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背与腰肢,双足□□,环佩叮当,大红色的头巾连着面纱笼在脸部,隐隐约约地透出下颔的轮廓,而更让人惊艳的却是面纱之上的那一双眼睛——
松脂一般的颜色,如同宝石琥珀透着神秘而美丽的光,眉梢之间勾着金粉银线,那一双眼波稍稍流转,我便觉得仿佛被人在甜酒里浸了个透。
双足踏在那花纹繁复的地毯之上,栗色的长卷发拖至腰间,满身缀着的璎珞随着旋转的舞步撞击着飞散开来,眉眼灵动,风情无限。
琴声愈急,仿佛夜雨打金荷,脚步的节奏也愈快,裙摆飞曳,手指与纤腰划过妖娆的弧线,在地毯上轻快地旋转,宛如一团跳跃的火。
坐中鸦雀无声,所有人被堂中的那团艳火吸引。
直到拨出几个切金断玉般的音律之后,那位火红的胡姬旋身站定,双手外吐,竟捧出一盅奶酒,而在方才快速的舞步中,那怀里的酒竟未洒出半滴。
周围爆发出喝彩与叫好声,还夹杂着呼哨,酒客们将手中的金银宝石仿佛雨点一般掷在堂中的波斯绒毯上,我突然也想扔点什么,恍然发觉身上带的最多的也就是平安符了。
胡姬捧着那盅酒,轻移莲步为四周的人添杯,续着小胡子的胖胡商贪婪地盯着美貌的舞姬,鬼使神差地伸手要拉她的面纱,胡姬惊觉,侧身一让,竟撞到了旁左一位身形壮硕的胡人身上,奶酒撒上了袖子,那位胡人神情肃杀,显是动了怒,胡姬上前为他擦拭,我便见到了那人小臂上露出的一截刺青。
蹙眉之间,胡姬突然发出了惊呼,那胡人似是不满竟反手一挥将胡姬手中的金盅挥了出去。
那盅奶酒正朝着我的方向飞来,避无可避,我索性一拍案跃起,将那盅酒凌空接住,站定之时,雪白甘甜的酒晃晃悠悠,也是没泼出半滴。
我拂了下袖,挤出一个自认为如三师兄般从容的笑,将金盅递还。
那胡姬眼波明丽,卷翘的睫毛轻垂,微微颔首接过,说的是粟特语,谢谢你,中原的客人。
我不经意间碰到她手上的轻茧,那是惯使马刀的人才有的位置。心念电转之时我便听见那乌得琴的乐声又起,这回奏的曲子轻快欢畅,很是舒缓气氛。
小小的风波过后,波斯酒肆又恢复如初,客商往来,推杯换盏,那位之前发怒的胡人结账走人了,我在堂中几乎坐到酒肆打烊,才作出了半醉的样子向老板打听这附近可有商队远走西域。
老板很是客套,告诉我这凉州随处可见商队,随意选一支便可。
我将那编排的一套跟他扯完,告诉他我所有的身家只有这两箱龙井,我需要选能换得最多金银的地方,即便路途险阻也无所谓,就指这发家致富了。
老板尚未答话,那位舞姬却忽然在画壁前施施然站着,面纱早已摘了,花瓣一般的双唇嫣然一笑,衬得那双眉目愈发的明艳动人。
她用粟特语说道,小客人,不如来跟我的商队。
我有些诧异,这舞姬竟然也是个商队的头领,起初我以为她只是个惯使马刀的女人罢了。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
不过你可要听话,她用手指缠着胸前的一缕卷发把玩着,继续说道,我们走的路和他们走的路可不一样,我是看在今天你帮我接了酒的份上才帮你一把,其他人可就难说了。
我隐隐觉察到一些,便问她,那我们即将去何地行商?
