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和之前她所看见认识的那一个,判若两人。
那男人蜷坐在那里,仍在墙角,才短短几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胡没刮,发没洗,衣是皱的,脸是脏的,手指上满是墨水,整个人狼狈不堪,看来无比凄惨。
他的脚边都是写干的笔,右手也握着一支笔,正在写着小小的数字,他的左手则依然动也不动的垂落着。
那只手没电了,所以才那样无力的垂落着,而他的右手,他拿笔的右手手腕上,扣着一条粗大的铁链,一路连结到那张大床上,每次他写字时,那铁链就会因为他写字的细小动作,轻轻的响着。
他怕自己跑出去,伤了人,所以拿链子把自己像犯人一样的链起来。
屠欢和她说时,她不敢相信,但眼前的一切,如此触目惊心,教她又痛又惊,难以相信他竟然这样对待自己。
可他确实做了,把自己关起来,链起来,锁起来——
即便她人在房里了,他也没有注意到她,好像他与她,活在不同的世界,处在不同的时空,好像他仍是一段投影出来的影像。
不由自主的,她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他依然很专心的在写那些数字,用那小小的数字,拼凑她头发的纹路。
靠得那么近,她可以看见,他手上那铁链不是新的,有些地方,锈了。
那表示,他早就有了这条铁链,她不敢相信,不想相信,可看着那条铁链,她知道,这几年,过去这些年,每到这个月,他都这样对付自己。
泪水,蓦然上涌,盈满眼眶。“高毅。”
她知道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他屏住了气息,执笔的手停了下来,微微的颤,轻轻的抖,但他没有转头。
慢慢的,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停在半空的手,他盯着她的手看,当她碰到他时,他抽了一口气,她以为他会把手抽开,但他没有。
她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拉到身前,拿下了那支已经被写秃的笔。
他的右手沾满了墨水,因为写了太多的字,中指侧边还磨出了茧,她将他的大手摊平,因为一直拿着笔,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他的手指变得很僵硬,她一根一根将它们揉搓捏软拉直。
他垂眼盯着她的手指,任她摆弄,她能看见他舔着干涩的唇,呼吸变得急促,脸上表情显得困惑又渴望,但他依然没有抬眼看她,他甚至不敢完全把脸转过来。
好像怕她是假的,又像怕她是真的。
他这模样,让心好痛。
当她试图将他的右手拉得更过来,他没有反抗,只是顺从着她,身体因此半转了过来。
因为如此,他的手腕被带到了月光下,教她能清楚看见他的手腕比手更惨,接连着好几天都戴着那手铐铁环,让他的手腕早因来回拉扯,被磨破数次,有好几处都红肿发紫。
眼前的景象,让娜娜再忍不住。
她想逃走,真的很想,爱情是个可怕的东西,轻易就能剥夺她的自尊、理智,狠狠将她践踏,让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是,当这男人如此痛苦时,她的自尊心真的只是个屁。
她拿钥匙插入那锁孔之中,试图替他解开手铐,他却飞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要……”
他的声音粗糙沙哑,干得像是喉咙里被灌满了沙。
即便如此,他依然低垂着眼,不敢看她。
“为什么?”她哑声轻问。
他吞咽着口水,喉头因紧张上下滑动,双唇紧抿。
她忍不住抬手,轻触他的脸庞,将他的脸转了过来。
他又止住了呼吸,双眼仍低垂着。
“告诉我,为什么?”她倾身,含泪悄声要求:“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为什么把自己锁起来?为了什么,你要这样折磨自己?”
