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魏无壃回到府里,想着再找文敛好好商议一翻,却在此时宫中来人,说太子殿下请魏小侯爷入宫面圣。
入宫面圣?这癸丘朝廷有多久没听到有人提起陛下了,大家都快忘了皇宫里头还有一个皇帝陛下。难道说陛下终于清醒过来,要开始重振朝纲,管理朝政了?可若是如此,为何他见的第一个人会是徒有虚名而无权的魏小侯爷呢?
魏无壃一路行来,满心不解。太监一直将他领到皇帝居住的寢殿,然后留下他一人退了出去。殿里空荡荡的,既无太监也无宫女,魏无壃越发觉得古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里走去,终于在皇帝陛下就寢之处停了下来。重重帘幕后面,躺着的便是癸丘国的一国之君,已有三年不曾上朝的嘉喜帝。
魏无壃不敢怠慢,赶紧跪了下来,朝里面的人恭敬地行礼,“微臣魏无壃,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声呼喊之后却久久无人应答,忍不住将头抬起一点,重重帘幕密遮灯,他根本看不到里面之人如何。这样又静静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出声,魏无壃直起了身,不过还是没敢起身,依旧跪在地上。
“无壃,你还是老样子,再遇不合理的事,总能自持镇定,不惊慌失措。”终于一道声音从帘子后面传来,同时有人将帘子一xian,走了出来。
魏无壃看到来人,脸上吃惊神情一闪而逝,像那人说的一样,镇定地再行了一礼,“微臣魏无壃,拜见太子殿下。”
栾豫面带微笑,向前几步将他扶了起来,“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无壃快快起来。”
魏无壃站起身退后开几步,微微躬身保持着一个异常恭敬的姿势,“殿下为君,无壃乃是臣子,君臣之礼万万不可废。”
栾豫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看着魏无壃点了点头,然后很是感慨地说道:“无壃说的对,这君臣之礼无论何时都是要守的,所以你我虽为儿时玩伴,却也不能真正像儿时一样可以无所顾忌地玩闹啊。想起以前我们一起爬树的日子,真是令人想念。”
魏无壃眼中亦闪过一丝怀念,然而他很快将所有的表情隐了去,微微低下了头,听着栾豫继续往下说。
“无壃可还记得,某次我将皇祖母最喜欢的花给弄坏了,在皇祖母生气要惩罚时,是你挺身而出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让我免去一顿打,结果你自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魏无壃低着头默然不语,太子今天将他叫到陛下的寢宫来,却跟他大聊儿时旧事,而且,还故意不提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儿时玩伴——不,这位癸丘国的当朝太子,他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还有一次我跟几个兄弟意见不和打了起来,无壃你本在一旁看热闹,见我敌不过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你从小武功便好,所以最后变成你一人打他们好几个,倒变成我在一旁看热闹了。当时父皇很生气,你又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也不看当时你一个小小孩童,殴打皇子是什么样罪岂是你所能承担的。如果——如果后来不是有虞妹妹跑去向皇祖母求情,只怕现在就没有战无不胜的镇国小侯爷了。”
栾豫说着叹了口气,认真看向魏无壃问道:“无壃,现在就剩你我二个了,你还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能帮我,不管何时——都能站在我这一边?”
魏无壃浑身轻轻一震,盯着地上那人的靴子,眼神复杂难辨。
沉默并没有延续多久,栾豫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我这话是白问了,无壃你为癸丘争战沙场,多年来出生入死,我交待的事没有哪一桩令我失望过,今后自然也不会有例外。是不是?”
问最后一句话时,栾豫的眼睛盯盯紧着魏无壃,逼得魏无壃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魏无壃看到那双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冰寒之意,心更加地沉了下去。然而他望着栾豫,默然片刻后再次退后几步,向着栾豫跪了下去,
“殿下有令,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栾豫定定看着他,眼神微一闪烁,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笑容,先前话语里的笑意完全消失没有了,他现在是癸丘国坐镇朝堂,决人死生的太子!
