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学是用来奉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的,中国这么大的天下,没有纲常就会坏了伦常,没有伦常就会乱,一乱这个国家就不得好,若是这么大的国家乱起来,要发展又谈何容易?所以旧学是不能放的。
而新学呢,没有新学,就会使这个有纲常的中国沦为外夷的盘中餐,但有体肤而无血魄,人何以自强,国又何以自立?所以,新学是用来强身健体的,这个国家旧学新学要纲举目张,一样都不能少。翁老头但知贬新学而抬旧学。哪里说得到他的路子上去?借着还要去无锡县查访教育情况,荐举教学人才上报,提取教材供全国临范的借口。匆匆辞了翁老头,出得门去已是满天星光。
无锡县这一届的乡试会试大出风头,其中数学,化学,格物的课程,深得教育衙门地褒奖,他也有心把这一处的成就褒扬一下。当作自己的政绩整理出来上报到教育衙门,一来是为自己。这是私心。从公心而论,这种中学西学一体授课,学生中西并进地临课模式是对国家有益的,而从这里也能证明。中学和西学并非是像翁某等人想得那样冲突不可调和,二者何以不能并进?只要有心,何以不能培养出学贯中西的国家有用人才?江苏一省在他的治下若是能出几十个上百个中西贯通的人才出来,何尝不是他鹿传霖对于国家的贡献?
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在四抬大轿中向常熟县衙进发的鹿传霖越想越是兴奋。一篇锦绣文章就这么拟出了腹稿——他想在南京开设一个京师帝国大学那样地综合大学——不,这事情自己一个人还真不好做,还是要靠瞿鸿机来协力而行啊……但是……
想到瞿鸿机,这今晚与翁老头的一席话还真是没白谈,隐隐约约地,鹿传霖好像想到了这瞿鸿机所状告自己贪墨的钱银去处了,问题还就出在这无锡县,他这一篇锦绣文章上头!
急冲冲的赶往南京。他使人请自己的下属瞿鸿机会面请了三次,前两次瞿学政都说新春假期,不便拜会抚台,有瓜田李下之嫌。第三次想是翁老头地作用,瞿鸿机勉强见了来人,却说学政前往巡抚官邸拜会,有损官声,学政与巡抚所司不同,去官邸拜会,有高下之分,虽是抚台无意,然观者有心。
无奈之下,鹿传霖将会面地点改在了这龙潭圣。但左等右等之下,那三十里外的南京城中那位大员,还是没有人影。
再好的涵养遇上这么个人,也要暴怒起来。更何况巡抚与提学使还有实际上的上下司关系,这瞿鸿机如此的怠慢,鹿传霖已经是怒不可遏。心里知道这即将调任地前夕,与同僚关系不好是官场大忌,所以表面上还得忍着,借着一方研墨,团了好几方宣纸,什么字都没写出来。
墨点落在纸上,鹿传霖想起瞿鸿机那故作矜持的神态,就是一阵怒意,手一抖,那墨团便向斜里扩了开去,看着这一点,不由一怔,想到了什么,心头竟是一喜,手势行云流水,一条横幅便写就了出来——“江宁中西学堂”
“中丞——”戈什哈闯持进来,眉目间不无厌憎,迎上鹿传霖薄怒的目光,嗫喏着说道:“学台大人到了。”
“将这条幅收了——”鹿传霖放下毫管,取了毛巾拭了拭手,一刹那间心中已是灵台清明,面无表情的道:“明天找朝天宫高家老铺子裱了,去吧。请学台大人进来。”
戈什哈应了一声捧了条幅出去,鹿传霖轻咳一声,做出出迎的姿态,踱着方步迈到门前正迎上瞿鸿机清瘦的形容。
“管大人元旦好,鹿某与大人无缘,这将至元宵了,才在这龙潭驿给瞿大人拜个晚年。”鹿传霖一拱手,寒喧着将瞿鸿机让进房。
瞿鸿机一身简朴的便装,青袍旧絮,一副破落褂,与一向讲究居养的鹿传霖形成鲜明对比,一落座未待款茶,拱手对鹿传霖道:“瞿某不才,亦是惟恐流言蜚语,故而不得不与中丞大人在此相会,下午又有客在身,故而姗姗来迟,承蒙中丞大人不弃,瞿某得罪,得罪了。”
