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典,老佛爷慈驾亲至奴才家里,这是奕譞的福份,老佛爷,请!”
这番话奕譞说得极是流畅,虽然中气略虚,但对于一个重病之人来说,也是不容易了,慈禧看着他,神色颇为凄凉,叹着气道:“七爷老啦……”
“进去说话吧。”醇亲王福晋软绵绵的说了一句,慈禧取代了我的位置,挽着醇亲王往府内走去,后面的王公们闪到两旁,让出路来,走到每个人面前,慈禧都亲昵地叫着他们的名字,一一招呼。
到得内堂,慈禧在堂中安坐下来,我与醇亲王陪侍在侧。各人一一见礼之后,慈禧寒暄问了几句病情,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道:“各位都是我爱新觉罗的宗室亲贵,今天我是个四婶来看我家里的七叔,无需如此大礼。皇帝!”
本来她的语调是缓之又缓,最后两个字突然加重音量,也突然严厉起来,我一愣神,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故意在外面等人接过你才进来,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干吗呢?我心里正不屑着,你要真是个嫂子看叔子,还全副武装干吗呢?一个人来不就得了,搞得那么隆重,还口口声声说不要虚礼……
“皇帝,你看你的本生父亲,也要在他重病之中弄这些虚礼吗?口口声声说要宣示皇家对七爷的荣宠,甚至还要我也全副仪仗,皇帝,你看看七爷,给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什么?全怪我?怎么会是我要这样子搞?我看了看慈禧,又看了看奕譞夫妇,用眼神拼命向他们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
“跪下!你这个忤逆不孝之人!”慈禧转过身来,冲我喝道。我又是一愣,这是干吗啊?在这么多宗室面前,想削我的面子吗?当下两难起来,这要是一跪,就是承认了她指责我的罪名,要是不跪,更是忤逆的事实。这……
我狠狠的看着李莲英,是他昨晚加传的懿旨。慈禧不会吧,今天在醇亲王府就这样对我斥骂,难道是想在这废了我吗?没道理吧,在宫中动手岂不是更好?这里毕竟是醇王的府第啊……
不会的,不会的,她还没必要现在废帝,只是要想向众宗室传递一个信号而以吧,好给溥俊铺好路,我脑子里飞速的转过这些念头,抬起头来,无辜的看着奕譞,这时候千万不能忍不住气,忍!
奕譞点了点头,像是表示知道我是冤枉的,也像是让我忍了这口气。我叹了口气,跪了下来,脸上露出求恳之色,心中却暗暗咬牙,老妖婆,你蹦跶不了几天了!
扑通一声,奕譞也跪了下来,然后是两个福晋,载沣兄弟,再然后是礼亲王,豫亲王两位。我注意到奕棕,奕怡,奕志和奕谟几个旁支宗室双腿抖了几下,却终是没有跪倒。
“你们干什么?七爷您赶紧起来,你是有病的人,身子要紧,别陪着这忤逆不孝的东西,犯不着。”慈禧作势去扶奕譞,见他不肯起来,尴尬的笑了一下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今儿个只说家事,这儿也都是一家人,也没外人在,皇帝,你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实在是你太伤我的心了……”
我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奕譞直挺挺的跪着,也是面无表情,说道:“太后,虽说您这会儿说的是家事,但是皇家的家事,便是国事,既是载湉不肖,太后您就把他还给我老七吧。自己家的孩子,我奕譞再没用,还是能管教好。”奕譞这番话说得不阴不阳,我知道他是赌一把,不过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来说,既然敢赌,必然有后招吧?难道是以退为进?我迷糊着,看他现在精神比刚才与我们说话时要好上许多,难道……是回光返照?
“老七,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废立岂能轻言?”慈禧有些着急的说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你们这一家子陪着一块儿跪着,弄得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别人还说我这四嫂作了皇太后就不近人情了呢,来探病还叫人跪了一家子。都起来吧。莲英,扶着点七爷。皇帝,你也起来吧?”
