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偶然在一座小山上挖出一块羊脂白玉原石,较之其它羊脂白玉无论是色泽、手感还是水头都更好,后来陆陆续续不少采玉人都在小山附近挖到这类原石。因那小山丘没有名字,我们就叫这类玉为小羊脂,说穿了就是像小羊羔的羊脂一样。”
云珣垂下眼神情莫辨,口气仍淡淡的,“你这箱子里有小羊脂吗?”
木大掌柜赶紧打开箱子,“有的有的,六爷请看,这块就是。”
刚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过来烧钱的苏珞,此时她正坐在隔壁雅间上首,手里端着碗茶满脸郁郁。
雅间正中一长条几案上摆着几块玉料,祥泰阁少东家郎蕴之坐在下首处,一手持茶碗,一手扶碗盖,轻轻拨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啜了一口茶水。
苏珞轻轻叹了口气,神情越发黯然,就连平日十分喜欢的金山翠芽,此时闻起来也不香了。又是幽幽一叹,将茶碗放回茶几。
樱桃使了个眼色,机灵的伙计小心端起一块翡翠玉料到苏珞面前。樱桃笑道:“小姐看这块老抗玻璃种多好,水、色俱佳,翠性又好,色调也匀称,又亮又透,最难得的是有这么大块。我看着,似乎比咱们库里那几块还强些。”
苏珞抬起眼瞅了一眼,当即移不开眼了,小伙计立即将玉料放在她身旁几案上,方便她察看。葡萄赶紧递上放大镜,苏珞也不接,拿起玉料用肉眼翻来覆去看了全貌几遍,觉得有几分满意了,说:“雕尊观音最好,”手指点着玉料中间几处地方,“左手雕成说法印,右边这里是不能雕玉瓶了,雕个如意吧。”
郎蕴之笑出声,“没想到姑娘还精通雕镌之术。”
那玉料块头不小,苏珞拿着难免吃力,樱桃赶紧接过来,两手托扶着玉料。苏珞用放大镜察看玉料,一寸一寸看得极慢,随口答道:“我不过见过两尊玉观音,信口胡说,哪里懂得什么雕镌,让公子见笑了。”
郎蕴之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樱桃极熟练地配合苏珞的速度,缓缓转动玉料,每当苏珞盯住一处上下左右的看,便停下不动。
葡萄站在一旁凑热闹,笑着说:“小姐前几日还在念叨,老太太华诞将至,不知道送什么好,现在好了,有了这尊翡翠观音,再没什么可愁的了。”
“不成,”苏珞头也未抬,“父亲昨日回来说,因去年西南大旱,圣上日夜忧思寝食难安,无心举办万寿节,要求精简。再者圣上一向力崇俭朴,我们刚回来,万事小心为上。这块玉料少说要四五千两银子,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参父亲一本,岂不是我们自己没事找事。”
“难怪小姐最近不许我们戴贵重首饰,”葡萄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没想到苏珞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郎蕴之抬眼看她不由怔住。愣怔间,忽听到苏珞问这块翡翠卖价多少。郎蕴之连忙回过神,趋身上前笑答道:“原本要卖八千两,但刚刚听了小姐一番话,郎某深感受教非浅,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收小姐七千八百两好了。”
苏珞闻言抬起头看了郎蕴之一眼,将放大镜递给葡萄,接过聚光灯也不急着用,缓缓笑道:“郎公子莫非见我年纪小,便以为我不懂行?这块是仑山的昆玉,玉种排名连前四都未进,这么大块的老抗玻璃种确实难得,但采买也用不了三千两,若是运气好,碰见糊涂的采玉人,一两千两也有可能。”
“再说运费,从仑山到京城需取道汝州,快马加鞭不过三天功夫。从汝州走水路到襄阳,最后旱路直奔京城,少则七天,多则不过九天,满打满算用不了二百两银子。”
苏珞一声轻笑,选了个强度最大的镜片,插好后打开聚光灯,继续看玉料内部的翠性。
“我最多出五千两银子,郎公子若肯卖,我现在就付银票。”
郎蕴之不禁愕然。郎家世代从商,自祖上三代便开始做玉器生意,可别说他,就是他父亲在苏珞这个岁数,也未必懂这么多。
郎蕴之站在苏珞身旁,也不知她怎样捣鼓了两下,手中巴掌大的筒子便发出强烈白光。那强光照透玉料,肉眼便可轻易将玉料内部结构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何物?!”郎蕴之惊叹,盯着苏珞手中的筒子目不转睛。那筒子不过巴掌大小,外部似用青铜铸就,不仅亮度高,更较他们平日使用的器具、方法便宜得多。
“一个小玩意儿罢了”,苏珞随手将聚光灯递给郎蕴之,任由他看稀奇,面上的笑再和煦不过,“怎么样郎公子?”
