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公主不甘落后,听闻也说自己要和雉奴哥哥一起被父皇母后考校。
李世民一向喜欢这个机灵的小兕子,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也素来是不会介意的。
于是李明达哒哒哒地迈着小步子去把自己平日里的书本(1)都抱了过来,还不许许尚仪帮自己的忙。
见此场景,长孙皇后笑着说:“兕子可真是急性子,母后这儿怎么会没有书。”
兕子头也不回地说:“母后有所不知,兕子的书本上都做了注解的,我得让父皇看见兕子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呀。”
于是长孙皇后出言赞同:“那么雉奴也把自己的课本取来吧。”
李治应下。有李明达在前,李治也准备回身去承庆殿。
皇后挥挥手:“让你身边的阿保去就足够了。难道让你父皇干等着你们两人?”
这个时间,太子还在东宫学习,李泰好像是有什么诗会,都不在立政殿。
李世民摸摸胡须:“雉奴先把千字文背一遍吧。”
这并不难。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李治站得笔直,张口就来。
小奶音抑扬顿挫,还有着摇头晃脑配合韵律的习惯。
等到千字文背完,兕子已经哒哒哒地跑回来了。
“父皇,这里是兕子的课本。”
李世民对着小儿子点点头,并没有露出什么赞许的神色。转而打开兕子的课本。
自右往左,从上而下,李世民本来是想不论兕子的注解如何,都要好好夸一夸的。结果却是大大吃了一惊,兕子的注解写得整整齐齐,言之有物:“兕子果然不愧是朕的女儿,观音婢,你看看。”
李世民边笑,边把兕子的折页本子交给长孙皇后。
皇后娘娘接过了兕子的本子,细细看了过去,平心而论,这一笔的楷体字确实不像是五六岁的孩童写出来的了,端正大气颇具风骨。
这是一个讲究着“字如其人”的年代,有一笔的好字确实是值得夸奖的事。再有,兕子的注解条理分明,看得出确实是在功课上花了心思。
长孙皇后也爱怜地摸了摸兕子的小脑袋。
去承庆殿取晋王殿下课业的阿保回来了。
李世民接过内侍呈上来的一叠折页书本,难得温和地说:“看看我们雉奴的课业是怎么样。”
兕子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雉奴哥哥的学问一向是好的,父皇放心吧。”
长孙皇后笑着道:“你才上了几日的学,就知道雉奴的学问了?”
“自然是的,博士们夸奖的最多的,就是雉奴哥哥和元华姐姐了。”兕子觉得自己被母后小看了,皱了皱鼻子说,边说边用力地点点头,以证明自己说的没有错。
果然,李治流利应对李世民的各种提问。
李二陛下满意地点点头,自己几个孩子都是勤学好问的,看来老李家的孩子都是好样的,若是再加强骑射,各个都是文武双全,可惜了——高明的足疾。
李二陛下还没得意完,就翻开了下一本折页书籍。
李治扫了一眼封面《道德经》,做出一副被夸奖了之后有些飘飘然的样子,没等父皇开口就开始背诵。
李世民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结果看着才七岁的儿子呱呱呱无比顺溜地背完《道德经》,李二陛下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看到道德经上也被做满了批注,细细阅读,那批注还是言之有理的。
摔!自己虽然不想让儿子们重复高祖年间手足相残的往事,可是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小道士!前些日子袁天罡还神神叨叨地和自己说“天上只能有一日,何苦亚日共争辉”。自己琢磨半天亚日不就是“晋”字吗?
便问袁天罡是何含义。那牛鼻子老道居然说想要收雉奴和兕子为徒,做个方外之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爹也不可忍啊!
从感情上来说,李世民觉得子女被袁天罡收为徒弟确实是一件好事,毕竟雉奴以后不能继承大统,做个闲散王爷会点神通是好事;兕子就更不用说了,这年头的女道长还是很风雅很吃香的事情。
可是从理智上来说,雉奴和兕子都是观音婢所出,一下子两人都入了道门,恐怕原先就有些互别苗头的佛门、道门会再起争端!唉,谁说方外之人不重名利,看看袁天罡再看看那私自出关取经的玄奘法师,哪个不是为了光大本门竭尽所能广收信徒?
