道就是众口铄金。”
梁景行默然不语。
“辞职与否,我一人也做不了主,还得开会讨论。毕竟你跟姜同学都是自愿,不牵涉权色交易,还不至于到辞职这地步。我已经叫人联系校内主页和论坛管理员删。帖了,你回去写份说明,停职两周,等风声过去了,商量出解决对策再说——让姜同学也暂时别来学校。”
“但凭学校处理。”
许秋实长叹一声,“景行啊,这事儿你办得太让我失望了。你何苦跟尽欢串通一气,瞒我这么久?我以为你俩真心实意,才一味催促……结果让我白担了这么些骂名。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我不是不懂。”
梁景行垂首道歉。
许秋实看他一眼,目光一时有些复杂,张口数次,还是说道:“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说。”
“男人有时候难免在作风问题上犯点错,年轻时候还可叫玩世不恭,可一旦过了而立之年,就该约束心性,成家立业,否则给人留下行事浮夸的印象。我原本也没什么立场说话,但我好歹是你长辈,也当了你几年老师……你这事儿,权当是个体验,别太当真……”
“伯父,您知道我做事一贯只有做与不做,没有真做与假做。”
许秋实笑了笑,不以为然,“可这怎么作真?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你作了真就是毁了她。”他敲了敲窗框,“金丝笼子一样,关久了,翅膀钝了,再也飞不起来。”
梁景行肃然沉默。
“陈同勖这徒弟,天分是有,而且极高。可你见过哪个传世的画家是温室里养出来的?没遭历过风雨,早早让温暖舒适消磨了斗志,一辈子顶了天也就是个技艺娴熟的画匠。当然,你要将她往你贤内助的方向培养,这么做也未尝不可。”
许秋实似还有话要说,却只叹了声气,收了话梢,“你把这两周上课的事交接一下,先回去吧,我等儿还得开个会。”
自照片曝光以后,电话就没停过,梁景行索性关了静音。处理完所有事情,上车之后掏出手机,才发现已收到几十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是许尽欢打来的。梁景行挑出这一条,回拨过去。
“没事儿吧?”
梁景行戴上耳机,发动车子,“没事,就是得连累你爸善后。”
许尽欢笑了一声,“这么说就见外了。这点事都摆平不了,他趁早辞职别当这个校长了——姜词那边是什么反应,吓坏了吧?”
梁景行沉默一瞬,“我没让她去学校,可能她现在还不知道。”
“……”许尽欢无语,“纸包不住火,你赶紧告诉她吧。要我说,你一开始就不该当这么什么劳什子的老师,束手束脚的。不然现在即便全天下都知道了,谁有资格管你?”
“我是怕要有人来学校闹事,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谁能来学校闹事?找姜词闹事?她小小年纪,谁会找……”许尽欢一顿,“高考那天找她的那人?”
“嗯。”
“其实说起这事儿,我挺疑惑的。听你说,当时张语诺她妈都拎了菜刀去找姜词拼命,怎么后来一点儿声都没有了?照她行事作风,不找姜词讹点钱,怎么会善罢甘休?”
梁景行没说话。
许尽欢愕然,急促下了一声,“不是吧?”
车子已驶出校园,梁景行打了下方向盘,往霞王洞路方向开去,“先不说了,事情解决了我再联系你。”
已过了下午两点,路过一条商业街时,梁景行觉得饿,才想起自己还未吃中饭,但丝毫顾不得停车。
到了姜词家门口,他正要敲门,发现门虚虚掩着竟没有锁,心脏立时悬了起来,猛地将门一推,“姜词?”
客厅和帘子后面都没人,梁景行嗓子眼发紧,又喊了一声,“姜词?!”
这时,他才听见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敲了敲门,“姜词?”
水声没停,沉闷的一声“嗯”夹在其中,隔着木板门传了出来。
第41章 绛紫色(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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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行松了口气,“你回家怎么不关门,要是什么人进……”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浴室门打开了。
猝不及防。
梁景行呼吸一滞,瞳孔急剧收缩。
浴室没有窗户,常年阴暗昏沉,白天也得点灯。水汽氤氲,橙黄色的白炽灯光自头顶洒下,照在她身上。
海藻般潮湿的长发散在身前,还在滴水,皮肤一片晃眼的白。
她微微抬起头,乌黑的瞳孔似一汪深潭。
眼睛是冷的,目光却是热的。
时间凝滞了。
她迈开细长的腿,往前走了一步。一滴水从发梢滴落,砸在光。裸白皙的脚背上。
梁景行喉咙一紧。
姜词又往前一步,伸手抓着他的手臂,湿漉漉的身体贴近他挺括干燥的西装,梦呓般地唤了一声:“梁景行。”
呼吸之间,全是潮湿幽香的气息。
姜词浑身颤抖,过了一个瞬间,她才发觉是梁景行在颤抖。他目光如同深海潜礁,但无声无息,仿佛暴雨之前压抑的安静。
可谁不知道那背后藏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
“……梁景行。”姜词又唤了一声。
他手垂在身侧,攥得很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过了许久——或者仅是一刹,他猛喘一口气,一拳砸在门框之上,面无表情地扯下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一把按进自己怀里。
抱得极紧,仿佛骨骼相嵌。灼热的喘息,一声又一声,贴着她耳廓,“阿词,现在不行。”
姜词微微睁大眼睛,仰头看他。
“你知道发生事了?”
