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
地牢四处的看守早已被卫乾勋事先布下的人代替,因此穆四很快便与那些人达成共识,留下一队人协同保护百姓后,穆四仅带着几个人便朝着北堂玲雅的住处赶去。
她说过必亲自取下北堂玲雅的头颅,这是对三军的承诺,也是对她自己的承诺。
当北堂玲雅被城中冲天的火光惊醒时,苍霞军早已将她的住处围了个水泄不通,卫乾勋与穆四在片刻前相聚,没有道不尽的倾诉,也没有羡煞众人的深拥,他们只是彼此注视了良久,而后,他伸出手,她轻轻搭上。
在他们二人之间,无需言语,一切在眼神中都能领会的到。
北堂玲雅从院中冲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对执手相握的男女,男的疏离冷漠,却只对她柔情以待。女的清冷华贵,却甘愿为他抛下王者圣装。
冲天的怒意席卷北堂玲雅心头,她目露疯狂,至死都不愿相信的叫喊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明明已经成了一具傀儡!不可能会恢复意识的!”
卫乾勋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对她的不自量力显然极为不屑
“吾妻之名早已刻入骨髓,巫术能摄住的只有不坚定的意志,没有入骨的情深!”
北堂玲雅犹不愿面对现实,一心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我不信!你快点过来!我才是最爱你的!当年你要了我一条手臂,让我成为整个白厦的笑柄我都没舍得杀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穆四冷眼看着略带疯癫的北堂玲雅,安抚的目光看向卫乾勋,然后松开与他相握的手,上前两步,站在北堂玲雅的对面,雍容华贵的样子与她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我一直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又是哪里修得的脸皮,我的相公再怎么好也是我的,外人若是觊觎,我只送她两个字,滚蛋!
你很有胆子,我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死法,这条鞭子下要过不少人命,有战场上的敌人,也有市井间穷凶极恶之人,但唯独没有沾过老人,幼童,和女人的血。今天你很幸运,我不介意你的血脏了这条鞭子。”
灵巧的长鞭在穆四手中舞动,猎猎劲风刺得北堂玲雅耳膜发麻,心底的惧意越发高涨,再抬头看看四周围成一片的苍霞军,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帮她的人,兵将们长枪上的红缨如飘舞在空中的血色纱绸,一股浓浓的害怕瞬间充斥北堂玲雅心间,这一刻她想到了逃。
然而脚下尚未迈动一步,穆四的长鞭便如影随形的侵袭而来,直直绕上北堂玲雅的脖子,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半寸!
随着力道的不断加深,北堂玲雅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浮现出一个虚幻的人影,却不是这些年她一直如芒刺般记在心上的卫乾勋,而是她的父皇,她的舅舅。
从她牙牙学语时,他便一直在精心照顾她,生怕她受一丝的委屈。他对她循循善诱,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放弃了她,唯独他没有,可她却那样糟蹋他的爱,满心只为复仇,满心只记得他毁了她一条手臂,却忘了正是那一条手臂才换了她一条命!
而今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她幡然醒悟了,也罢,左右不过一死,活着不能尽尽孝心,到了地府后再忏悔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北堂玲雅渐渐放弃了挣扎,当她彻底没了呼吸时,身后的院落内瑟瑟走出一个人影,发抖的跪在北堂玲雅身旁的地面上,惊恐的脸上带着后怕。
穆四疑惑的看着这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目光转投向卫乾勋,似在向他询问这个人是谁。
卫乾勋上前,在穆四身旁站定,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侍女
“玉硫,之前朕答应过你,只要说出火药的埋藏点,就许你下半辈子锦衣玉食,现在你可以提要求了。”
玉硫听此,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在看到北堂玲雅死相后,心底渐渐升起一股愧疚。
没错,是她出卖了公主,当大罗的皇帝找上她,并告诉她说想活的有尊严就只能与他合作时,她犹豫了。
她太渴望活的有尊严了,甚至做梦都在想着有一天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去伺候别人。心底的那根天平最终还是倾斜了,她从公主那偷盗了地牢火药的埋藏图纸,然后将图交给卫帝,又在公主今晚饮的茶水中下了迷药,这才使得苍霞军都已将联军尽数歼灭了,北堂玲雅才姗姗醒来。
玉硫此刻的心情是极为矛盾的,北堂玲雅好好活着的时候,她恨不得她早点死,可现在她死了,她却有些怕了,是她害死了公主,如果公主知道了,那她的怨魂一定会缠上她的!
