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噫嘻而笑,苏晓妤说:“要是,我提出另一种合并方式呢?”
段瓷朗声:“尽管谈!买卖不成不仁义还在,何况对于苏小姐这种稀世之才,新尚居势在必得。”
苏晓妤沉默半晌:“段总把话撂成这样,我再多说就没风度了。”
“哪里。”段瓷执着电话靠进椅背转视窗外,风小心翼翼掀起面前的浅色百叶帘,他摘下眼镜轻吹镜片上的细灰,“就不知道苏小姐喜欢什么风格的办公室?”
电话还没扣回去,小邰已敲门而入,手上若干文件夹等审核人签字。
段瓷看也不看,接过来边写边吩咐:“去和人力资源打声招呼,事业中心总经理近期就职,让他们准备办公室和办公用品,相关合同做好先拿来我看一眼。另外你亲自到行政那儿给我挑一到两个脑子正常的调过去做文员,本周落实。”看看手表签下日期,把夹子丢给小邰,这才扣上笔帽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还差一个策划研究院。”
称心的团队建立是远比业务拓展更能决定企业成败的一步。新尚居顾问的业务流程设置在行业领先,但各流程实际操盘手仅仅二流,类似于目前接下的几个招商和市场推广的项目还能轻松就手,一个大型商业的全程代理做下来就破绽百出。段瓷不想到那个时候现请天尊,未雨绸缪比较从容。他看看略显茫然的特助,笑道:“你不用满脸挫相,苏晓妤点将到我头上,别人跟她过招当然会吃蹩。去吧,给猎头公司打个电话,问问我要的市调报告高手还有没有好推荐。”
还上了一笔小账,段瓷稍体会债多了不愁的乐趣。手机已经安静半天了,看时间已接近饭点儿,估计各规模保险公司以及俱乐部旅行社等也都进入午休队段。段超就算又玩一宿,也差不多该饿醒了吧……手机闪一下屏幕,不等响铃已被段瓷已抓到手中,失望地看到是深圳的区号,不想接,又心存侥幸地盼着是刷子告知他段超已转战深圳的消息。翻盖贴近耳朵,心道这小子要敢特意打电话吹凉风,找到他表姐后第一时间就打发人去特区探亲。
比他预料更可气的,杨霜在他刚说了个“喂”字之后,竟然说:“你等两分钟我马上打回去。”就把电话给挂了。段瓷小心眼,两分钟后电话响起,他抢白道:“你等我吃顿饭回来打给你。”报复地按下挂机键的同时,看到是个010开头的生号,号码很顺,应该是服务行业。拨过去果然是一个酒店的总台,噌地抓起车钥匙冲出办公室,一路咒骂,奢侈的段超竟然有家不回住长安街!
段超也很愤怒,千里迢迢飞回来的她还不如食物重要!不过也挺奇怪的,十一啥时候把吃饭升到这么优先的位置了?这孩子中学还得过厌食症呢,那时刚把身高蹿起来,结果营养没跟上,瘦干身材就此定型,怎么锻炼都没用。不过上次他回美国时,脸蛋倒是明显见圆,据说找了个幼教女朋友,把他当孩子喂吧?不知道半年没见有没有再瘦下去,男人一瘦看起来就很狡诈,十一长得本来就挂相……偷贬弟弟到开心得笑出声,床上一个棕发黑眼的混血小男童在摆弄新鞋子,间或目光探究地看母亲对着打不通的电话傻笑。
段超拿过鞋又给儿子试穿了一下,放弃地坐到床边,咨询昨天一起购物的人:“小约翰的蓝色鞋子穿了不合脚,哪儿买的了?”
午休的连翘正跟几个同事一起下楼,接到芭芭拉电话,示意同事先去吃饭,自己则退到路边帮她回想走过的商场。说一个被否定一个,连翘也不太确定了,干脆请假陪她原线路重逛。
晌午大错,换到合适的号码返回酒店,芭芭拉忽然想起来问:“你什么工种的想请假就请假?”
连翘撇撇嘴角:“行政。经理给假也不太痛快了。其实我上班几个月了从来没请过假。”
芭芭拉认真地挑拨:“经理女的吧?我认为她是看你这张脸不太痛快。”
连翘着眼点不同:“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夸我吗?”
芭芭拉切道:“随便你臭美死狐狸。下车。”
连翘拎着她换鞋过程中又刷出来两件衣服下车,抬头看着那方正的酒店LOGO:“这里一晚差不多够我一个月的房租了,你要不要和小约翰暂时搬去我那儿住?”
