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卢老二会意,猥琐得让人想一掌把他拍墙上,他音调都变了,卢兄请便,请便。
师兄冷笑了一声,失陪,我顿时感到脚下一空,他竟直接将我抱了起来,在座中人意味深长的低呼中离开花厅,走下了楼。
一路上我都将脸狠狠地埋在他胸前,觉得这世界真他娘的疯狂。
师兄在就近的巷口将我放下,顿时如同卸下了全身的武装一般有些局促,他说,麻团,委屈你了。
我说这下朝中要有一半人都以为你有断袖之癖了。
他无所谓地笑笑,那不正好,省的他们来与我拉帮结派,我可不是个正经人。
我捶着墙,只觉得好笑。
师兄在吏部领了文书与官印便去御史台赴任,本朝的殿中侍御史一共四人,皆是御史中丞的副官,辅佐着处理督查事物。御史台设于宫中,御史府又称兰台。皇帝诏令,臣子奏章,律令,地图,郡县计薄皆典藏于兰台,而这些档案也正是为监察百官所用。
侍御史有着自己独立的小院子,师兄从太学搬了过去,又添置了一些寻常家用,正寻思着要布置点什么,门外忽然有管理杂物的支使送来了一件物什,说是从邳城来的,师兄谢着接了,在屋里小心翼翼地拆。
我知道一定是谢治中送的,自放榜以来过去了一个月。我看着那幅干净的卷轴,大概治中大人又写了字赠予他新科及第的门生。
然而那卷轴抖开,我只觉得一阵劲爽的清风扑面。
那是一副墨竹图,枝叶高低错落,枝干挺拔清秀,浓淡枯荣间透着高洁俊逸,一纸的傲气风骨流转在挥毫之间,竹叶间像是有萧萧风声,宛如晨钟暮鼓。我感觉目不能移,只觉得胸中激荡万分,仿佛千亩江川在心中淌过,雷霆霹雳,草木怒生。
师兄伫立着看了半晌,方才缓缓转身,将那副画郑重其事地挂在主厅之上,静静仰头望着,沉默不语。
我见到了谢治中的印旁还有一份落款,竟然是宁承安。
我认得那墨竹旁的字,疏朗劲峭的行楷——
卧听萧萧竹,疑是疾苦声。江河虽已远,一叶总关情。
那个瞬间我感觉心头发苦,却又澎湃难抑。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此身当为生民立命,无所谓来去,无所谓悲喜。
一纸卷轴敌过了千言万语的耳提面命。谢治中的画,父亲的诗,仿佛如劈开时光的一道疾电,将我们的胸臆豁然照亮。
傲骨与丹心,将被传承下去。
师兄喉头耸动,回过头来,看着我,眼底像是有一丝红痕,他淡淡笑道,方才这一瞬,才是真正出师了。
师父的信也是在几日后到的林府,又是厚厚的一沓,夸了半天三师兄,让我们都要在京城好好的,家里都好不用惦记,然后又说起了乡里的庆祝活动,武馆出了个探花郎,师父很是长脸,连县老爷也来道贺,胥浦摆了长长的流水席,门前的鞭炮放了半宿。
师父说饺子是谢老二的门生,他不能输给那厮,于是使劲撺掇了二师兄明年考武状元去。
于是下面那一封便是汤圆的长长的信,零零碎碎写了一堆武馆的事,着重描述了二师兄,然后又表达了他对二师兄考武状元的忧心。
最后一封是粥师姐的,她说想必要说的话前两封里大家都说完了,她只想问,林将军如今在边关怎样了……
我放下了信,想起从今年开春将军守边,现已过去大半年了,听师兄说已经打到了首阳坡与胡人胶着,再往北便是戈壁沙漠,身后是绿洲居延泽,居延城是漠北丝路的重要通道,历来乃兵家必争之地。突厥,鲜卑,西凉对此都是虎视眈眈。关外天寒,现已入秋,若是战事拖入冬对兵士们大不利。
义父的家书里从来报喜不报忧,我便依照原样给师姐回了信。
八月秋高,天清气朗,师兄每日皆在御史台处理事物,阅读卷宗,偶尔去探望之时不是在伏案奋笔,便是刚从朝堂上下来眉头深锁,脸色仿佛煮熟了的猪肝一般难看,问他一句话得半天才悠悠转过身来回答,我便只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求学时那幅呆样,从卷宗里抬头之时双目无神,眼里像是爬满了字。
我知师兄正在为改革官制的事情心烦,便也不再去叨扰,索性也闭门读书,将军府最多的都是兵书,可我看书皆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求甚解,看得心烦便去院子里习武。
师父从小教习的拳脚不能荒废,外练筋骨皮,内练精气神,将军的宝库里又收藏了十八般兵器,我将它们搬出来一个个练着玩,看得周婶在一旁直跳脚,深怕我有什么闪失,磕到手脚之类。