郎蕴之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聚光灯吸引过去,他打开灯盖想看看光是如何发出来的,苏珞止住他的动作,“万万不能将灯头对准人眼,轻则短时间失明,重则致盲。”
苏珞让丫鬟取来透明程度不同的玉料,耐心细致地将五个镜片一一试给郎蕴之看。有的玉料比较透明,如果用强光照射可能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就需要使用较薄的镜片,把亮度调低;如果遇到几乎不透明的玉料,那么光越强看的越清楚。
“此物甚好!”郎蕴之再次惊叹,面上少了虚伪,多了几分诚意,“敢问小姐贵姓?”
苏珞笑答:“流苏金缕鞍的苏。”
“原来是苏小姐。”郎蕴之长身直立,对苏珞深深一揖,“郎某有个不情之请,万望苏小姐能够应允。”
苏珞侧身避过,深深一福回礼,“不敢受郎公子如此大礼,郎公子有事不妨直说,但凡我能做主的,定不推辞。”
郎蕴之直起身,朗朗道:“实不相瞒,一月前家父受京中贵人之托,寻一块和田青玉籽料,须能雕刻三挂葫芦为佳。家父费了不少功夫终于寻来一块,仔仔细细察验多次,但由于青玉颜色太深,内部结构不宜看透,因此总难安心,不敢轻易交差。”
“我明白了,”苏珞笑,“我对青玉也算有点研究,郎公子如果信得过我,不妨将玉料拿出来容我一观。”
“多谢苏小姐,有劳。”
很快几个小伙计抬着一个装饰异常华美的小箱子进来,箱子打开,一块通体青绿的玉料被端上几案。苏珞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走上前围着玉料走了几圈,啧啧称叹难得。
察看鉴别玉料的苏珞像换了个人,连画风都变了,整个人非常严肃认真。她拿着各种工具轮番上阵,一刻钟后,她用聚光灯照着玉料底部一个半寸见方的地方,让郎蕴之看玉料深处的一块黄斑:“用这块玉料雕葫芦,必是左为藤右悬葫芦,且葫芦自左及右渐长,此处便是大葫芦的底部。但是你看,这里有块黄斑,这么大的葫芦还有花显然说不过去,雕成虫子、蜜蜂也不妥。若为了避开这块黄斑把葫芦雕小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但难免会有不自然,或者略显小气。这块玉料若是送到一般贵人家也就罢了,但要是天上那几位,我建议还是换一块。”
郎蕴之听完汗都下来了,连忙派人去叫木大掌柜,又连连对苏珞长揖不止:“今日若不是苏小姐,我郎家百余口人命恐怕已经在黄泉路上了。实不相瞒,这块玉料正是卫国公府为万寿节所备。”
苏珞侧身避过,面上笑得极温柔,心里却是一声冷哼。卫国公府的袁老太太,可是第一个当面蔑视她的人,非常值得她铭记终生。
去请木大掌柜的小伙计在雅间外候了好一会儿,才寻了个送茶水的空子进去,室内云珣和韩致远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木大掌柜在一旁陪笑候着。续了茶水,小伙计站在角落里给木大掌柜使眼色,木大掌柜看见的同时云珣也瞧见了,问是怎么回事。小伙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回了。
“二哥要的玉料有瑕疵?”云珣眼里闪过丝亮光,“过去看看。”
木大掌柜躬身走在前头带路,打开雅间门,先听到一阵女子笑声,极尽娇软,仿佛小猫在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云珣面色变沉,进了雅间,就见苏珞和一名男子相邻而坐,那男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两人相谈正欢。
木大掌柜紧走两步行至郎蕴之跟前小声提醒:“少东家,左边那位是怡亲王,右边是靖南王世子,快快行国礼。”
郎蕴之是家中独子,因家中长辈溺爱,甚少让他独自出门,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的他不免呆住了。苏珞原想装作不知,可木大掌柜的话就在耳边,再不行礼便是藐视皇权。苏珞上前一步拉着郎蕴之一同跪下,恭敬道:“户部左侍郎苏弘盛嫡女苏珞拜见怡亲王,怡亲王万福金安。”
云珣视线落在苏珞拉过郎蕴之袍摆的那只手上,面色越发难看,鼻子里哼了一声,“起来吧。”
苏珞垂着头缓缓起身,这回郎蕴之醒过神了,赶紧跟着一同起来。苏珞站直身子,小声对郎蕴之说“你仍行稽首礼”,又向韩致远道万福:“给世子爷请安,世子爷吉祥。”
不等苏珞蹲下去,韩致远抬了抬手,笑道:“我这儿就免了吧,苏小姐不必客气。”
郎蕴之规规矩矩又行了个稽首礼,不待礼毕,云珣已经背着手走开了,韩致远快步跟上,让郎蕴之免礼。
☆、第七章
云珣用扇子点着几案上的几块玉料,“哪块是二哥的?瑕疵在哪儿,指给本王看看。”
郎蕴之快步上前,将苏珞的原话复述一遍。苏珞想到郎蕴之还不熟悉聚光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上前帮忙。
云珣、韩致远两人听了讲解,又借助灯光看了那块黄斑,四只眼睛对在一起,都有些茫然。
云珣拿起聚光灯,漫不经心随意鼓捣两下,没弄明白其中机关。他怕叫别人看出来,紧着装出一副轻视模样,随手将聚光灯扔在几上,斜着眼问苏珞:“这个灯是你的?”