“哎——”李莲英答应了一声,扶起了奕譞。我起得身来,一把推开李莲英,自己扶住了奕譞坐下。
“七爷,我今儿来,一是为了家事,二来呢,也沾着点国事,溥俊,你过来。”慈禧招了招手,溥俊忐忑的走了过来,避过我的眼神,不敢看我。
“七爷,你是我大清铁帽子王,这储位的事情,也该当跟你商量,六爷那,回头也要问他的意思,我寻思着皇帝总也没个孩子,皇后那也急,国无储君也是个事儿,所以呢我就琢磨着,是不是从溥字辈这找个孩子先过继给皇帝,这不,奕劻他们说溥杰这孩子不错,我瞧着也行,今儿个特地叫溥俊过来,一来是看看你,这二来呢,也让你过过眼,瞧瞧这孩子。七爷,您看呢?”慈禧慈祥的拍着溥俊的肩膀,让他向奕譞行礼。
奕譞始终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直到溥俊向他磕完了头,才木呆着说道:“老佛爷怎么说,我奕譞就怎么说。我奕譞给老佛爷做了一辈子狗,到老了,当然还要做一条忠狗。”
慈禧听着他说话,原本渐渐和善的脸色开始凝固,气氛渐渐紧张起来,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好,好好,七爷,你说好就好。等问过六爷,溥俊就叫大阿哥吧。”顿了一会儿,提高声调道:“大伙儿都知道了吗?”
众人哄然应诺。慈禧笑了几声,刚要开口,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奴才——不知道!”众人纷纷向外看去。
第二十二章 … 奕譞之死
清瘦的老者身影,一身便装,孤身一人走来,进入堂间也不跪礼,只是说道:“奴才奕忻,见过皇上皇太后。”
“六爷……”慈禧转过身去,怔怔的瞧着奕忻。
“六哥……”“六王爷……”“恭王……”不同的称呼从不同的口中发出,显示出这个老人在宗室中非凡的地位,尽管这些人对于他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看法,但是总有一份敬畏在。
“太后说的事,奴才不同意。”奕忻便站在那里,不冷不淡地说道。丝毫不顾忌慈禧的脸色,接着说道:“皇上当年也是由我们几个选出来的,今年二十一岁,正春秋鼎盛,何患将来无嗣?奴才奕忻,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慈禧的脸色越发的难看,半晌才说道:“我只是为了大清着想……”
“太后自然是为了大清,但奴才也是为了大清而不同意。不过奴才已然病休,至于太后决断如何,奴才也管不了了,只是说了该说的话,奕忻活得自在,死也死得自在。”说完便不在说话,坐到奕譞身边,牵起了他的手,什么话也不说。
奕譞热泪盈眶,喃喃道:“六哥……”奕忻拍了拍他的手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面对这两个铁帽子王,慈禧也没办法,愣了片刻后也颇觉无趣,恰好载涛这刻不安份的动了动,慈禧招了招手让他过去,载涛愣着没敢动,慈禧冷笑一声道:“六爷,七爷,既然咱们国事说不通,那咱们就先接着说家事,这里许多宗室,好多人家到老也没有个子嗣,也是因为这个我今儿个才动了给皇帝立储的心思,比如这奕谟贝勒,一把年纪了也没个孩子养老,我瞧着载涛这孩子乖巧精灵,就过继给奕谟贝勒吧。”
奕譞脸上肌肉一动,看了看载涛,仍是没有说话,慈禧又是冷笑一声道:“敏郡王奕志,你也没孩子吧?”奕志忐忑不安的点了点头。慈禧道:“七爷家的载洵,年少多智,就过继给了你吧。”
奕譞再也忍耐不住,连声冷笑道:“四嫂,这还是说家事吗?若是家事,恕老七我无礼,我还是那句话,我奕譞自己的孩子,不想给了人家。”
“是家事也是国事!”慈禧看也不看,冷冰冰撂下一句话道:“你就当这是懿旨吧!七爷好好养病吧!奕志,奕谟,带上你们的孩子,都散了吧,别耽搁七爷养病!”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而去。众人不敢多留,也跟着匆匆而去。奕志和奕谟尴尬的呆了片刻,便也走了,做了个为难的表情,却终是没敢带走载洵和载涛。
刹时间偌大的王府大堂中,就只剩下气得浑身发抖的奕譞,恭亲王,已经哭得死去活来的刘佳氏,正在安慰她的那拉氏,以及不知所措的我和载洸载沣兄弟了。
我呆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一拍还在发呆的载洸道:“你是领侍卫内大臣,赶快回宫中去,侍卫该换的就要换,另外,招呼你的兄弟,如果刚才那些亲贵中的任何一人见慈禧,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特别是载漪,或者刚毅!懂了吗?”