“子玖说地哪里话来。”鹿传霖直入正题,开门见山道:“前些天去拜会翁故相,提起子玖来,翁相赞不绝口,江南人文荟萃之地,正是要仗子玖这样的大才才能发扬光大啊,这不,你我或许有什么误会,鹿某今日非江苏一省之抚,你子玖也是便装,想必也不愿居提学使之官派,对鹿某有什么不满之处,今日你我就在这龙潭驿中分说清楚如何?江苏抚学有隙,非江苏两教之福啊。”
鹿传霖的语调很是真诚,瞿鸿机仍是油盐不进的正人姿态,微微一笑道:“瞿某位居方面吏员。弹劾芝轩兄乃份所当为之事,非是私人恩怨,今日既不是官身。你我私谈一番,若是能对江苏一省教育有尺寸之功,瞿某何所幸哉,芝轩兄,弹劾的事,我们还是不要说了吧,内阁。刑部,清政衙门。想必很快就会有大员来南京提调,你我言之亦是无益,不若着眼将来、无论你我谁顶了那罪名。在卸任之前为一方水土多做些善政,也是江苏万民之福,须知,瞿某弹劾芝轩,也是冒了极大风险呢。”
鹿传霖笑了笑。点头道:“知道,大清律,诽谤攻讦,其罪反坐、子玖心正行端,鹿某也是问心无愧,这官可就由刑部他们劳神去吧。刘制军亦有调和之意,皇上留中你的折子。想必也是存了一条后路。那都不是你我烦神的处所,既是如此,如子玖之所言,说些将来地事情吧。”虽是面上笑着,心中已是不悦,前面的梁子没有揭开,后面又如何做什么实事?
“刚刚见大人的亲兵拿着条幅出去。”瞿鸿机拈须笑道:“江宁中西学堂,大人是要兴办这么个学堂了?”
鹿传霖点了点头道:“子玖与我于此道上是有不同地所见,若是你我能抛开成见,但观效用,此学堂诚然将是莫大的善政,于江苏一省,于中华一国,都是有绝对助益的。”
瞿鸿机接过戈什哈端来的茶,抿了一口,赞叹道:“好茶。”放下茶杯,转头道:“抚台大人此举,是私意还是上谕?”
“自然是私意。”鹿传霖不解答道。
“嘿,嘿嘿。”瞿鸿机神色已是一变,冷笑数声道:“中西学堂,中西学堂,不知此学堂之学生,中耶,西耶?抑或不中不西?”
“中西分别就那么大?”说来说去,又回到争论的原点上,鹿传霖心头一紧,无声叹息道:“鹿大人苛求的就是这个中西?”
瞿鸿机闭目摇头,轻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此行事,焉有善政之理?”
“唉,这么说,瞿大人还是不同意?”鹿传霖摇头道:“看来鹿某还是要独力为之了。”
“抚台大人可知若是无我瞿某签印,这学堂所占截育经费分毫,均为无效?”瞿鸿机冷笑一声道:“抚台大人不怕瞿某再上奏章弹劾你?”
鹿传霖脑中电光火石闪现,恍然大悟,心头无名火起,端起茶杯冷冷的道:“好,很好,既是话不投机,瞿大人请。”
瞿鸿机冷哼一声,拱了拱手,仰头而出。鹿传霖看着他地背影登上马车,消失在昏灰的暮霭之中,不由喜上心头,哈哈大笑。
原来是如此,没有见过他地弹劾奏章,无从说起他弹劾的罪名何在,只是知道瞿鸿机指责自己贪墨教育经费,外加生活奢侈。生活奢侈他是有数的,无非是吃过几次从东北运来的熊掌,那是自己地妹妹托人从关外运来的,自己心肺不好,吃几次也不把什么王法。平时生活是豪奢了些,但那是自己家产车厚,吃自己的又不贪污,干卿何事?唯独这贪墨教育经费却不知从何说起,教育经费每一笔支用,都是有来有去,经手人层层签字领用,去处都是昭彰的很。这一条真是没有任何眉目去想。
今天听到瞿鸿机这句无心之语,当真有醍醐灌顶之功效,原来如此,难怪有大半教育经费瞿鸿机托词不在,委巡抚待署,虽是次数多了些,然而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下面用的又急,便自行与藩司会商领用,不成想这瞿鸿机在这里给自己下了这么大一个套子,原因不过是因为新旧之学理念不同而已。细细回想下来,瞿鸿机托词委代署地经费去向,都是西学学堂的支用,他有签字的,大多是旧学专门学堂的支用了。
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冷汗,这瞿鸿机委托代署,没有任何字面的证据,如何证明呢?赶紧叫来戈什哈:“善保,快马进程,找藩司大人,说我立刻就要见他,请他备好二十年。二十一年的教育经费支用帐薄备查!”