“好。魏无壃听封,自即日起,采南子爵魏无壃加封为安远侯,官拜威武大将军,位列一品大员,受禄千石。”
魏无壃微微一顿,将头深深叩了下走,“臣领旨,谢恩。”
一门父子封侯,这是莫大的荣宠,然而他此时却只觉满口苦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栾豫淡淡扫他一眼,似乎很满意他此时的表现,挥了挥手说道:“你起来吧,父皇现在需要休息,不便打扰,你以后若无要事,也不必来请安了。”
魏无壃愈觉苦涩,封侯现在是太子简简单单一句话,陛下,陛下根本成了摆设。殿下说若无要事便不必来请安,其实就是让他以后都不用来见陛下了。
将头按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却一点感觉也无,心若已成冰,诸事皆休。
“是。”
栾豫看着一脸平静的魏无壃,神色微微有些动摇,最终只是对他摆了摆手道:“你去吧。皇祖母很相念你,回去之前去向她老人家请安吧。”
“是。”
魏无壃微垂着头,应了一个字,慢慢退出大殿,转身离去,终已不顾。
卷三**淘沙 第三十二章 江湖非远庙堂高
当看到那张骤然又老去许多的脸时,魏无壃才意识到,在这个国家,对虞摇的死只是单纯的悲痛,除了他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或许大家都已经遗忘的人。
“皇奶奶。”魏无壃握着那一双枯瘦的手,望着床上那已然生命不多的老人,心里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声音也是干涩异常。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妃就已不在,所能享受到的长辈的关怀,几乎有一大半是来自这位皇宫中最尊贵的老人。他和阿摇都是叫太后为皇奶奶,心里也是将这位太后当作了自己最亲的长辈,自己的亲奶奶。可自他们长大后,阿摇离开了皇宫,而他也远去战场,他们已然长大,不知不觉间,那位最敬的奶奶已是满头银发,到现在甚至只能躺在床上,话也说不了几句了。
太后是刚睡醒,所以看着精神还不错,勉力睁着双眼,其实已然看不清楚眼前之人的样貌了。那双浑浊的眼里依旧漾着慈祥的光辉,颤巍巍地伸出手,脸上lou出喜悦的神情。
“是小壃啊,你跟小虞儿来看皇奶奶啦?”
魏无壃心中一痛,握住老人的手尽量温柔地说道:“皇奶奶,是小壃来看您了。您——身体还好吧?”
“哦,小虞儿又调皮啦,好好,小。壃你要看着她,别让她调皮,这个孩子,从小就让人操心啊。”
“——是,皇奶奶,我会看着阿摇的。”魏无。壃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虞摇身死。的消息,可此时看着老人殷殷嘱咐的样子,没有谁愿意站出来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几个平时与虞摇较亲近的宫女太监,忍不住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阿豫了,他怎么没来?你们闯了祸总是三个人一起。来求情,都是阿豫犯的错,你和小虞儿来帮他。这回,是不是阿豫又做错什么事啦?”太后显是将现在的魏无壃当作了小时候的魏无壃。那个时候,栾豫犯了错,便会央着魏无壃和虞摇二人来向太后求情,三个孩子在太后面前撒娇耍赖,逗得太后笑起来便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魏无壃微微一震,抬头望向老人平和的面容,有些。分辨不出这个垂暮老人是不是已看不见眼前人,记不了当前事,意识开始不清起来。他对着太后lou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道:
“皇奶奶,殿下有政事要处理,他现在没有时间来。看您老人家,小壃在这里陪您。等殿下事情做完了,我回头去叫他跟我一起来看您老人家可好?”
太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慢慢躺好,脸上出现的困倦的表情。旁边的宫女马上走过来为她将被子盖好。“阿豫长大了,是太子,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来陪我这个老太婆了。你和小虞儿要看着他,不要让他犯错啊,要看着——看着——”太后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眼睛闭了起来。
旁边的宫女为太后拉好被子,看了魏无壃一眼,轻声说道:“小侯爷,太后睡着了。”
魏无壃静静握着太后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将太后的手轻柔地放在被子里,站起身凝视着老人安祥的睡脸,轻轻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太后。”
“是。”
魏无壃走出太后的寢宫,心里感到有些空荡荡的,向着这个皇宫看去,只觉越来越陌生的紧,许多事变得无法掌握。
回头向太后的寢宫望去一眼,这皇宫里,或许最明白的反而是这个老得已不记得人,看不清人的太后吧。世人自以为精明而算计种种,可到头来浊世之中有几人清?酒醉之中还有谁醒?