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就是你说的那个能换得最多金银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廿九
我准备先斩后奏,于是在给义父的信里只写了些凉州的见闻。一般的商队大概三月来回,可这回目的地都不知道,这让我有些隐秘的期待与忐忑,不知道能不能碰上运气正好从楼兰荒漠那一带走,倘若不是往那一带经过,要深入大漠跟着商队入胡地也是早晚的事情。
我换上了胡人窄袖束腰的服侍,外面套了宽大的袍子既遮阳又避风沙,风帽兜住了头。又挑了一条长缎当围巾使,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
胡姬雅然见我这身打扮又笑又嘲道,中原人可真是皮嫩,连男人都怕晒成这样。
我最后紧了紧褡裢,革靴中藏了秦元将军赠予的短匕,挑了几个护身符挂身上,除此之外,贴身藏了三师兄的信,好像比起暗藏着的利刃,这张薄薄的笺纸更能给我力量与安全感。
凉州城外的一处沙丘上,商队驻足,这支队伍人数颇少却一应俱全。骆驼背上挂满了箱笼与水粮,同行的还有那位背着乌得琴的年轻男子,气质稳练沉默寡言,看得出他是雅然的随从,另外两个商队护卫很是训练有素,其中一个脸上长长的刀疤直从眉角划到下颔。而其他的三个商人都是粟特人,各个身上配了大大小小的武器,倒不像行商,真如同去杀人越货一般。
我打量着商人们的武器咋舌,雅然皱着眉头问我你怎么连个刀都不带,该说你是胆大呢还是愚蠢呢。
我有些紧张地跟她打探,我们到底要去哪里,路途有这么凶险?
她搭着我的肩膀说,小商人,钱和命,你更想要哪个?
我敛了神色,目光灼灼,我都要。
雅然像是很高兴地笑起来,卷翘的睫毛扑闪着,风吹起她大红色的衣裙,像一朵盛开在荒漠的红棘花,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探过来捏我的脸,左摇右晃说,我突然觉得中原人有点可爱。
商旅的最后一个商人赶至,美丽的胡姬一扬眉,矫健地跃上了驼背,轻车熟路地走在最前头领队,而那个最后赶来的商人,竟然是之前在酒肆发怒的男人。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略深的肤色,面庞宽大扁平,眉骨颇高,唇厚,整个人高大健硕带着无形的压迫力,而这种气场让人感觉有些熟悉。
军人。
迅速地想到这个身份,再瞧过去时便觉得□□不离十了。
鹰隼般的眸光一闪,那个男人微微侧目过来,我便立马做出极目远眺的姿态来。
女人!他突然呵斥了一声,我吓了一大跳,再望向他时,见他朝着回过头来的雅然瞪过去,我顿时大窘,心下松了一口气,不是喊的我……
女人,为什么要带汉人?!我听到他用有些生疏的粟特语质问着雅然。
以前又不是没带过,雅然不以为然地一笑,琥珀色的双瞳中却透出隐隐的锐利,我只管做生意,他的货物换了钱我抽三成的对子,你要是不服气,给我这三成啊。
男人一言不发地瞪着她,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起来,另外三个商人皆暗暗停下了脚步稳住,我见到背着琴的胡人稍稍靠前,眉目冷然地望过去,像是随时准备着和那个臭脾气的男人翻脸。
别忘了,我们可是……有过契约的。雅然倾身靠过去,在那个男人耳畔低声说道。
胡人最后只得冷冷得哼了一声,回过头瞥了我一眼,我仿佛闻到了某种硝烟弥漫的杀气,顿时觉得该好好抱紧胡姬雅然的大腿才是。
身手矫健,惯用马刀,能独自带领商队穿越荒漠,身边有个会弹琴的随从,有忠心的属下,甚至能驯服胡族的军人,说着粟特语,常驻波斯人的酒肆,跳着惊艳的胡旋舞,却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这样的女人,会是什么身份?
而那个纹着刺青的男人,跟着商队却不带任何货物,显然不是为行商,那又是什么来路?