玉硫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中打颤,看了眼死都不愿闭上双眼的北堂玲雅,突然猛的向卫乾勋磕头求道
“皇上!玉硫什么也不要了!都不要了!只求皇上能给公主留个全尸,让奴婢把公主葬了吧!”
卫乾勋本以为玉硫会提个什么日后能保她命的要求,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意料之外的请求,通过之前的接触,他感觉的到玉硫对北堂玲雅是满心恨意的,所以他才会想着去说服玉硫,可她现在却放弃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只为替北堂玲雅求一个全尸。
也罢,反正人已经死了,死人如何,他并不在乎
“你带她走吧,埋在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能在大罗。”
玉硫感激的冲着卫乾勋和穆四又磕了三个头,然后拖着北堂玲雅费力的从众人视线中慢慢消失,她不是什么忠仆,若是的话,也不会在之前背叛公主,她只是想尽力弥补一下,希望公主有个葬身之所,也免得曝尸荒野。公主活着的时候最在乎仪驾,走到哪里都是耀眼所在,如今她给不了公主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能给她置办个棺材也是好的。
穆四遥遥看着玉硫困难的拖走北堂玲雅,幽幽感叹了句
“落叶归根,人死也要入土,对于玉硫这个心腹,北堂玲雅不晓得是要恨还是要谢。”
卫乾勋含笑看着眼前执鞭的银甲女子,她总会不时的给他惊艳。
他假意被北堂玲雅控制,伺机营救百姓的事只同穆朝绥交代了一遍,甚至都没来得及给她送去一封信。当他装成傀儡身陷江都时,她带兵出征的消息着实令他震惊,那时他恨不得直接放弃计划,奔到她身边告诉她这么做有多危险!她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可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她。
果然,她又一次让他见识了她的不凡,白日在江都城楼下,她一人一骑,手执长鞭,三寸之内无一人敢近之身!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冷血强硬的一面,这样的她令他感到骄傲,这是他的妻子!一个能为夫君上阵杀敌的妻子!
天知道他要有多强的意志,才能在当时控制自己不去与她相认。当她歇斯底里的质问他怎么可以忘记她时,他有多想狠狠抱住她,告诉她不是她想的那样!巫蛊术确实厉害,也确实摄的了人的心魂,但她早已如藤蔓般深深扎根在他的每一寸骨血!世间没有什么能改变他对她的爱,即便他没了思想,没了意识,但只要心还在跳动,他就总能记起她。
穆四察觉到卫乾勋对她的注视,转首迎上他的目光,似玩笑般说道
“我在望坡亭等了你很久,后来等的不耐烦了,索性就亲自过来寻你了。”
卫乾勋牵起她纤白的手,高大的身影挡住夜的寒风,穆四缓缓将头靠上他的胸膛,这里她最坚实的避风港,有一颗她拼尽一切都要守护的心,一颗比玉佩要坚固的心,一颗永远都会为她跳动的心。
七月初三,阔别京都整整一月的皇上回来了!如他去时一般,百姓们又簇拥在街道上,欢呼雀跃声不绝于耳,他们的皇上平安回来了,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他们的皇后。
雄赳赳气昂昂的军队跟在帝后两侧,他们凯旋而归!他们不负众望!他们理应骄傲!
穆二和穆朝绥行在队伍最后,随着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队伍前方那两个令天地山川都黯然失色的男女。
有人说来日方长,有人说青春荒芜,然而他们却是一起踏过万般阻碍,终于赢得这天下的羡艳。也许日后他们还会经历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难,可是这一刻的策马相行却是值得铭记一生的。
穆二收回目光,看了眼身边的穆朝绥,难得的有了回兄长的样子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回家。”
“山川之大,我还尚未看尽,接下来就再走走吧,等到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你呢?什么时候成家。”穆朝绥青色的衣襟随风飘舞,儒雅的笑意倒像极了游历的青年才俊。
穆二最不愿被人问及关于成家的事,偏了脑袋,拉着缰绳策马朝前奔去,徒留下一句散于空中的尾音
“什么时候坐上主帅的位置,什么时候再谈成家!”