想要留住的总会失去,想要握在手里的,却发现握得再紧也如指间之砂,一粒粒,自手掌滑落。
上善珑玦这些天来几乎都没有时间好好坐下来喝杯茶,他要做的有国家大事,也有事关文敛之事,哪一件对他来说都是非做不可,非要做好不可。
两个人,明明在同一地,却都不能心顾着对方,见面也是不常。他与文敛,都是同一种人,所有的事心里明白却不说出口,想要为对方好只会去做,做了也不会说。他明白文敛心中焦虑,也明白她不太愿意自己cha手是怕坏了他的事情。他虽明白,可又如何能看到她一人担心着急而无动于衷?
上善珑玦轻叹一声,立于他身侧的耿青微微抬头向他望去,小心地询问道:“主子,癸丘国朝中大臣已掌握大半,不过像上将军胥来和丞相裴修简之流我们依旧水泼不进,是否要加派人手?”
上善珑玦将手中折子放下,摇摇头道:“这两人为癸丘国之栋梁,岂是如此容易渗透的。当初我告诫你们不可轻易招惹这两人,也是不愿打草惊蛇。”
“是。不过那魏无壃近几年来似乎都无多大行动,与太子栾豫的关系也大不如从前,癸丘国若无他上战场,也是不足为惧。”说着以钦佩的目光看向眼前端坐那人,能以一己之身抵挡一国之师的,除了眼前这个人外还能有谁?
上善珑玦却是默然片刻,声音里叹息更重,眼中流lou出一丝感伤,“胥来与裴修简乃癸丘国支柱,魏无壃师承胥来,有此三人在要想癸丘国覆灭也非易事。只是如今胥来年老,裴修简为太子所忌行事阻碍重重,至于魏无壃,”上善珑玦抬眼望向远方,语气里满是感慨,“鹰困笼中,日日哀鸣罢了。”
耿青却是一喜,“嘉喜帝数年不上朝,太子栾豫擅政,自毁长城,癸丘国早已是内里破败,只消外力轻轻一推,当如大厦之倾,势无挽回。”说着脸lou兴奋之情看向上善珑玦,“主子,现在癸丘朝堂又起内争,太子与丞相势同水火,为着怀慎一事两方再起争端。我们只消再加把火,到时恐怕不用我青越大军压境,癸丘灭亡也在转眼之间!”
“内争?祸起于萧墙。”上善珑玦摇头一叹息,他数年所为就是为了征服癸丘国,助天元帝一统天下,可现在事情发展于他有利,他却没有多少高兴之情。“栾豫只想做专政之君,一心剪除国内阻挠势力,却忘了还有外敌——你暂且莫做行动,栾豫如今已不足为虑,但他能从原来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做上太子,除了本身能力之外,只怕也有高人相助。现在,我要你们去查一个人。”
耿青微微一愣,什么人能引起主子重视,比栾豫更重要?“是什么人?”
“癸丘国师。”上善珑玦轻轻吐出四个字。
耿青呆了呆,“癸丘国师?癸丘国真有国师存在?”
癸丘国虽一直有国师一说,可从来不曾出现在世人眼前,世人只当其是一个名称所在,并不曾真正有过什么国师。可现在王爷让他查此人,难道竟是说这癸丘国真有国师在吗?
上善珑玦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他,“这是癸丘国师的饰物,你可从天命流入手。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但这两者必定有关,查清癸丘国师一事,也可更多地了解天命流。”
耿青皱眉思索,才要说什么,忽然有人进来,对着上善珑玦行礼后说道:“主子,外面有人求见。”
耿青微惊,此地极为隐密,什么人会找王爷找来这里?却见上善珑玦神情不变,只是淡淡一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是。”
上善珑玦吩咐完后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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