李世民在头疼,无意识地翻着《道德经》,从里面飘落了一张花笺。
刚才还流利背诵的小奶娃子顿时微微卡壳。
本来这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结果长孙皇后纤纤玉指捻起飘落的信笺:“世间安得两全法?字倒是好字,句也是好句。不过不是雉奴你的笔迹。”
“给我看看。”李世民听到皇后这么说,也起了好奇之心。
接过观音婢递过来的信笺,李二陛下说:“是汉隶啊,颇有禅意,确实不像是雉奴的字。”
兕子看到自己小哥哥都憋红了脸,于是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转,朝着牡丹花笺的背面瞄了几眼,趴到李世民的腿上:“这是我送给雉奴哥哥的。父皇,这隶书不错吧?”
李世民得知是这是李治从兕子那里得来的,便微笑着问:“哦,莫非是我们兕子公主写的?父皇竟然不知道兕子能写这么有禅意的句子。”
兕子撅了撅嘴:“父皇取笑人家,明知道兕子都还不清楚《道德经》说的是什么,哪里能写出来上面的句子。这是元华姐姐写的。”
“元华?刚才你也说了她。”李二陛下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武元华是何许人也了。
长孙皇后给他讲了一讲武元华的来历。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说:“这是武元华写给你看的,兕子?”
兕子撅撅嘴,状似一点也没发现父皇面色的细微改变:“才不呢,元华姐姐从来不肯在崇文馆里写隶书。要不是我无意间看见了,还不知道原来元华姐姐不只是精通楷书、行书,还会汉隶。上回看到她在描扇面,才好不容易讨要来一张。结果雉奴哥哥看着好看,就要走了。”
李世民这才点点头取笑道:“我说兕子公主怎么忽然勤奋起来,原来是身边的伴读太出色了。要不要父皇给你换一个不如你的?”
“才不要,别人和我下棋、投壶、猜谜,都不敢赢我,元华姐姐懂得又多,人也和善,最有趣了。”
长孙皇后看女儿都要急哭了,连连说:“兕子,你父皇在逗你呢。”
兕子抬眼看看李世民,果然是在逗自己。
李世民转眼问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李治:“雉奴可知这牡丹花笺是谁写的了?”
李治通红着脸,小声说:“雉奴知道。”。
李世民看得心里有数,扭头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眼里尽是无奈。
底下,是晋阳公主李明达悄悄对着小哥哥雉奴挤眉弄眼,笑得得意。
当晚,李世民在立政殿歇下:“观音婢原本是担心雉奴会投身道门?”
长孙氏点点头:“现在看来……”
“哼,现在看来,小子倒是早早就知道爱慕女色了!”李世民用鼻子喷了一口气。
长孙皇后拍了拍李世民的胸膛:“二郎……”
却没想到李二陛下是在装怒:“哈哈哈,这小子,才几岁,毛都没长齐活吧?就知道偷偷收藏人家小娘子的手书!”
“陛下,怎么还取笑自己的孩子,说的好像当初翻进舅舅家墙院的那个小郎君不是你似的。”长孙皇后娇嗔。
“是啊,那时候,你才六岁,我当时就想,这么精致的女娃娃,以后一定要嫁给我才是。一转眼,咱们成亲已经有二十二个年头了,长乐都已经有孩子了。雉奴也偷偷摸摸有了心上人。”怀念起从前,李世民难得显露出柔软的一面。
“那么陛下如何打算?”
李二摸了摸长孙氏的发顶:“武士彟的女儿,年纪似乎比雉奴大了些,日后给雉奴做个侧妃,也算是抬举他们武家了。”
☆、第十七章
“二郎你又说笑了。武元华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嫡女,给雉奴做侧妃,却是不妥当了。”长孙皇后轻轻叹息,这便是女人的命,任如何惊才绝艳,都是要被比较一番家世才能寻得郎君——其实男人有何尝不是如此。
李世民想想也是,从一品应国公所出的嫡次女才做个侧妃,那晋王妃的位子该是什么人坐?虽然武士彟无甚大才,可也算尽忠职守,无论是扬州都督府长史,还是被自己调任为利州都督,在当地干得都算是中平。亲王侧妃听起来名头响亮,也不过是妾室而已,国公嫡女做妾,终究是不恰当:“可若是那武元华得了正妃的位子,是不是太委屈雉奴了?”