芭芭拉揣着找零跟下来,被问得一愣:“不用吧,我打算玩两天就去我哥那儿了。计划今天就去找他的,他好像临时有事挂我电话了。我没跟你说我哥在北京吗?咱们昨天都聊什么了?”
连翘摇头,哧哧地笑:“好像一直在说波士顿的事。是你亲哥哥吗?”脑里涌出几个小碎片,她步子停了半拍:“我怎么只记得你说过有个弟弟?”要是这样的话,有个人可是在疯找从美国过来的姐姐。
芭芭拉扇着巴掌:“听错了。英语里兄弟是一个词。”
连翘耸耸肩默认,不做无谓争辩,虽然她跟芭芭拉就没怎么讲过英语。“怎么来了不马上去他那儿?”
“你知道我什么原因来的。现在去了他肯定跟我废话,我这会儿还没调整过来,不想听那么多。他不惯着我,搞不好得动手,我会吃亏的。”说着说着猛地一拍脑门,低呼糟糕:“小约翰让我买冰淇淋蛋糕。”
连翘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转角就有西点店,我在大堂等你。”
“没义气也不说陪我去。”她拍拍南美发型,“商店欺负老外怎么办?”
连翘哦圆了嘴:“你是要注意,有些商店不允许宠物入内的。”
芭芭拉痞里痞气指她:“回来收拾你。”大步流星走出去,另一个转门则有人以同样的速度风风火火跑进来。
连翘转身往沙发方向去,走了两步又停下。
总服务台前永远西装笔挺的段瓷,声音里有几分急促:“请问有没有一位段超,或者芭芭拉·威廉姆斯的女士住在这里?”
第六章
没亲眼见过老虎吃人,也应该知道它是会吃人的,所以连翘虽然是第一次看到段瓷发火,可也没有多诧异。何况以芭芭拉那种死不认错的态度,就算是只猫也会想咬死她的。被突然闯入的段瓷从西点店里拎出来,芭芭拉女士一路挣扎,到电梯口忽然停下来,以脚挡门,回头对若干惊慌的酒店工作人员说:“别报警啊。我们是兄妹。”
兄妹还是姐弟,这是个问题。不过连翘无条件相信段瓷,判断很简单,把年少的叫做年长的,这种无厘头事情,只可能是芭芭拉的创意。段瓷他没那么诡异的,就是脾气发起来忒吓人,寒着脸一言不发,薄薄镜片仿佛快要承受不住主人目光的威力而炸裂。连翘拿着被遗弃在西点店里的冰淇淋蛋糕晚一步跟回酒店,按完铃在房门外站了半天,门被慢悠悠打开。眼前却空无一人,下巴降低四十五度,才看到好奇仰视她的小约翰——父亲的发色,母亲的脸孔,非常优质的中美混血儿。连翘微倾下身子,敲敲手里的蛋糕盒子征求意见:“我可以进去吗?”
“让她进来,宇宙。”是段瓷的声音。
还算比较温和,是否可以猜测场面没有失控?
小小的身躯随即让开:“请进。”视线却仍然放在他的食物上,“你是外卖吗?”中国话发音比他父亲约翰?威廉姆斯教授好得多。
连翘笑道:“不。芭芭拉的朋友。”她走进去,扫一眼似乎进入休战状态的两个大人,这才把盒子在茶几上打开。小约翰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掌,大概觉得不算太脏,接过连翘递来的叉子,专心挖起蛋糕来,偶尔会大方地歪过头打量芭芭拉的朋友。屋子里一时间只有他吃东西的声音。
段瓷盘着手站在窗前,领带结已拉至胸口,眼里还有尚未全退的汹涌波涛。芭芭拉明显在赌气,只看着连翘和儿子,也不讲话。段瓷没时间跟她干耗,摸出手机查找号码:“我给你订机票,你现在就回美国。”
“你无权干涉我的出入境自由。”民主国度的芭芭拉用人权讲话。
“解决了宇宙的抚养权问题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传统精神的段瓷以孩子为先。
“宇宙是我生的,我养他没任何问题。”刁钻芭芭拉。
“或者我叫威廉姆斯来中国。”狡猾段瓷。
“这事儿你别管,十一,威廉姆斯现在跟咱们家没任何关系。我姓段。”
“你知道姓段就好,我以为你要说爸妈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呢。咱妈还不知道你离婚,我不管你怎么哄她,先给我回去再说。”他指着门的方向,视及沙发上端坐的连翘,稍作停留,食指又重重点了她两下,意思是“我跟你也有账要算”。转头催促芭芭拉:“收拾行李!”
