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一向稳健,前期看风向不对,搞了几期力度很大的活动,手里的项目卖掉不少;而且他早就开始多元化发展,去年科技公司的盈利足能补上这次的亏空,就算信托到期,应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除了排名前十的几家龙头企业,他公司的股票算是震荡最小的。”
“哦。”她一点也没有想法被猜中的尴尬,很坦然地应和了一声,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今天中午在我这里吃饭吧,就当是补请你们的生日宴,怎么样?”石楠见气氛沉闷,有意提起轻松一点的话题,“不过说好了啊,谁都不要帮忙,我亲自下厨。”
何欢本来觉得,他也就随便吹吹牛,然后找几个超市配好料的菜下锅炒一下;或者再过分一点,买个蛋糕,煮点面糊弄糊弄他们,没想到等去了餐厅,竟然是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土豆炖牛腩、酱爆芦笋、西芹百合、葱油蛏子外加蕃茄鸡蛋汤,都是他俩喜欢的菜。
“哇哦!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就学得这么炉火纯青的?”何欢眯着眼一脸享受的表情。
他笑意温和倦淡:“熟能生巧,多练练就好了。我现在都是在家自己做,干净卫生,合自己口味。”从酒柜拿出珍藏多年法国La Romanee…Conti酒庄的红酒,“虽然好像不太搭,不过做牛排感觉太简单了点儿,就这么将就着喝吧。”
她看到那瓶酒就笑了:“你们还真是,随便吃顿饭都要勃艮第名酒相伴。”
“你们?”他微微一怔,很快便想到了是荆远,不由苦笑。自己拿出了最珍爱的一瓶红酒,以为已经是绝无仅有,她却觉得不过是稀松平常,所有他这里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在她那里却都是司空见惯,这样的感情,怎能奢望回报?
她傻笑了一下:“以前荆远吃饭的时候很喜欢配罗曼尼或者罗曼尼-康蒂酒庄的红酒,哎呀,各种事儿,简直匪夷所思。”
去卫生间看到里面有点乱,可见其它地方都是临时收拾的,因为时间仓促,这里还没来得及。出来后她半开玩笑地问:“你爸没给你请个阿姨啊?”
“我没要,一个人清静一些。”他环顾两边,似乎在看缺了什么东西,“要不要喝点牛奶?果汁呢?”
她摇摇头,心里莫名地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他家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连阿姨都请不起了;买这套房子,也是他爸爸给他的一条后路吧?在新闻里和父母口中都听说不少关于这个行业的风起云涌,可只有发生在自己朋友的身上,才真正体会到了商海无情。
“你们在哪里过年?”半晌无话,他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明天全家一起回北京,到外婆家。你呢?”
“我……应该就在这里吧。”他踌躇着说,心里埋怨自己的话题选得不合时宜。
“不跟家人一起?”她有些疑惑。
“我爸有事到外地去了……”他语焉不详地说。
她马上明白了:居然到了要外出躲债的地步!
“那你多保重!”临别时她微微笑着,眼底有诚挚的担忧。
看到她的眼神,他觉得就算立马去死,也死也无憾了。
“我会的,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新春,对于他们来说,再不会有快乐。
何欢和何乐往回家走的时候觉得整个小区的氛围有些不大对劲,转到楼前,警车亮着红蓝的灯,停驻在单元门口,闪得人眼晕。她的心跳忽然有些忽促,长腿飞快地做着机械运动一路奔到四楼。房门大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守在门口,看到他们,表情分毫不动地问:“请问,你是何静远和梁诗语的女儿何欢吗?”