载洸只愣了片刻,立刻会意,兴奋起来,说道:“我懂得。咱们再不济,也要搏他一搏!”说完,向两位亲王道了安,便立刻出门而去。
奕譞将载洵和载涛紧紧搂在怀里,颤抖着身子说道:“六哥,你看看……她是想要我死哪。”
“没错……”我恨恨的说道,接着便将慈禧故意和我一前一后,故意要我用全副天子仪仗的事情说了出来。奕忻听完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随即醒悟过来我是皇帝,赔罪道:“奴才君前失礼了。只是一时气愤……”
我连忙扶起他道:“六叔你这是挤兑我?您刚才也瞧见了,要不是六叔你及时赶到,说不定我今天就要禅位给溥俊了!”
奕忻长叹一声,看着奕譞道:“她是越来越不象话了。我避到戒台寺去,就是不想看着她胡闹,没想到,却还是避不了。嘿嘿,我们都老了,都快去见皇阿玛了,还是清静不了……祖宗的江山,难道真是要毁在叶赫氏手里吗?”
奕譞冷笑了几声道:“六哥,咱们兄弟,就这样被个女人欺负吗?哼!六哥,我奕譞一直在忍,一直谨小慎微,但是临死之前,却也要胆子壮一回!载沣,叫院子里你那些叔叔们出来!”
奕忻诧异的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我也奇怪载沣去叫什么人呢?
不一阵,载沣带了一群身着武将服饰的人来,内里我只认识一个恩佐,面目间都是激动不已,见了奕譞,齐刷刷的跪下。
“奴才神机营恩佐,叩见皇上,两位亲王殿下!”
“奴才丰台大营副将延旭,叩见皇上,两位亲王殿下!自光绪十二年蒙王爷赦罪调往丰台大营以来,奴才无时无刻不想着报效王爷!”
“奴才神机营副将善庆,叩见皇上,两位亲王殿下!”
“奴才善扑营参将恭鏜,叩见皇上,两位亲王殿下!”
……
都是奕譞在善扑营和神机营的旧部,一个个的报上名字,每报一个名字,我发觉奕忻都是一颤,直到所有人都报完了,奕忻怔怔的问奕譞道:“老七,你这是……”
“六哥,你当我想造反吗?你放心,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怎么也不会造反的。只是我奕譞现在快死了,我这条狗就剩这么点狗爪子狗牙了,谁要是想要我这条狗命,那就别怪我狗爪子挠人,狗牙咬人!”站起身来,冲外面那些军官们挥挥手道:“弟兄们好!”
“王爷好!”
奕譞哈哈大笑了几声,却突然仰天而倒,我赶紧扶住,将他顺躺了下来,奕忻边掐着人中,边吼道:“狗日的大夫都死哪去了!赶紧过来呀!”吼完了又抱住奕譞叫:“老七!老七!”老泪纵横。
外面一声声惊呼:“王爷!王爷!”
好一阵,没等大夫赶来,奕譞艰难的睁开眼睛,瞧了瞧我,又瞧了瞧奕忻,流着泪道:“六哥,做兄弟的,要先走一步啦,这皇帝儿子,就是我老七……老七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老七……老七你别走……六哥答应你……是六哥那个混帐子孙忤逆子孙害了老气你啊……六哥有罪……六哥不能再让那个畜牲害了皇帝……”奕忻哭泣着答道。(载漪是奕忻的儿子,早年过继给堂兄弟瑞贝勒奕诘为子,袭爵瑞贝勒。)
奕譞冲奕忻笑了笑道:“儿大不由人,再说,他早就不是我六哥的孩子了,我不怪六哥……”又挣扎着对我说道:“皇帝,外面那些人,我今儿叫他来,就是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这会儿,我们更不能忍啦……”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只是呼喊着:“阿玛,阿玛!”
“皇帝不哭……”奕譞微笑着艰难的伸出右手来,为我抹去眼泪道:“皇帝,你要做个好皇帝,别……别误了祖宗的江山!”说话稍有激动,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一会儿,奕譞又喘息着叫道:“载沣,阿玛要去啦,记得孝顺你几个额娘,你大娘是个好人,阿玛欠她太多,你要孝顺她。照顾好弟弟……还有,听你皇帝哥哥的话,懂吗?”载沣毕竟是个孩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不住地点头。
“芙蓉儿……你七哥……这次真的要走啦……还记得那一年,你姐姐带你来给我瞧,你那天……那天头上扎了朵黄花……”奕譞又是一声咳嗽,鲜血涌出口来。
“七哥……七哥……别丢下我……”那拉氏已经哭得快要昏迷过去。
“芙蓉儿……七哥走了,你姐姐容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