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他的攻势一一接下,虎口震得一阵阵痛,嘲他,一介武夫竟也学会说媒了。
卢大人素来最宠这小儿子,你嫁进卢府定然是前呼后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可知那卢二少是什么人?卢陵又是什么人?!
二少虽是纨绔子弟,但性情倒也机警聪颖。卢陵乃当朝国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在铺面的枪风里朝他冷笑,我若真入卢府,大师兄可愿照应我?
自家兄妹,这是应该的。
那就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说什么?大师兄没听清我的话,勾枪势一拈,便将我整个人提近,他凝眉冷目道,你想干什么?!
卢陵知我底细,他知道我想干什么!我提枪一点,刺在师兄的枪杆上提气疾退。恐怕娶亲是假,我始终是个隐患,圈在府中倒比放在外头来得让人安心。
大师兄恍然,攻势丝毫不减,他声音渐冷听得我心生寒意,我知道你心向老三,想为他削卢陵的官。
跟三师哥无关!
我咬牙发了狠劲,虎口撕裂般的剧痛,挑刺崩劈招招走偏锋,却依旧化不开大师兄的攻击,寒风刮得面皮生痛,我感到心有戚戚却茫然无比,对大师兄的枪术一样,对卢陵也一样,我一步步踏入他们的攻势中却浑然未觉,像一只撞入罗网的飞虫,挣开全力也挤不破面前的步障。
卢陵此举,定然是已知我身世。他既然有心请君入瓮,我又何不将计就计。
说不定还能搜集到些许当年的证据……
铁梨木的枪身裂开一道缝,宛如细小张开的嘴巴,像是在嘲笑。大师兄一枪搠来,我避无可避,唯有挺身直上,那几乎是玉石俱焚的一招,我看到他近在咫尺露出惊诧神色的脸,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眼前的一切都缓慢得出奇,锋刃刺破空气传来裂帛的轻响,而下一个瞬间,我们却忽然被一道大力隔开,后背撞上了院墙的时候痛得眼前发黑,而大师兄高大的身板也是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站定。
你们疯了?!我看到三师兄站在中间板着脸厉喝,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汽。
我靠在墙上嘶着气,摸上手臂感到一阵滑腻,方才发觉肩上的衣服破了,冬日里衣服穿得多伤口倒也不见得狰狞,只是血已然在里面洇了开。
大师姐过来扶我,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地说,怎么刚见了面就打架?要不是老三正好过来,你们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吗?大家同出一门,自小一起长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她说道一起长大那四个字时便已有泪光点点,我垂着头靠在师姐肩上,不想说话,三师兄犹自甫平气息,像一个坚定的缓冲带站在大师兄面前,大师兄腮边绷得紧紧地看了看他,随即又望向我,他说,林毓,你听好了,将军回京后国舅爷便会亲自上门提亲,这是早晚的事。我办事,从来不会出半分岔子。
作者有话要说:
☆、廿五
粥师姐替我送了客,我靠在榻前低头咬断了绷带,又换了身衣服,才开了门出去。
三师兄站在廊下,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脸色冻得发白,衬得那幅眉眼愈发的清朗,我与他并肩走在廊下,他忽然问我,好点没有?
我揉了揉肩头,跟他说,皮肉小伤,不足挂齿。
你根本就赢不了大师兄,又何必跟他切磋?
我想试一试,也许有机会呢,就算赢不了,伤他个一下两下也是赚的。我风淡云轻地朝他笑笑。
师兄忽然一掌拍在我身侧的窗棂上,震得上头的朱漆簌簌而落,他胸前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他低头看着我道,宁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打算。
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从未见他如此神情,像是极怒,又像是极悲,眼中的光芒变化万千,忽然幽幽地黯了一黯,又像是极痛,他说,小时候你想做什么事,就算不让师父知道,也会与我商量的。
师兄,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让我带你去润州,那时候你说,师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我从那时候就开始怕了。总是担心你不声不响地就做些奇怪的决定,可是你总是愿意跟我说,我很高兴,总觉得那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也了解我。
我笑他,师兄,你不是跟人说过,我这小厮,最是解语。
听到架上的鹦鹉学着人说话,便知廊道已然走到了尽头,拐个弯后便觉冷风一阵阵地灌进来,吹得人头皮发麻,我侧头望了望三师兄,他低下头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却咽了回去,他只是捏了捏我的掌心,柔声道,御史台还有事,我明日再来看你。
那一晚上粥师姐在我房里窝了一夜,我将从小到大的点滴记忆全与她说了,她抱着我无声地掉泪,说要是咱们还在胥浦多好。
我跟她说,我觉得自己很麻烦,我是不是老是不声不响地惹事让人担心?