她能感觉到他轻颤着,看见他完全把眼闭了起来,然后听见他粗哑的声音。“我会伤害你。”
她喉头一哽,道:“你不会。”
“我会,你不知道,我会伤害你,我会……”他闭着眼,痛苦瘠哑又语无伦次的悄声道:“我没有办法分辨……你不该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应该……我应该……还有……还有四天……我记得……时间……不应该……你不应该……你不在这里……不在这里……”
他慌乱了起来,松开了她的手,伸手撝住自己干涩赤红的眼,声音里满是恐慌与惊惧。
他是那么害怕,如此惊恐,教她心痛不已,下一秒,她已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唇。
这一招,确实而有效。
他安静了下来,全身紧绷着,但安静了下来,然后终于张开了眼,震慑的看着她。
她退了开来,抚着他的脸庞,他的唇,凝望着他满布血丝与痛苦的眼,告诉他。
“你没有记错时间,到月底还有四天。”
他呆瞪着她,一动也不动的。
她看着他,含着泪,沙哑但坚定的道:“我在这里,是因为你需要我。还有,你别蠢了!你不会伤害我,不可能伤得了我,就凭你那身手,如果你想对我动手,我会先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高毅震惊的瞪着她,不敢相信她是真的,但眼前的女人散发着温暖,靠得那么近,小手就在他脸上,如兰的吐息一次又一次拂来。
无法控制的,明知不该,他仍抬手轻触她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她说着,再次伸手解开他的手铐。
他吃了一惊,反手试图阻止她,但那女人这次可没乖乖让他抓,她一个翻身,不知怎么抓着他的手,用一招十字固定将他压制在地板上,迅速解开了他手上的手铐,然后将那手铐和铁链一起扔开。
当他试着转身想去捡它回来时,她快步上前,一脚踩在那冰冷的铁链上,高高在上的低头瞪着他,冷声开口。
“别逼我揍你,因为我很想,真的很想。”
他脸色苍白的看着她:“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她说着,当着他的面脱掉了身上所有衣物,转身上了床,然后看着他,朝他伸出手,“过来。”
他八成是疯了,一定是疯了,而这一切都是幻觉。
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有些错乱,她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在他那样对她之后,还会回到他身边,还会在他面前脱掉衣服,但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甜美的美梦,所以当她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有如女神一般的朝他伸出手,开口召唤他,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走上前去,上了床。
她伸出双手拥抱他,让他心头狂跳,喉头紧缩,无法自已的也伸出了手,将她紧拥,和她一起躺下。
好暖,那么暖。
怀里的女人,是如此甜美温暖,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收紧仅有的长臂,将脸埋入她颈窝,将这梦幻一般的女人,拥在怀里,让她从头到脚都贴着自己,温暖他。
她伸手抚着他的发,他紧绷的背。
他吸气,再吸气,感觉热泪盈满眼眶,感觉她的味道充满心肺。
当他闭上眼,泪水浸湿了她的发。
反正是梦。
他想着,只是梦。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原谅他,安慰他,让他拥抱,给他温暖。
她不会知道他疯了,不会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不会知道他有多可悲,不会晓得他有多么多么需要她。
他闭上眼,紧拥着怀里的女人,汲取她给予的温暖。
那么多天来的第一次,他允许自己放松下来,在她的怀抱之中,睡着。
第11章(1)
更新时间:2015…02…21 13:00:04 字数:6040
再醒来,已天亮。
女人仍在眼前,温暖,甜美,活色生香。
她醒着,用那双黑亮澄澈的眼,看着他。
他能从她眼中,看见躺在枕头上的男人,感觉他像是活在那汪黑色的深潭里,活在她温柔的眼底。
她抬起手,轻抚他的脸,手指滑过他的眉,抚过他的耳,他的唇,然后她倾身亲吻他。
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清楚尝到她的味道,感觉到她的心跳,可就在他试图将她压在身下时,她已经翻身坐在他身上,低头看着他,抚着他的唇。“去洗澡、刷牙,把胡子刮了,你留胡子丑死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头发紧,有些恍惚。
月光下的她很美,阳光下的她更美,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然后,她离开了他,下了床,捡拾起地上的衣物套上,见他不动,只在床上坐了起来,傻傻的瞪着她,娜娜挑眉开口。
“还赖在床上做什么?你用一只手不会洗澡刷牙刮胡子?”