穆朝绥摇头朗笑,随即偏转了马头,朝相反的方向奔去,好男儿志在四方!在该狂妄的时候就要狂妄到底!
时至深秋,数月前的那场大战已经渐渐退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卫乾勋一如既往的忙朝政,带孩子,哄媳妇。而穆四最近则越发爱同黎太妃凑在一起了,这日晌午,黎太妃依约来到永华殿。
“小小这会也该见到金戈了吧。”穆四懒懒趴在卧榻上,手上抓着一撮头发,专注的揪着发梢,最近头发上总是分叉叉,她看着很是闹心,励志要把所有叉叉都揪掉。
黎太妃摆弄着白雪的拨浪鼓,百无聊赖的掀了下眼皮
“差不多吧,她也真算是行动派的,边疆那么远,她说走就走,要是到时候再让金戈给赶回来,啧啧啧!可劲哭吧。”
“你那个嘴里我也没指望能吐出象牙来,金戈我虽不看好他,但也算是条汉子,小小去了以后,他是没有将人赶回来的道理。”穆四头也不抬的说道,手上继续与头发做着斗争。
黎太妃偏头,拨浪鼓摇的‘咚咚’直响,突然道
“小小的蛮牛作为还是有感染到我的,我想努力一次。”
闻此,穆四扯头发的手不由打了个颤,目带犹疑的看向黎太妃
“你确定?不怕他再一毒舌给你反驳的无话可说?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黎太妃颇为不屑的瞥了穆四一眼,拨浪鼓一砸,嗤道
“我看你是怕我伤了王七,你家那位还要跟王丞相多做解释,你是心疼了吧!我说你作为一个女人能不能有点价值追求啊!人家都说大罗皇帝宠妻宠的无下限,我看你宠夫宠的也没上限嘛?”
黎太妃的牢骚穆四早已听惯,只无所谓的回了句
“我乐意!”
黎太妃皱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算了算了!就当你是反面教材好了,我走了,你好好跟你们家那位腻歪吧。”
说完还真就起身离去,穆四笑得一脸狡猾,冲着黎太妃背影扬声道
“王七今儿去了勺山,有话好好跟人家说,别动粗!”
黎太妃脚步踉跄了一下,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朝外走去,大殿中徒留下穆四一人的笑声。
勺山,与上悬谷紧挨着的一座青山,景色甚是怡人,虽是深秋,却已然鸟语花香。硕果压弯了枝头,清澈的小溪依山而淌,两岸岩石被磨的发亮隐隐长了些青苔,古木的小桥架在河面上,对面是一方宽阔的青草地。
黎太妃让圈圈在原地等着,自己也迈步走上小桥。踏在绵软的青草上,有一种想要脱掉鞋子,自由奔跑的冲动,自从穿越到了古代,她第一次有了身体连同心脏一起被解放的感觉。
脚下迈动步子继续朝前走去,青草铺就的绿毯上,一座孤坟突兀的显露出来,坟前竖着一道无字墓碑,周边生长了一丛雅致的兰花,风拂过,花枝乱颤,幽香暗袭。
白衣胜雪的男子伫立在坟前,神情辩不清楚,却隐隐能感到一阵忧伤蔓延。
黎太妃悄然停在原地,静静注视着那个才情冠绝天下的男子,究竟是谁才能让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太妃来这做什么?”
王七早已察觉到了有人过来,回头才发现来人竟是她。
黎太妃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盯着那无字碑问道
“这里面埋的是个女子?”
王七眼底闪过一丝波动,有什么封存在心中多年的往事正待破土而出
“一个十多年前名满京都的花魁。”
黎太妃脸上露出讶然,花魁,王七与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往呢。
或许是察觉到了黎太妃的疑惑,也或许是只想倾诉一下往事,王七浅淡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道来
“名妓幽兰,十多年前艳压群芳的花魁,才情样貌皆无人能出其左右,一掷千金都不一定能见她一面。当年,王七也算是年少轻狂,见一个青楼里的女子,名声却被人捧的这样高,心生好奇,做了梁上君子,与她畅谈了一晚。那时才知这天下的女子原来不光只懂得依附男子,还有人能够心怀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