她说,小时候师父是愁过这事,可是后来发现老三管得住你。
师姐,三师兄他是由着我,他是共犯。
所以你准备抛弃他了,嫁人了就能一个人犯事去了?
我觉得师姐的逻辑非常简单,让我有些好笑但又很无奈,我是一心想着报仇雪恨,能进卢府的话便多了许多便利,搜集证据,里应外合,扳倒国舅,沉冤昭雪什么的。
师姐摇头,她说你这样想不对,报仇是报仇,平反是平反,为你家人正名才是应该要做的事,你要去走歪路找卢国舅拼命,这是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师姐,我这么惜命,怎么可能去跟卢国舅拼命,我只是去搜集证据。
你还惜命?我今日见你与大师兄打架,简直是豁出去了不死不休的架势。你们在京城闹成这样,有没有想过师父知道了会怎样?
我想象了下师父的神情,立马吓得魂飞魄散,让她千万别告诉师父。
师姐说,师父年纪大了,让他知道只会徒增伤心,你现在记得师父了,那若是卢国舅来提亲,你还答不答应?
这个我得想想。
师姐觉得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说动我,像是生气,哼了一声便憋着气被子蒙上头便睡了。
翌日我与师姐都起晚了,梳洗完毕后方才厢房里吃早饭,转入大堂的时候才看到三师兄又在那杵着,我觉得他自昨日以来整个人都散发着某种幽怨的气质,换句话说有点儿阴魂不散。
他说我下了朝就过来了。
我点点头,弯下腰扎好马靴上的系带,今日照例去禁军大营习武,我觉得我急于需要一个靶子让我透透气。
师兄扯住我,他说昨天受了伤今天就别去了,还有,我们的话还没谈完。
我第一次感觉到师兄身上作为文人那种琐碎难缠的气质,将案上的一碗茶灌下,跟他道,有话快说,我听着。
昨天那事你到底怎么打算?
我准备看义父的意思,卢陵是权臣,义父得胜归来,朝上想巴结的人肯定很多。
你自己就没个主意?!才刚说了三句,师兄已有些愠怒。
我觉得他有点儿烦,皱着眉头跟他说,大师兄不是说了,卢国舅最宠他的小儿子,现在有捷径,我要是真走了这条路,说不定还能帮你一……
话还没说完我便感觉身体轻了起来,师兄一把提着我就往院里走,校场平整开阔,唯有凉亭一处地势颇高,他将我带上去,一路走一路咬牙切齿地说,我带你来清醒清醒!
高处的寒风瞬时灌进了袍袖,让人不禁冷得发抖,我站在凉亭的边缘,身下是三人高的石台,师兄抓着我的肩膀瞪人,他说,我知道你那些心思,从你昨日里跟大师兄打架时的样子便看出来了,你是把他当成仇人了吧,明知不可为而图之,你这样做,置我们于何地?
我上京来,本就是为查当年一案,为我宁家平反,我在两年前就什么都知道了,我肯与你商量,不过是你的想法多,还有就是你要上京赶考,我跟着你师父也放心,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一件重要的事情,除此以外再无他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咬牙狠狠地盯着他,寒风吹得眼睛又涩又疼,不知为什么被师兄一激我每句话都往死胡同里扎,越说越偏激,可看到师兄悲伤的眼睛,心里又止不住地后悔。
风好大,我一定是闪了舌头。
师兄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像是裹上了一层水雾,他的头发被吹得散开,漆黑的发丝衬着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让人心疼,许久,他才淡淡道,你家人护你劫难之中逃出生天,师父给了你九年安宁的光阴慢慢长大,林将军虽不在身边但每封家书字里行间皆视你如生女,他们做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最后看你和昔日仇家玉石俱焚?你辜负他们,辜负我,还想辜负这么多年一起的时光……?