他会,而这女人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白痴,所以他下了床,如她所愿的走进浴室去洗澡、刷牙、刮胡子。
经过这些年,他已经很习惯一只手做事,他用剩下的这只手,开水,洗头、洗澡,上肥皂,把自己冲干净,然后洗脸,刷牙。
镜子里的男人,看来有些吓人,每年的这个月,他看起来都很糟,可今年感觉好像更恐怖,他慢慢的把胡子刮掉。
这一秒,还是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事情太过美好,让他感觉像是飘浮在空气中,但他强迫自己动作,不让自己思考,只是把胡子刮掉,再次洗了脸。
洗完之后,他眼里仍充满血丝,但至少他的脸看来清爽干净了些。
他拿毛巾将自己擦干,围在腰上,转身看着浴室的门,有那么一刻,他不是很想伸手开门,害怕门外什么都没有。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门把,看到它好似又开始扭曲变形,才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用力将它拉开。
房间里无比明亮,新鲜的空气流淌在其中。
屋子里的落地窗被打开了,地上的笔被清扫得一干二净,大床上的床罩被换新,她站在床边,正在换枕头套,床边的地上,靠窗户那头,摆放着餐具和食物。
他继续站在浴室门边,不太敢动,但她把枕头装好了,然后拿起放在床上的吹风机,再次看着他开口。“过来坐好。”
他走过去,在地上坐好,她将一杯温开水塞在他手中。
“喝掉。”她说,然后插上吹风机的插头,开始替他吹干头发。
他捧握着那杯水,小心的喝着。
她的动作很轻柔,一下一下的拨弄着他的发,按摩着他的头皮,舒服得让他差点又睡着。
然后,他的发干了,她关掉了电源,收回了手。
他感到一丝遗憾,几乎想将她的手拉回来,想抱着她一起回床上,但他不敢,害怕美梦会因次破碎,害怕一切都会因此而消散。
她收了吹风机,来到他面前坐下,拿起一颗水煮蛋,敲碎了蛋壳,再把那些蛋壳一一剥除,沾了点盐巴,递给他。
“吃掉。”
他不敢反抗,乖乖接过了手,慢慢咬了一口。
她又剥了一颗蛋,自己吃了,等他吃完了那颗蛋,她拿了一片白吐司给他。他再接过手,继续吃。
她再给他一片,然后是一根香蕉,她替他剥好了皮,他沉默的吃掉了。
香蕉之后,她不再拿食物给他吃,只是把餐具收拾到托盘上,拿了出去。
她没有将门关上,他可以听见她在走廊上走动的声音,听见她下楼的声音。然后,没有声音了。
门仍敞开着,他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那扇打开的门,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嘴巴越来越干。
他想站起来,想下去看看,又不敢站起来,不敢走出去。
屋子里好安静,只有风吹过时,林叶会沙沙作响。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评评、评评的,在耳里如雷一般,越来越大声。时间变得好长,好漫长。
他继续盯着那扇门,感觉屋子里好像又再次变暗,感觉那扇门又开始扭曲变形——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走上了楼梯,穿过了长廊,走了进来。
是她。
乌娜。
她回来了,来到他身前,朝他伸出手,要求他把手给她。
他握住了她的手,任她带他上床,躺下。
“把眼睛闭上。”她说。
他没有照做,只是看着她。
她眉微拧,但没再多说,却抬起手,抚着他的脸,摸着他的眉,一次,又一次,直到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她在摸他,陪着他。
他不想睡,可睡意袭来,和她一起,战胜了他的意志力,让他再次睡着。
水龙头在滴水。
一滴、一滴、又一滴。
那声音让他莫名焦躁,他喘着气,想要爬起来去把水龙头关好,却爬不起来,他陷在腐臭的泥沼里,趴着,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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