连翘不自在地调整坐姿,抽了张纸巾给小约翰擦嘴,心想观战果然不该表现太专注,很容易被牵怒的。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无法察觉自己成为临时道具,天真地理解了她的善意。“我叫小约翰。你呢?”
“连翘。”她想像不出芭芭拉还有多少事情可以恶搞,让儿子与丈夫同名,管弟弟叫哥哥……
“我能这样叫你吗?”
“当然。”
“那你会说英语吗?”
连翘包容他:“一点点。不过多说中文对你有好处。”
听到熟悉的语言,小孩子夸张地松了口气,用英文与她继续交谈:“我爸爸也这么说,啧,尽管他的中文很破。他喜欢中国,就是没什么时间来,你知道,他好像非常的忙。”说到这里有些遗憾,抿了抿嘴,露出两枚酒窝来,有点像他舅舅。
连翘扔掉纸巾,在他的酒窝里轻轻点一下:“可以了,男孩子别吃太多冰淇淋。”
“好吧。”他很听话,放下叉子,自己擦干净手,抬头问另外两个人:“为什么不吵了?”
段瓷瞪了姐姐一眼,到连翘旁边坐下,把外甥抱在腿上:“蛋糕好吃吗?”
他摇头:“太甜了。”
段瓷看着仅剩三分一的小蛋糕发笑:“可你吃了很多。”
小约翰回头看了连翘一眼,耸耸肩,没有说话。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因为是别人送的,当面享用是礼貌。
芭芭拉笑骂:“傻瓜!妈妈买的,连翘只是负责提上来。”
小约翰皱眉,没理她,看着段瓷问:“我们得回波士顿了?”
段瓷抱歉地点点头:“恐怕是的,爸爸和妈妈还有些事需要商量。”
“不可以下周或者后天吗?我一直在酒店睡觉,没去看过熊猫。”
芭芭拉说:“明天去看。”
小约翰期待地望着舅舅。
段瓷则瞪视拿孩子做挡箭牌的卑鄙之徒。
“其实——”连翘的目光在心疼地抚摸小约翰肩臂的那只大手上停留:“这么频繁倒时差对孩子不太好吧?”
段瓷把那对母子带回自己家,安置好之后开车送连翘。段瓷怕热,才进五月份,已习惯性上了车就开空调,窗子紧闭,只偶尔有喇叭声穿进来,衬得车室里空空静静。他们俩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加上各个在心里盘算,过了两个红绿灯,谁都没说话。
连翘不是故意帮芭芭拉孤立段瓷,只不过有一些事情,得求芭芭拉谨守口风,此刻的顺水人情能做必须做。芭芭拉浑身缺点,最大的好处就是好奇心小,并且尊重隐私,所以,虽然她也属于过去里的一部分,可连翘对她并没有太抵触,还适时地帮她斗胜一回合,暂时留在了北京。当然连翘也知道自己赢得十分不光彩,她看出来段瓷疼小外甥,一出手就打在他软肋上,把他疼得左右为难,肯定生她气。加上他大概怀疑她早就知道芭芭拉是他要找的人,成心瞒着不报,刚才在房间里还给了她一个使狠的眼神。从打上了车他就不吭声,也不问她去哪儿,自作主张往她家的方向开。连翘几次想告诉他,其实这会儿送她回公司还能赶上打卡,不用算事假的。看他满脸深沉的样子也没好意思为了半天工资打扰他。
段瓷调着空调的摆风方向,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十分想笑,难道他还真能把段超的事怪到她身上不成?他只是对今天才知道她曾旅居美国这件事,有莫明其妙的近乎于恼火的情绪。
他和杨霜聊起过美国父母的事,她当时也在场,正常来讲起码会有一句类似于“我在波士顿生活过”这样的话吧?可她就像从来没听过美国这个国家似的,说是故意隐瞒也不为过。段瓷想不通这种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猜测到她家境应该颇为殷实,否则以她目前微薄的收入,根本不该对高端消费这么自在。杨霜送再贵重的东西她都欣然收下,交还时说的那句“可惜”并不见几分真心。她离家出来,是想证实自己能力?可她并无心事业,单凭今天她和宇宙对话时那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即使在外企,也不可能只做最基层的行政。
她很安于目前的生活:独自一人,没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