她愣在原处:“出了什么事?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涉嫌危害国家安全,已经被依法批捕,请何小姐也跟我们到局里接受相关调查。”一个三角眼的二级警司从家里走出来,晃了晃搜捕令,“请吧。”
她浑身颤抖着,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指甲掐得手心生疼,闭上眼缓了几秒,等稍稍冷静下来才问:“警官您是不是搞错了?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爸爸妈妈怎么会危害国家安全?他们都只是普通的自由职业者。”
“是与不是,法律会做出判断。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姑息任何一个坏人。”他说得冠冕堂皇,她却知道,若不是别有用心,怎么会在除夕的前一天突然搜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捏造证据放到家里?
“梁安先生,麻烦你也协助我们做个调查。据我们搜集到的资料,你们两个是双胞胎,为什么户口上只有何欢小姐一个人?”他问得饶有深意,何乐木着脸点了点头,回过头说:“这是我们家的私事,跟你们调查的情况没有直接关系。”
“那可不一定。”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指挥另外的警察押着两人分别上了两辆车。
在警察局讯问过程中,何欢反反复复强调父母是无辜的,情绪激动,不一会儿就哭得稀里哗啦,弄得审讯的几个警察都没办法。何乐则表现冷静,答案言简意赅——“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我认为不可能”。两人作为嫌疑犯被关押候审,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
除夕夜,他们在冷冰冰的看守所里度过。何欢觉得两天来流的泪比以前二十二年加起来的都要多。那些人所说的,全都是子虚乌有。什么恐怖组织,什么国外间谍机构,什么盗窃出卖国家机密,爸爸妈妈如果真是这样,又何必将国籍迁回中国?他们那样正直,那样善良,尽己所能去帮助身边的人,任何时候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忠诚于良知,忠诚于事业。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国家的叛徒?
第三天他们被放了出来,何欢呆呆地看着那名警察的嘴一张一合,懵懵地问:“没事了吗?”
何乐轻轻地摇头:“有条件的释放,监视居住。”
“我们的爸爸妈妈呢?”她不再关心他读的东西,突然打断问道。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就很快恢复了义正辞严:“他们在看守所畏罪自杀,已经火化。”
“什么?”何欢的大脑一片朦胧的虚白,像是有一千只毒液鲜亮蜜蜂在耳边嗡嗡嗡地绕着,吵着,螯得神经都渐渐麻木,没有了知觉。她身子一软,瘫在了何乐怀里。再睁眼,已经是在医院。何乐双眼通红地帮她掖了掖被角:“醒了?这两天你身体状态很差,需要输点葡萄糖。”
她呆呆地看着煞白的房顶,眼眶的湿意一层层渗出来,顺着两边的眼角嘀嘀嗒嗒落在枕巾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俯身搂住她,轻声说:“爸妈的骨灰我领回来了。”
她开始呜呜地哭,如同受了重伤的小兽,紧紧地抱着他,越哭越凶,像是要把整颗心都哭出来,痛痛快快地将天地都哭得变了颜色,好把一切颠覆了重新来过。人人都说,她是个幸运的孩子,从出生之日起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受尽宠爱。美貌,智慧,幸福的家庭,优渥的生活,很多人奋斗半生都得不来的东西,她轻轻松松就可以拥有。难道就因为过去得到的太多,所以才要受这样的残酷的惩罚?如果是这样,她宁愿把过去的幸福统统交回,只要能换回父母的性命,哪怕吃再多苦,受再多难,哪怕用她的生命来换!可惜,时间从来没有机会倒回。
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也从来没有想要那么多的爱。太多的爱,又何尝不是一种负担?
哭够了看何乐眉头紧皱,她猛然意识到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检察院要以参与恐怖组织和间谍活动、颠覆国家政权为由,起诉没收爸妈的所有财产。我已经联系过爸妈认识的所有有名气的律师,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接这起案子。他们都语焉不详,但应该都是通过政界的人得到风声,甚至,我怀疑有人明目张胆在行业里放出警告,而且,这个人的地位绝对不低,跟政法体系有很大关系。”
“他们有什么证据?”