毕竟,且不说皇太子妃苏氏出身世家(二等),便是魏王妃也是清贵之后,武家比之两家,根基浅薄。
长孙皇后一向都是最了解李世民的,李二陛下一皱眉一咧嘴,都知道他会开口说什么话。
女人柔弱无骨的手攀附上了男子的胸膛:“雉奴性子温和,我担心选一个家世深厚的嫡女骄纵之气太过了,反而不美。再有,青雀的岳家——”
“青雀的岳家怎么了,他最是像我,聪明能干,阎立德的女儿很适合他。”
长孙氏叹息:“阎家一门三公,陛下若是真心疼爱青雀,就早早让他去属地吧。免得……青雀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皇后说到这么明了,李世民再也不能装糊涂:“观音婢,再多留青雀几年吧,成婚之后再让他去属地。”
在对待子女的问题上,饶是李世民曾经血洗玄武门,也没有办法硬起心肠,尤其是,他们都是自己和观音婢的孩子。
听到李世民这么说,长孙皇后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是以,我觉得给雉奴找的晋王妃,最好是家世不显赫的。”
“观音婢,你又何苦?雉奴是我们的小儿子,连多些疼宠都不行吗?”李世民皱眉。
“二郎,我怕。去岁中秋难产之时,我恍惚看到自己魂魄离体。袁天罡把我救了回来,之后我就在琢磨,若是我当时就那么去了……”
李世民伸出手指抵住了长孙氏的红唇:“不许你这么说。”
长孙皇后泪眼盈盈:“二郎,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如今我熬过了那一关,我还要看着高明、青雀、雉奴娶妻生子,看着东阳、兕子她们嫁人。我放心不下孩子们——还有你啊,二郎。”哭泣的女人不一定美丽,可是长孙氏却把流泪的瞬间变得极为动人,不论她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在李世民面前,她最在意的,只能是陛下。
“观音婢……”李二陛下动容。
长孙皇后任由李世民替自己擦去眼泪,微微笑着说:“二郎,所以我会为了你和孩子们好好活着的。今日里不过是凑巧说起了武元华,哪里就会要立时定下了?毕竟雉奴还小,再看一两年吧。若是那武元华实在是个好的,便是让她做了晋王妃又如何?民间不是还说‘女大三,抱金砖’嘛,年纪大些,才会照顾人,也更利于子嗣。”
“你啊,还记得当年偷偷溜上街听到的?”李世民爱怜地点了点长孙皇后的鼻子。
长孙氏翘翘嘴唇,眼神温柔似水:“对啊,当年是表哥和二郎你带我出去的,我还一直追问那个老婆婆,男大三是什么。”李世民恰恰好比长孙氏大三岁。
回忆从前总是欢愉,回忆只是回忆。
再回首,长孙氏不是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李世民也不是许下白首之约不相离的二哥了,而是坐拥江山美人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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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退出立政治殿的李治瞪了一眼阿保,阿保抖了抖腿,抬眼哀求晋阳公主李明达。
兕子一向喜欢雉奴哥哥身边乖巧的阿保,看到阿保求助的眼神,笑眯眯地去牵起李治的手:“雉奴哥哥要怎么谢我呀?”
李治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儿,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
兕子对着许尚仪说:“我要去雉奴哥哥那里坐一会儿,劳烦尚仪给我取个披风来。”
取披风本就是让宫女去,可是公主这么说,许尚仪便明白是公主想要与晋王殿下说会儿话,很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紧接着阿保也很有眼色地退到了许尚仪的身后。
作为积年的女官,许尚仪目睹了今日立政殿的种种,但是口风严实,什么也不会往外透露。不过她还是打心眼里为面前青涩的眉清目秀小太监担忧了一把:居然把晋王殿下的书一囫囵地全部拿来了,还惹出小小的事头,估计回去讨不着好。
阿保不知道许尚仪在同情自己,反而心里沾沾自喜:今儿我的表现应该还挺不错吧?刚才配合殿下的瞪眼也做得挺好的吧?
兕子看到自己和雉奴哥哥身边没有了宫人,笑眯眯地轻声说:“雉奴哥哥要怎么谢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