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台寺端的是个好地方,眼下虽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但是恭王爷所在的那一坪高地上,却自有凉风阵阵,清爽宜人。
载洸与他的手下四散开去警戒,我孤身一人,向着这时代我最尊敬的老人走去。
虽然署理了宗人府和玉牒馆的事务,但是奕忻看上去依旧是那个清闲的老人。随着家人的通报,奕忻迈步而来,见了我也不跪拜,道:“奴才奉皇上恩典,就不行跪拜之礼了。”
我点点头走上前去扶住了他道:“应当的,应当的。早该来看六爷,只是近来新军初练,各衙门事务刚刚进行,朕一时也难以脱身。”
奕忻微笑不语,与我走到坪上一个石亭,坐下道:“皇上今次来,是为了载漪父子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奕忻接过侍女奉来的清茶,微微拂去热气道:“皇上过滤了,既已不是我六房的人,皇上无须来宽勉奴才了。”
我哈哈一笑,这老头既然如此开明,那便省得我许多功夫,于是向他说了赫德的建议一事。
奕忻边听边点头道:“奴才年轻时,曾建议皇太后应允英国人的条件。然惜乎太后不允,不然倒是一件美事。”说完看了看我,喝了口茶接着道:“那如今,皇上的意思如何?”
我也喝了口茶道:“朕便是来请六爷出山主理此事,洋人非我族类,虽是有大好于我,但亦要仗六爷之威名,使洋人有所顾忌,不好欺我太甚。”
奕忻道:“皇上过滤了,依奴才之见,英人本意是好的,英人在华利益最重,他也须排斥其他列强的手,伸到大清这碗里来。奴才年轻时曾想过这条,英人要防备列强,但是若我大清太弱,他亦无力远来维持,故而要进善策以请我大清自强。虽数十年而过,然依奴才观之,情势未有大变。”
我点了点头道:“六爷此言,深合朕意。朕所忧者,唯一度也,我大清自有本国利益……”说着,看了他一眼道:“是本国利益,而非皇室利益要维持。故而英人之助,亦不可太多了,若过之,则中华将不成中华。故而朕以为宁缺勿滥,若有不足,我中华勉力补之,亦未必不可成事。朕今儿个来,便是想向六爷说明这一节。”
奕忻缓缓点头,深吸了口气道:“皇上圣明,奴才直到年老力衰时才想清此节,皇上天纵英明,奴才感佩。”
我哈哈一笑道:“六爷在朕面前还用说这等话吗?朕想请六爷主理其事,农工军矿路邮河电,各行各业,都是要兴利除弊的,还请六爷体念着朕,体念国家,为朝廷效力。”
奕忻看了看我,良久没有说话,忽然长叹一声道:“皇上,奴才一生,数起数落,原也对权位早就失了兴味,今皇上要奴才为了国家,奴才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答应了就好,我哈哈一笑道:“六爷言重了,为国家效力,朕绝不会有亏于六爷。既如此,朕便回宫去了,六爷什么时候正式开办,也好知会于朕。”
奕忻迟疑道:“皇上……”见我疑惑,接着道:“那谋逆案,奴才斗胆想问一下皇上的意思。”
我沉下脸来,心一硬,道:“杀无赦。”
奕忻叹了口气道:“奴才但求皇上,为了国家,勿多造杀戮。”
我疑问道:“国家?”
奕忻点点头道:“皇上刚刚命容闳革新教育,若是刑部严审起来,此事必将株连到此人,奴才甚惜这荣某人的才华,故而斗胆向皇上求情。”
我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容闳主理此事呢。于是点点头道:“朕但宽宥此人便是。”
奕忻笑了笑道:“奴才谢过皇上。奴才还有一言进呈皇上。”
我笑了笑道:“六爷但言无妨。”
奕忻肃容道:“皇上欲行大事,必先立大威。奴才近年在此闲居,思来想去,便是此言。这数十年来,为一念之仁所累的,实在太多了。”
便是这酷暑里,我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是啊,一念之仁,这些天来,我何止一念之仁?