“据我搜集到的信息,说是爸妈分别向海外恐怖组织和间谍机构汇过巨款,加起来有好几亿。可你知道,以他们的收入和支出水平,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钱。所以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并且策划了很久,环环相扣,周密得让人连破绽都找不到。”
“妈咪呢?你有没有联系过她?”
“一直联系不上。”他叹了口气,“姥姥知道消息以后,心脏病复发,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姥爷和大舅二舅他们都过去了;小舅舅也因为涉案,被北京警方抓了起来,现在没人顾得上我们。能联系的人我都联系过了,全都无能为力。”
她发现人生就像悲剧集中营,所有害怕的事情往往在同一时间集中爆发。命运之轮似乎将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头顶,时刻都让人战战兢兢。而趋吉避凶的本能又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自欺欺人,逃避现实的残酷,期望一切都能转向好的一面。
她眼睛红肿,神色里开始有些绝望。
他抱紧她,轻声安慰:“没关系,至少我们俩还在一起,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总有一天,我们能还爸妈一个清白,相信我!”
看到他坚毅的眼神,她心里略感安慰:“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现在只有在网上公开信息,寻求帮助。你把微博账号密码告诉我,我在网上发贴,呼吁正义之士都能站出来,为我们发声。”
“好。”
没过几天,着名金融分析师何静远及其妻子在讯问过程中死于看守所的消息就上了头条,微博上嘘声一片,很快有了众多质疑的声音,两位有名的维权律师联系了何乐,表示了对这件事的高度关注。
何欢连续几天都没有出门,从医院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家里。外面的世界让她觉得恐惧,哪怕是路人无意看过来的眼神,也会让她觉得极不舒服。有时,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都会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就会传来粗暴的敲门声。何乐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她,偶尔出去买一点吃的,其余时间全都对着电脑,不停地刷微博,编程序,电话和信息一直不断。
石楠打电话过来问她情况,焦急地说要过来看她。
“千万别过来!”她忙制止,“我们俩现在被监视住处,你现在过来肯定要被牵连,本来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里都是难言的痛楚:“是啊,真是祸不单行,我家最近也出了事,一堆麻烦要应付呢。”
她蓦地一惊:“你家也出事了?”
“你没看新闻?我爸爸跑路了,现在债权人成天围追堵截,我和我妈妈都东躲西藏,连自己家都不敢回。”他苦涩地说着,声音忽地变得轻柔,像是辗转飞入了瑰丽的梦中,幻化出一片虚无的甘甜和期待:“何欢,你能不能、能不能发我一张你的照片?”
她愕然:“我的照片?呃,那个,最近憔悴得都不成人形了,还是别了吧。”
他自嘲一笑:“我只是,好久没见你了,所以,想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那我一会儿发你。”她找了个光线明亮的角度,自拍了一张发给他,发完不由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因为他说的话而心软。
没隔几个小时,荆远也打来电话:“听说你家出事了。”
“嗯。”
“节哀顺便。”
“谢谢。”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谢谢。”
他叹了口气:“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好的,我知道了。”
她知道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算能帮得上,她也不想欠他人情。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这些身外之物,有或没有,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话题的热度只持续了两天,很快贴子被删,账户被封,两位律师据说也被约谈“喝茶”,自此销声匿迹。轰轰烈烈地开始,杳无声息地结束,他们痛彻骨髓的惨剧在不相干的路人中间与风靡一时的八卦无异,随着新闻的湮灭而时过境迁,成为过期的旧事,鲜有人再注意。她连悲伤的情绪都已麻木,目光呆滞地看着何乐问:“我们该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也有些无力地垂首。“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安心待在家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她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默默想着心事。何乐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如果只是去超市,绝对用不了这么久。他是去搜集证据,还是在筹备什么?开庭的日期越来越近,申诉的希望却一天比一天渺茫。如果真的被判没收全部财产,他们两个马上要面临被赶出自家房子的境地。他是提前去找房子了吗?那她要不要收拾一下东西?
突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