我看到他的眼睛通红,满溢着失望与悲伤,兴许是被风吹的,伸出手想摸摸,师兄不避不让只是稍稍侧头闭了眼,那样柔软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蹭在掌心里痒痒的,我忽然有点清醒了。
我错了,我钻了牛角尖。
我一心急于求成,只觉得生来如此不幸,其余早已毫不在意,稍稍被一撩拨便乱了阵脚,一头扎进苦闷里反复咀嚼反复沉浸,偏执而又固执地不想出来,自以为是地用偏激的话伤害别人,却忽略了身边那么多美好的光。
仇恨令人顽强,而爱却令人成长。
我牵了牵师兄的衣角,跟他道歉,凉亭上的风很大,我被吹得快要睁不开眼睛,而师兄闭着眼睛却知道我在哪里,他说,有点冷,过来抱一会。
我一头扑进师兄张开的双臂里,蹭着他的干净的衣襟,师兄散下的长发碰到我的脸,有点儿清苦的味道,却很好闻。
别嚼我头发。
我没有。
听到胸腔里低低的共鸣,我便知道他在轻笑,既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释然了一般。师兄肩背清瘦峭拔,我将手圈在师兄背后,趁此机会在他身上胡乱的揩油。
烦请小姐手别乱摸,他闷闷地说,麻团,我想再等你长大点儿……师兄顿了一顿,我便听到院墙外的骚动,喧嚣至街道的另一边传来,渐渐逼近,错落的马蹄声,夹道祝贺声,欢呼声,仿佛潮水蔓延开来。
我说师兄你不觉得你说的抱一会儿,时间有点长了吗。
师兄没说话,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直到将军府门前放起鞭炮,小厮们欢声笑语地迎人进来,师姐问将军安好的声音逐次传来,我才听到义父呵呵笑着却有些困惑的语气,诶?毓儿呢?
我忙推师兄,可师兄纹丝不动。
好像与老三在凉亭上说话吧。是师姐在回答。
我在师兄怀里胡乱的挣扎,心急如焚,师兄,快放开快放开,我义父回来了啊啊啊……
不放。师兄答得很是淡定。
我在师兄发丝的缝隙里看到义父的一角战袍,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师姐与他对话越来越清晰的声音,急的直捶师兄的背,放手放手啊!!!
可师兄明明就是铁了心……于是我挫败地感到气氛一滞,义父站在凉亭外,银甲冠翎还未脱,一身风尘仆仆地,表情僵硬了一瞬,方道,噢,少渊也在啊。
师兄松开手转身道林将军好,恭敬地行礼,姿态谦和从容。
我没底气地喊了声义父,觉得脸烫的能煎鸡蛋。
义父这么个见惯风浪的将军忽然眼神飘忽起来,居然有些无措地掩饰一般掏了掏耳朵说道,啊你们有事啊……先谈着,我去正厅喝个茶。
凉亭上风大,小心着凉。义父转过身,我觉得这将军宽阔的肩背像是有些窘迫的样子,神色略带歉意,像是撞破了什么好事。
我怒火中烧地咬牙切齿地专心致志地瞪三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廿六
说起来义父好不容易回朝,作为义女的我本该在府前热烈相迎,以尽孝道,义父面上也有光,可如今却变成了义父回家后撞见我与三师兄,与三师兄……
我越想越气愤,感觉是三师兄因一己之私妨碍了义父享天伦之乐,当晚的席上师兄面前摆了好几个茄子做的菜。义父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几乎没把这事放心上似的与大家喝酒同乐,席上说到了周副将的事,首阳坡刚刚驻防,周副将身先士卒暂时无法回京,大概到明年换防时可回来一趟,义父说着让周婶放心。
大家聚成一堆其乐融融,粥师姐坐在我身边淡淡地笑着夹菜,我觉得不如趁此机会一试,便对义父到,古人讲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义父你这天下都能平了,怎地还不给我找个干娘呢!
义父正喝着酒,老脸一红,随即又嘿嘿笑道,义父是粗人,这事不急不急。你看你师父不也一直没娶亲么。
师父不娶那是因为没人要。
义父一阵呛咳,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