“我知道。”姜词声音极轻,一出口便仿佛消散一般,“你怕什么?”
梁景行呼吸沉重,“你别赌气。”
“我没赌气。”
“阿词,”梁景行手臂卸了几分力道,“我不想你跟我的第一次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再等一等,等这事儿解决之后……”
潮湿的空气涌入肺叶,方才那令人濒死的窒息总算消退。
姜词不知所谓的笑了一声,从梁景行怀里挣脱,盖在背上的西装落在了积水的地板上。她抬脚踩过,从他身侧挤出去,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回了卧室。
她面无表情地从简易的布艺衣柜中找出内衣、t恤和长裤,又机械地一件一件地穿上。穿好之后,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头发片刻便将衣服滴湿,她觉得冷,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回家之前,她先去了趟学校图书馆,找出梁景行当年的就职信息,去档案室一份一份翻那年的报纸。
纸张泛黄,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翻开便呛得一阵咳嗽。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弄清了当年事情的脉络:帝都一位国企高管被爆出与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的关系,一时舆论纷纷谴责,纪委也介入调查,并且牵出该企业的受贿窝案。然而就在案子正如火如荼地审查之时,这位高管的一位“情妇”跳楼自杀,侥幸没死,但半身瘫痪。
当时梁景行作为这一系列新闻的采写人之一,可谓一战成名。但在这“情妇”跳楼之后,报纸上再也没有任何署名“梁景行”的报道。
姜词便又去网上搜寻。八。九年前的事,互联网上只剩了只言片语,且都语焉不详。后来,她侥幸在一个废弃的个人博客中找到了关于这件事儿的隐情,因为没有直接道出当事人的姓名,所以免遭一劫:当时爆出的国企高管与多名女性的“不雅照”全是放料人做的局,那位高管得罪了人,被人摆了一道。至于自杀的“情妇”,实则是他的女朋友。高管已与妻子离婚,两人为自由恋爱。
国企的受贿窝案是真的,可这一切的导。火。索,从头到尾都是被人策划的虚假新闻,梁景行和他的同行,全都被利用了。背后的真相,自然也被封锁。况且也没人在意真相,他们只会觉得大快人心,至于程序是否合法,手段是否正义,重要吗?
——他这人这么看重名誉,你却用最恶毒的方式又毁他一次。
身后传来梁景行的脚步声,姜词回过神,转身看他一眼,很淡地笑了一下:“这下好了,要让陈老师知道,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梁景行目光沉沉,紧盯着她,“阿词,刚……”
姜词立即打断他,“我……我是有点赌气,”她上前一步,低头抓住了他的衣袖,虚虚地偎着他,声音渐低,放软了语调,“你别看轻我。”
从这角度望去,只看见湿漉漉的脑袋和瘦弱的肩膀,从发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梁景行从胸膛里推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伸手搂着她的肩,“我永远不会看轻你。”
站了一会儿,姜词说:“饿了,我没吃中饭。”
梁景行煮面的时候,姜词便在一旁吹着头发,扯着嗓子问他:“现在学校是什么情况?”
梁景行手一顿,“没事,过一阵子就没人关注这事儿了。”
姜词吹完头发,面也起锅了,两人各自占据桌子一方,闷头吃着。
“这两周我不用去学校,正好有时间带你去崇大拍照。”
姜词愣了一下,“好,”低头吃了口面条,又问,“樱花还没开吧?”
“恐怕要到三月中旬。”
“那等花开了再去吧。”
梁景行静了一瞬,“好,就怕那时候又忙起来了。”
姜词笑了,“再忙你也得给我抽出时间来,太没诚意了。”
梁景行也跟着笑了,“行,都听你的。”
吃完饭,梁景行又详细跟她讨论了这事儿,但翻来覆去也无非是让她不要担心。姜词并不质疑什么,一一应下。
歇了一会儿,梁景行接到刘原的电话,催他赶紧去趟公司。梁景行觑着姜词,面有犹豫。
“你去吧,正好我打算睡个午觉。”
梁景行这才应下来,挂了电话,整了整衣服,“我去去就回,你暂时别去学校,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
姜词点头,将他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梁景行脚步一停,又转过身来将她用力地抱了一下,“把门关好了,再不许这样了。”
姜词笑了一声,“梁叔叔,再这么来一次,我真要怀疑你是有隐疾了。”
梁景行挑了挑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走了。”
姜词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听着脚步一声声远了,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她先回到浴室,拾起那件倒霉的西装,掏了掏口袋,摸出梁景行常用的那只打火机。
她将打火机揣进兜里,到卧室书桌上坐下,从素描簿上扯下一张白纸,正要落笔,又一时怔忡。
坐了片刻,她掏出打火机,手指轻轻一滑。“嗤”地一声,喷出一丛火苗。橘红色,微微摇曳,似一轮薄薄的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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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得又臭又长,梁景行抽出一支烟,去摸打火机,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落在了西装口袋里。他一时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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