一时间疑问多得有些头疼,不知道若是三师兄在的话,会不会比我有头绪一些。
凉州城的影子在不到半日的行程里便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浊苍茫的黄,塞外风沙三万里,骆驼抖落着身上的沙子,商队里人人都是汗流浃背,我热得几乎不想出声,格里沙递了水囊给我,灌了几口连谢谢都忘了说,格里沙便是那个弹琴的随从,我起初以为他只是气质沉稳,而在几日观察雅然与他的交流之后便断定,此人大概真的面部僵硬,甚少说话。
仰头望了望天,浑厚的黄沙漫舞,哪里还有探鹰的影子。
而到了晚上,太阳落入了远方的地平面,夜幕席卷之时,却又出奇地冷,白日里被炙烤的滚烫的沙粒到了晚上如同冰凉的石头,我缩在单人的小帐篷里面,将骆驼牵在帐篷口挡风。趁商队众人各自休憩之后便把罗盘拿出来,就着漫天的星斗推算这一日来行的路程,或有经过一些标志性的地域,在脑海中粗略地估算着距离与方向,将自己所在的位置逐渐勾勒成形。
我们从凉州出发,一路往西,折转往南,经过了一处塞外绿洲补给,转道向北。
这是要去哪里,我愈发疑惑。
雅然与格里沙甚少交谈,整个商队中似乎她与我的话最多,其次便是那个手臂上纹着刺青的男人。她时常问我一些中原风物,又扯到凉州的物价,西域的货商之类,我看着她神秘的浅色眸子里闪着不易觉察的光,便知这不仅是普通的寒暄,更像是试探,幸而我在出发前曾在罗升那里做足了功课。
而她喊那个男人叫做阿史那特勒,虽然只有听到一次,却仿佛在我脑海里划过一线惊电,阿史那是突厥的姓氏,而特勒在突厥语中是诸侯的意思。
也就是说,商队里的这个男人,他是突厥中的贵族,说不定是如同中原皇室里王爷一般的身份。
而这个突厥贵族,又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商队中,而且看上去有些落魄的样子。
而种种迹象表明,这货是落了单。
思绪不禁回到四个月前,义父在居延泽大败突厥兵,那支队伍往南溃逃,曾入凉州境内,既而遁入楼兰古地,说不定这个阿史那特勒,便是那时候流落至凉州,怪不得四月之后突厥没有再大的动作,难道是在等这个人回营?既然是诸侯贵族,想必离一军统帅也差不远。
驼铃悠远,古道漫漫。黄沙蔽天,丝路绵长。
十五日后深入大漠腹地,我默记所有走过的方向与路线,幸而一路天气尚好,晚上星辰漫天方位清晰可辨,只是白天愈发难熬又热又燥,若不是师兄给的药膏怕是要被吹晒得浑身脱皮。这一带流沙甚多,沙漠之下暗流汹涌,其中一个粟特商人在不小心掉队之后连人带骆驼被卷入了流沙,我们在他的大声呼叫中赶到,只来得及将他从流沙之中拽出来,而代价是他所有的货物与骆驼以及一条腿被沙漠吞入,我第一次见到此等惨烈血腥的场面,忍不住退到一边扶着骆驼上的箱笼一阵干呕。
雅然将人丢给格里沙救治,大声对着商队的所有人声色俱厉地吼道,都听清楚了跟好我的脚步,否则这就是下场!
而那一晚我们在商人断断续续的□□中连夜赶路,四周狂风呼啸,宛如鬼哭,令人颤栗,附近的沙丘下□□出风干的石层,我们顶着风沙前进,身后跟着虎视眈眈的沙狼。
阿史那特勒建议将那个残废了的商人丢掉,因为狼群会一直尾随着血腥味。
雅然望着他像是嘲弄一般地冷笑,大漠里最凶悍的部族,也怕狼?她说着挥鞭一止,大声喝道,准备围猎!
格里沙与两个商队护卫迅速地从驼背上取下弓箭,引燃火折,而与此同时,我见到雅然双臂一抡,竟是将一个巨大的酒坛丢向了狼群,兔起鹘落之间被格里沙一箭射得炸裂,酒水借着风势泼得更远,狼群还未因为崩裂成碎片的酒坛仓皇散开,就被两个护卫连发的火箭射得传来一声声惨嗥。
火势借着酒水的浇淋在狼群里迅速蔓开,火光将狼群的动向照亮,风里有着刺鼻的皮毛烧焦的味道,那种被烧焦的刺鼻气味,扭曲的肢体被烤出油脂,挣扎成可怖的姿势……
我感觉呼吸急促,巨大而空洞的黑暗倾轧过来,几乎让我不能站立。
冒着火苗的沙狼被逼入了绝境,我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像是危险逼近,但是手却颤抖得几乎拔不出革靴中的匕首。
耳边刀锋一闪,温热的液体便溅了上来。
雅然几乎将我整个人提起来扔在沙堆上,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她的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
远处狼群的奔逃与嗥叫声渐熄,火焰哔剥作响与钝器刺入皮肉的声音也不再听到,我躺在地上努力克制着喘息,听到逐渐逼近的一丛脚步声。
今晚不走了,就到前头的沙堡下扎营!她在冷冷地下命令,我感到格里沙把我从地上架起来,我猛力挣开他,跟他说,我自己能走。
一行人都带了狼群的血腥气,我便知道方才在大漠的夜中经历了一场屠杀。这条路果然如此艰险,有流沙,有狼群,甚至,我坐在倒塌的沙堡一角摸到了风沙之下的头骨。
我拍拍雅然的肩,跟她要了点酒,将馕饼就着酒狼吞虎咽地吃了,靠在背风处的石层上打了个盹,努力让自己睡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