苏珞始终垂着头,“回王爷话,是。”
云珣撇起嘴,“这就是能让本王目瞪口呆的东西?”说完哼笑一声,“本王果真目瞪口呆了。”
苏珞深深咬着唇,没说话。
云珣不再搭理苏珞,转头看着郎蕴之,“这块玉料既然不能用就只能换了,现在重新找时间还来得及吗?”
郎蕴之躬身答:“苏姑娘答应帮忙,她叔父也是做玉器生意的,手里有合适的玉料。”
云珣听到这话忽地笑了,仿若漆黑的夜里突然绽放万朵烟花,华丽明艳至极。
“来来来,爷看看你这张嘴怎么长的,满嘴瞎话。”
云珣用扇子挑着苏珞下巴,想让她抬起头,苏珞死死低着头不肯。云珣坚持不懈撬她下巴,讥讽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库里的玉料都快堆成山了,怎么走哪儿都借你叔父的名儿……”苏珞的脸终被挑起,她两眼含泪的模样现在云珣面前,当即让他松了扇子。
云珣心头一悸,胡乱挥着扇子让其他人都下去,唯独留下苏珞问话。
郎蕴之颇担心苏珞,深深看了她几眼,最后被木大掌柜拉走了。
这要是搁平日苏珞几个丫鬟是半点不担心,苏珞就没吃过亏。可今时不同往日……樱桃几个磨磨蹭蹭不肯走,最后被东流等强带了出去。
云珣心里有点乱,面上装得没事人似的。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慢悠悠走到上首坐了,像唤小狗一样唤苏珞,“过来,到爷这儿来。”
苏珞狠狠咬了下嘴唇,垂着头老老实实走到云珣面前。
韩致远没弄明白云珣是怎么个意思。要说他看上苏珞了吧,明显是在整她;要说讨厌她吧,依云珣的性子,拉出去打一顿,再不许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才是他的路子,没见过他处置个人这么墨迹的。
韩致远走到云珣旁边坐了,就听云珣口气不善说道:“太后千秋和万寿节就快到了,你既帮了二哥的忙,也帮爷出个主意吧,爷正犯愁送什么好呢。”
苏珞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了,原来她无意间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夺嫡大战中参了一脚,而且好死不死帮了二皇子一把,自然触了云珣霉头。
这一届的皇室斗争她很早就听说了,讲起来很简单:自永安四年敦孝皇后崩逝后,后位十余年来一直悬空。当今圣上妃嫔无数,最为尊崇的有三位,分别是温敏皇贵妃、德贵妃和宜贵妃。其中温敏皇贵妃育有两子,长子云昕,今上亲封睿亲王,年二十,为皇长子;六皇子云珣,据传深得帝心,圣上不惜为其违反“皇子除太子外,年满十岁者一律封亲王”的祖制,在其刚出生时便封为怡亲王。宜贵妃只有一个公主,德贵妃也有一个儿子,二皇子云黎,封号是安亲王。
当今圣上的六个儿子里,三皇子、四皇子于幼年病死,五皇子是一个宫婢生的,身份卑贱且无得力外戚,无力争储,因而大皇子和二皇子自出生起就注定是死对头。
苏珞膝盖一软又要跪下,今日之前她竟不知自己患有一种名叫“见到权贵不跪会死”的病。膝盖刚刚下弯,头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