我道将军义女,自然得巾帼不让须眉。
八月十五,翰林院大学士李岱在自家园中宴请朝中新贵,一干官二代公子皆收到了邀月帖,中秋佳节,座中学士,举杯邀月,吟诗折桂,自是京城少年文士们附庸风雅的活动。
我已半月未见师兄,想必他定是知道中秋节是什么日子,那一晚便早早做了点心提了食盒去了御史府找他,师兄的小院子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扑了个空,顿觉扫兴,便知他也是赴那邀月会去了。
面凉了不好吃,我记得八岁以来,每年生辰师父做的都是不同口味的面,噪子面到青椒肉丝面,还有鸡蛋葱花面,那是我第一年吃的。今年的阳春面味道寡淡,我只当为了填饱肚子在师兄的住处吃完,便将装了点心的食盒放在他案前,出了御史府门。
心里觉得空落落地,感到失望又无趣,只是很想念胥浦的家,院子里肯定结满了柿子,挂在银盘般的月亮下面。
街角想起了马车的声音,那转出拐角的马车甚是眼熟,缀着八宝流苏,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在府门前停下,驾车的小厮便是先前在雨里见过的,他没认出我,只是开了车门探进身去,将里面一人扶了出来。
我一望那峭拔清俊的肩背便知是师兄,正待上前,却看到车门里又走出一人来,身着碧桃新袄,梳着京城里最时新的堕云髻,发间斜插了一支蛱蝶穿花步摇,光华流转,顾盼生姿。
我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竟然鬼使神差地退了一步。
那位官家小姐朝我一福,我竟差点忘了回礼,她微微仰首朝我道,温大人喝多了,家父令我送大人回御史府。
我才知这位小姐居然是李大学士的千金。
我从驾车的小厮手中接过了师兄,他果然醉的像一滩烂泥,浑身皆是酒气。那位官家小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稍作一礼便上车走了。
我扶着师兄站在御史府大门前,感觉心里既酸又怒。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
心头邪火一起,我便直接将师兄扛进了御史府他的院子,狠狠地摔在床上,师兄昏睡中闷哼一声,却仍然未醒。
好啊,好啊……我一想到在那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就李大小姐与他两个,就简直不能淡定!
师兄躺在床上浑然不觉,发丝贴在两鬓,呼吸均匀悠长,衣襟有些零乱,敞开的领口露出麦色的肌肤……他娘的,都被那李小姐看光了!
我踹了床一脚,只觉得只有不停踱步才能缓解内心的焦躁。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师兄翻了个身,抱住一旁的枕头,七手八脚地挂了上去,嘴里低声叹息,麻团……
我这火气便顿时消了一半,亏你还想着我……可是那个姿势是怎么回事啊喂!
我将枕头从他怀里狠狠抽出来,替他把领口塞好,打了凉水低头给他擦手心,再擦脚,擦完脚再擦脸,反正他不知。师兄的睫毛长长的,像蝴蝶静静地栖息在眼睑上,我欣赏了会儿男色,开始给他擦脖子,顺便拉开前襟往下也擦擦,反正他都在车里被人揩油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得捞点本回来。
头发忽然被拽住,师兄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里幽黑又清亮,他拉着我的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笑道,我当是什么东西,梦里只觉得痒,原来是你的头发搔到我心尖上来了。
师兄喝高了,那笑容颇有几分玩味。我只感觉浑身真气都要逆流,僵硬地把那头发从他手里扯出来,随即又想到李小姐那茬,骂他,见色忘义!
师兄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对……我是见色忘义。
他……承认了?!承认看上李小姐了?!
我气极反笑,问他,你是真心的?