第四十九章 … 外交谈判
奕忻答应负责起与英国人合作的这一摊子事,让我松了口气。在我设想之中,全盘引入先进技术,辅之以渐进的政治改革,在目前来说,是十分可行的。海军方面,我更是十分愿意完全向英国学习。
考虑到英国人的狡诈,我向奕忻作了特别强调,一定要要求英国人保证,未来在东亚范围内的军事冲突中,站在中国一方,至少也要求他保持中立。
这件事交给了奕忻,大事变办妥了一半。刑部孙毓汶办事也是迅速,向我呈上了许公望弑君案的部议意见,许公望凌迟,灭族。容闳与聂士诚用人不当罪,宜应流放,荣禄,察人不明,疏于教化,处褫职,永不叙用。世铎因为是亲王,应由宗人府裁处。
我心头发颤,这一下子要干掉上百人……心头一紧,叹了口气,写下朱批道:今岁国有大丧,不宜杀戮过盛,但诛除首恶以儆效尤可矣,其余人等,似以不做株连为宜。朕登机以来,未有如是大狱,朕心甚不忍之。着许公望问斩可矣,凌迟太酷,有伤德行。其余人等,各削俸一年,以作警惕。
写完扔下笔,心中问自己,我这次,是一念之仁吗?随即深呼吸一下,不管了,我后世来的人,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说服自己接受这种酷刑,接受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情。便就这样吧。
此折一发,朝中舆论一扫前段时间的混乱,纷纷上折称耀我乃万古仁君,深有古之圣贤君主之德。更有一些老御史,搬出康熙朝但诛鳌拜一人不涉宗族之事来拍马屁。我都是一笑受之。
今日李鸿章也赶到北京,奉请我威海卫检阅海军,时间定在九月初一,从北京启程,距今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一个御史居然上折恳请皇帝厘清政制,大言炎炎道:“启禀皇上,臣闻恭王爷将主理与英夷之谈判,然军机首辅翁中堂竟然不知其详,臣恳请皇上厘清政制,重大事务,宜自军机处拟定而由皇上钦裁。如此方为圣朝气象。”
我听了内心冒火,冷眼向翁同龢瞧去,心道这大约是你的馊主意吧。谁知道翁也是一脸惶恐,气愤地看着这个老御史。
我心中纳闷,这家伙究竟是谁人主使呢?当下向善耆使了个眼色,善耆会意点头。
恭亲王奕忻轻咳一声出列道:“皇上,这君权相权之争,倒是古来有之,是以前明朱元璋废丞相,乾纲独断,我朝承袭明制,自来也没有丞相之位,然内阁大学士,军机首辅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实,是以政制亦稍嫌混乱,奴才以为,皇上理应乾纲独断,所谓军机处,乃是皇上之办事处,不应妄求万事经由军机处主理。翁师傅想必也是这个意思吧?”
翁同龢身子一颤,向奕忻点了点头,转身出列道:“恭王爷所言甚是,臣亦作如是想。臣另有一议,请皇上圣裁。”我点了点头,翁接着说道:“恭王爷复出朝堂,实乃我朝之大幸也,恭王有经天纬地之才,臣以为,臣无颜再领军机,愿随恭王为朝廷效力。”
哦?我心头狐疑起来,这翁同龢是什么意思?让出领办军机的位子给奕忻做?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不恋栈权位了?这可不是你翁某人的作风啊。
我晗首不语,看着奕忻。
奕忻果然推辞。我点了点头道:“翁师傅乃朕的老师,这军机首辅,非你不可,不要在推辞了。恭王肩负重任,宜复议政王称号,一起为朕出力吧。”
这两人,都是我放心的人,马上我要去威海阅兵,北京城内,断然少不了这两人坐镇,我可不希望这两人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闹得不开心,让别人有机可趁。
散了朝会后,奕忻随我来到了养心殿书房,安坐了下来,通报了与英国公使欧格讷的初步接触。
奕忻道:“英人的意思,似欲全面主导我大清之改革,首要便是通商,开矿,外购之优先性,此事奴才不敢擅专,想先问问皇上的意思。”
我点点头道:“这些都可以同意。不过鸦片一事,你要正告英人,我大清必然是要禁绝鸦片的,此事万无商量,这是朕的意思,你可以明确对英人说明。另外,开矿一事,我方需占主导,可以给英人优先开采权,产权仍归国有。”
奕忻一一记下,点头道:“有关官制改革一事,奴才以为兹事体大,已向英人说明,此事放置最后再谈,还请皇上谕示。”
我微微一笑,英国人的胃口还不小呢,这些我当然不反对,不过现在还远远没到那个时机,于是点点头道:“此事你办得很好,现今民智未开,妄行变革,极易滋生出许多事端来,缓一缓也好。你办事,朕是放心的,朕只有几天根本原则,你要把握好了。”
奕忻躬身道:“奴才记下了,请皇上吩咐。”
我起身踱了几步,沉声道:“其一,鸦片必须严禁;其二,引水权必须归我;其三,我大清要的是唯一合作,即英人若要在东亚另寻合作,需预先知会我大清,我有权决定是否遵照条约。最后,双方对等,我中华自有乾坤,不受英人节制。”
奕忻提笔记下了,点头道:“奴才谨领圣训,皇上,英人还要求我大清之兵制改革,由英人主导。此事亦请皇上圣裁。”
我想了想,回应道:“此事暂可押后,朕的意思,海军的参谋,训练事宜可由英人全面主导,陆军朕另有主张。还有什么难决的事吗?”