“马亮,备车,回城!”
折磨了他一两个月之久的瞿鸿机弹劾案的心结。终于在今天这一番谈话之后慢慢有了疏解地迹象。马车上,鹿传霖反复思考,这瞿鸿机心机真是不可谓不深,布套子布了一年有余,这么深地心机,却还冒着反坐的危险,这就不是一般的官场倾轨可以理解地了。后面必定有人指使着他,又会是谁呢?翁老头。翁老头还有那么大的能量么?翁老头能说动瞿鸿机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办这件事?一团乱麻没有任何头绪,难道当真是腐儒对旧学的信仰使然?若真是如此,这又是何其可怕?
想清楚了这节,到了南京城与藩可——理清帐目。证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瞿鸿机的签字与委签还真是新学旧学分明。可怕之余,一份自辨折子连夜写就,藩可也写了一份旁证折子,呈进北京。
江苏抚学之争。除了官员生活奢侈这一层之外,更体现了新学旧学斗争之残酷,瞿鸿机的这份心机与狠劲当真可与最虔诚地宗教信徒一般,新旧在以瞿鸿机为代表的旧儒臣眼里,就如水火般不可调和。这也在新政开始五年后,在全国开始蔓延。
国家积弱地时候,人心都是向往强盛,在这样的目标明确的指引下。新学用来强国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一旦国家出现好转,复兴地势头,新学对于旧学的冲击就越发的明显,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新学抢占了国家的教育资源,以往的圣人教化之地,如今也教授起了夷语,夷学,老夫子们看在眼里,比死了爹娘还要难过。以往国家积弱地时候,旧学的经费不及如今能分到的一半,但是由于是独占全部经费,如今反而有老夫子觉得今不如昔,现个教育经费虽然比以往多了,但是新学习学的钱更是多,升米恩,斗米仇的心态又开始作怪,觉得新学抢了旧学的饭碗。
另外,人也是一种资源,学生们都去学新学了,旧学日渐式微,山东就有老秀才触死在孔庙前,哭庙而死,临死前还隐讳的指责衍生公孔令贻背弃祖宗,让孔令贻很是难过了一阵子。这种悲剧极是震撼,而且让人悲从中来,不是悲他的死,而是悲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旧地东西延续得太久了,几千年的旧学教化下来,有人说几千年都没事,为什么如今非要学西学?以前国家积弱要学西学强国抵御外侮,如今国家强盛了,为什么还要加强学西学?中学几千年了,不是好好的吗?他们永远不知道西学那个用,不是用一用就可以放下的,如果国家还是那副老样子,外侮难道还会远吗?
收到鹿传霖的自辩折子、我心头是一阵难过,中学西学的争论到了如此不可调和的地步,怕是不仅仅是江苏一省的状况了,这不仅仅是个肃清官场的问题,如今官场之中,腐儒绝不在少数,而腐儒们官声通常都不错,像这个瞿鸿机就是有名的清官,家中贫瘠的不得了,听说家具都是自己买木料自己做木匠打制出来的,你说这样的官员,我忍心剥了他们的官衣吗?剥了这样的人的官衣,老百姓会说什么?
可悲,面对这样的状况,只有等,只有坚定信念,把教育的更替政策贯彻下去,慢慢的等待着下一批人的慢慢成长,也许要十几二十年后,才能有一个让人欣慰的环境出来。
鹿传霖还呈上无锡府的数学化学格物的教材上来,我略略翻看了一下,依稀有一些熟悉之感,这是世界的本来真实,只有了解这些知识,才能利用好这些知识强大国余,就像我小时候的那句套话,才能让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梁启超!”虽是心头无比的疲累,但是还是振奋起精神来,朝偏殿大喊一声道:“传旨教育部容闳宣进!”
从西安西进兰州府,徐世昌的八千龙旗军用了三天工夫,在兰州休整并等待赵秉钧率领的陕西新军会合,又用了三天,到第六天上的时候,听到了西宁镇总兵邓增兵败身,董福祥曹克忠会战无功的消息,请旨弹劾两省绿营贪功冒进之后又等了两天,北京的上谕便下来了,严旨斥责董福祥曹克忠贪功冒进,导致总兵邓增身死,着董福祥部曹克忠部即行由钦差徐世昌节制,会同西宁镇整肃军队,宣敕纪律,整军听命。
有这一份上谕,徐世昌的心便逐渐定了下来,面对回匪一十三万到十五万之重,自己手上的八千龙旗军加上陕西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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