师兄敛了神色,仿佛顿时清醒地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地盯着我,说,当然。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明明透着淡淡的羞涩与拘谨,甚至还有些期待的神色,我觉得我的心都要碎成馒头渣了,才短短一晚上,他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真的在那马车里……
师兄似是急了,忽地抓住我的胳膊反问道,你不信?
我呵呵呵地强颜欢笑,跟他说,我信你有什么用?你管我信不信?这事跟我有关系吗?你自己喜欢就好。师兄,咱们同门多年,你一直都待我很好,我现在只怪自己没早点下手。
……你在说什么?
说你和李小姐啊!我简直要气结,中秋佳节花前月下,才子佳人我祝你们幸福啊!
什么李小姐?师兄一脸错愕。
李翰林的千金亲自驾车送你回来的,你跟她在马车里……你还衣衫不整……我都瞧出了她对你的情意。
师兄愣住,方才恍然道,我今日喝了三杯就醉了,在园里的时候也未见什么李小姐,一路也不知怎么回到这的。
那你方才说什么见色忘义,说什么真心?!你逗我好玩是吧!你现在知道是李家千金送你回来的了,那你还不去答谢她,她对你的心思全摆在脸上呢。
师兄沉默不语,片刻又说,我改日再答谢李翰林吧。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回来晚了,抱歉。
我知了事情的原委,看他温和又郑重的道歉,便觉得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师兄看了看食盒里的点心,又把那碗冷掉的面端出来吃,我忙提醒他,别吃了,都糊了。
他说没关系,就是有点酸。
我冷笑了一下。
他说麻团最近厨艺长进了,你要是常来,我就有口福了。
我做的最好吃的是白水煮茄子。
师兄呛了一下,埋头咳着。
我看着师兄呼哧呼哧地扒完面,又起身从柜中拿出了一个盒子,他说,给你的礼物。
我说不会是一盒子冰糖葫芦吧。
师兄笑着摇头,把盒子打开,是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前头竟然绣着白兔,耳朵活灵活现的,两朵白绒球挂在鞋面上,很是精致可爱。
前几日路过铺子的时候见到的,觉得一定很合适,师兄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给我穿好鞋,又抬头看我,喜不喜欢?
我点点头,只觉得那双抬起的眸子里像是拘谨像是羞涩,又隐隐带着期待的神色,便一下子明白了先前的那些话。
十七岁那一年的生辰,我发了一通火,收获了一件除冰糖葫芦以外的礼物,还有一份,满是甜蜜与惊喜,却不怎么默契的情意。
我将它珍而重之地在心底埋下,等待雪散冰消,等待暖风拂水,等待生根萌芽。
薛诚入了翰林院,似乎很是受李大学士器重,翰林院为皇帝修书撰史,起草诏书,有些时候充当皇室成员伴读,薛诚自任翰林供奉之后,便被拨给了六皇子做伴读。
六皇子风头正盛,又是太子候选,自当小心陪侍。师兄在御史台忙得飞起,薛小少找不着他便经常上我这来诉苦,皇家规矩太多伴君如伴虎所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边苦着脸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将我桌上的小点心吃得精光。
我朝他吼给我师兄留点儿!
他将那最后一个莲蓉包塞进了嘴里,叹道还是比你那师姐做得差些。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正了神色说,前两日卢平章家的二少跟我打听,说是怎么最近一直不见那温大人带小厮了,我告诉他我也多日不得见温少渊了。卢国舅可能在查你的去向,你要小心些,少渊在他们面前不露半点破绽,那些个官儿都在找他的软肋。
我知道师兄在朝堂上素无靠山,御史大夫又不争气,官制改革的议案全部落在了他头上,卢党那些人早就看他颇为不爽。
薛诚又说,你还不知道,李翰林想拉拢他,少渊什么都好,有的时候就是太轴了。李家小姐的生辰在即,大学士请了揽翠班的伶人们在府里唱戏,给很多人都发了帖子,就他回绝了。
我顿时想起那一晚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尴尬。
薛诚见我脸色微变,说道你也觉得是吧,这事一出,那些个说他好男风的风言风语又多了起来,现在大半个朝堂的人以为温尧温大人分桃断袖啊!
我想到师兄不惜自毁清白不站队,简直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