奕忻点了点头,迟疑道:“皇上,英人此次似乎与以往不同,胃口极大,奴才忧心此约一成,必致列强干涉。例如英人要求我大清排斥俄人与德人,若要与上述二国合作,必须知会英方。英方若在东亚范围内与上述二国发生利益冲突,大清必须无条件协助英人。奴才思之,若然签署此条,必招俄人德人之忌。”
我叹了口气,这没办法的事情啊,点了点头道:“没关系,这条签了便是。英德,英俄乃是世仇。六爷,你乃是我大清最有全局视野之人,朕能与你说得通。英人是要我大清在东方围堵俄人,中部有印度,东部便有我大清。你明白了?”
奕忻做出了解的样子,点头道:“是了,皇上圣明,英人另有要求,请租借辽东巨山岛以作军港,与我大清组建中英联合舰队,其意为何,奴才先前还不甚了然,现今听皇上一说,恍然大悟。”
中英联合舰队?我心头一震,好机会啊,点头道:“答应了,都答应了。”
心中暗笑,英国人懂得利用这个中英联合舰队来威胁俄国人,我又何尝不能利用这个东西,去威胁日本人?
点点头道:“海军的事情,朕下月去检阅海军,另行还有专旨下来,中英联合舰队,这是个好事,你移交给李鸿章去办吧。关于俄人那边,你不用太过担忧,总之,你记得朕的几条根本意见去办事便是了。下月朕去威海卫,京里就拜托你和翁师傅了,今天在朝堂上你们表现很好,总之,你们都是忠君的良臣贤王,朕都理会得,互相多多谦让着点吧。”
奕忻莞尔一笑,呵呵道:“奴才理会得,翁师傅便是那么个人,奴才不与他争那个名字,他也就没脾气了。”
我不由噗嗤一笑,点头道:“那是最好。过几天朕再给他赏幅字,也就是了。”
当下奕忻告辞。
寇连才进来通报,说聂士诚递牌子候召。我突然想起,是我叫他来的,于是赶忙宣进。
第五十章 … 聂士诚
聂士诚一见了我,先行谢恩他母亲获封诰命的事情,我一笑止之道:“召你来,是有事情要交你去办。不要忙着谢恩。”
聂士诚磕头道:“皇上累加殊恩于臣,但有差遣,臣万死不辞。”
我点点头道:“起来吧,赐座,赏茶。”自己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道:“新军练得如何了?”
聂士诚谢过道:“依皇上的谕示,新军在洋员协助下,正习练新战法,一时也还看不出什么成效。”
我点点头,他这种诚实的态度很可取,宽慰他道:“一时自然看不出什么成效。龙旗军战斗员额一万余人,朕便给你们配发一百挺马克沁机枪。回头朕给你批条子,你去神机营领,至于战法,朕也没什么好教你的,好好听洋人的,你是勇将,朕是知道的。不过带兵的事情,朕也要多说几句。”
聂士诚躬身正容道:“恭聆皇上圣训。”
我点点头道:“龙旗军现在三位方面大员,世铎是亲王,不会与你争一时之长短,荣禄朕安排他专心服务洋人,这练兵的兵权,你可要抓牢了。朕下月便要出京,这期间朕赐你密旨,龙旗军任何调动,必须由你经办,此事你可对世铎明言。你一辈子行伍出身,这道理不用朕多说。”说着,拿起御案上善耆呈交的有关荣禄与载漪勾结事的密折,交到聂士诚手中道:“此人多诈,人脉也广,朕一时也只好先防备着。朕信得过你,你可要替朕防范着些。”
聂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展开一看,大惊失色道:“皇上!臣可立时将此逆贼缚来面圣!”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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