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石韦的心头瞬间冷了半截,不禁脱口道:“没想到我竟来迟一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潘子君神色跟着就慌了,忙道:“远志何出此言?”
石韦遂是将宫中之时,李煜如何大发雷霆,痛斥潘佑,并让自己代为警告之事,一五一实的道来。
潘子君听罢,不禁神色大变,惊道:“陛下都说了这话,那家父此番进宫,那表章一献上,岂非是大祸临头?”
石韦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潘子君转眼急得如热祸上的蚂蚁。
石韦暗暗镇定下心神,问道:“子君,令尊离开了有多久?”
潘子君怔了一下,答道:“大概不到半个多时辰吧。”
石韦面露些许喜色,忙道:“那我们现下立刻就去追潘大人,若是能抢先拦下潘大人,只要陛下还没看到那上表,潘大人就应该会没事。”
两人商议停下,当下便是急着离开潘府,乘着潘家的马车又直奔宫中而去。
只是他二人虽急着赶时间,但无奈天降大雪,地面泞泥难行,马车偏生行之不快。
比及赶到皇城南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石韦跳下马车,正待通传叫门时,那皇宫的侧门却吱呀呀的开了。
一名披头散发,颈戴伽铐的老者,在数名御林军士的押解下,缓缓的从门中走出。
当石韦看清那老者的面容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老者,正是潘佑。
“爹爹!”
潘子君惊叫一声,不及多想便扑了上去,却被御林军士一把推开。
“你们滚开,谁让你们抓我爹爹的。”潘子君急怒之下,有些失去了理智,硬是要冲撞。
石韦却保持着冷静,赶紧上前拦住了潘子君,却向那垂头丧气的潘佑问道:“潘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会沦为如此地步?”
潘佑摇头一声苦笑,却又不回答。
押解的一名御林军士识得石韦,知他是皇后赏识之人,便道:“潘舍人冒犯了陛下,陛下亲自下旨,命我等将他打入天牢。石院使,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请你们让开吧。”
听得这一番话,石韦终于恍然大悟。
没想到,自己忙乎了半天,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这个潘佑,竟是如此的执着,石韦早料到他会给自己惹祝上身,没想到这祸事竟然会这么快。
到了这般地步,一时半刻也无计可施。
石韦只能拉住情绪激动的潘子君,目送着潘佑被御林军士押往大牢所在。
眼瞧着父亲的身影消失在雪影之中,潘子君扑嗵一声便软倒在了地上,哽咽道:“爹爹,孩儿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你身陷天牢,是孩儿无能呀。”
此时的潘子君已是泪流满面,整个人精神恍惚,完全失去了理智。
石韦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一用力,硬生生将他从雪地上提了起来,喝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有什么用,哭也救不出潘大人,有这功夫,还不如商量一下如何营救潘大人。”
第七十九章 代沟
“远志兄,莫非你有救家父的法子不成?”潘子君脸上涌起几分希望。
石韦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道:“办法还得慢慢想,眼下我们还是想办法去牢里看望一下潘大人,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面对这种形势,这只有如此。
潘佑虽然在朝为官多年,但因其性情耿直,人脉关系却很一般。
那潘子君想去牢中探望,凭着自己的关系竟然进不去,还是得石韦出面,借着他这御医院副使的面子,方始得入。
见得潘佑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潘子君见到父亲时,自然又是当儿女的一番心急难过。
至于潘佑,虽身处狱中,生死未卜,但心态反而比先前平和了许多,非但没有一丝的怨言,反而耐心的安慰潘子君,让他不必太难过。
父子二人说了一番话后,潘佑便道:“子君,你先回去吧,照顾好你妹妹,别让她担心,我还有几句话和远志说。”
“父亲,那你要多保重,孩儿一定想方设法救你出来。”
潘子君擦干了眼泪,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大牢。
空荡阴冷的大牢中,只余下他二人。
石韦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道:“潘大人这般轻松,似乎已有脱身之计,不知晚生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潘佑呵呵一笑道:“老夫乃是陛下亲自下旨打入天牢,除非陛下回心转意,不然哪里会有什么脱身之计。”
潘佑的这番言辞语态,令石韦愈加的感到不解。
他思绪翻转,沉索片刻,陡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石韦正视着潘佑,皱着眉头道:“潘大人,如果晚生没猜错的话,而今陛下将你打入天牢,正是你所求之事。”
潘佑身形先是一震,接着眸中不禁流露出赞许之色。
摇头一声苦笑,他叹道:“老夫识人的眼光果然没错,远志你洞察秋毫,天下之大,唯有你才能识破老夫的心意。”
果然如此。
石韦不禁奇道:“潘大人,你这到底是为了哪般?”
潘佑捋着白须,不紧不慢道:“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潘佑今日所为,正是遵照圣人教诲,舍生而取义,博得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舍生取义!
忽然之间,石韦明白了潘佑的用意。
原来这潘佑竟然有这么高的境界,或者用现代的专业术语来讲,叫作“历史局限性”。
“当今北朝宋国虎视眈眈,南侵之期日近,而我大唐国上上下下的官吏,却只一心想要自保。既然人人都等着做亡国之臣,那这舍生取义的那个人,便让我潘佑来做吧,能够在青史留下一笔,我潘佑亦死而无撼了。”
再听罢这一番慷慨之词,石韦便知他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什么想办法营救之类的,都是浮云。
沉默了一会,他又问道:“潘大人慷慨赴死,固然是遂了心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去了,谁来照顾子君兄和紫苏小姐。”
这个时候,潘佑慷慨的神情稍稍褪色了几分,他叹道:“子君为人软弱,又不喜为官,我走之后,留给他的那份家业,也足以让他安享一生,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女紫苏。”
顿了一顿,潘佑忽然拉着石韦的手,用恳求的语气道:“远志,我就把紫苏托负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潘大人,你这……”石韦对潘佑这忽然之间的托付有些吃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潘佑叹道:“紫苏的眼界甚高,能让她赏识倾心的人,整个南唐国唯有你一人,她对你的心意,我这个当爹爹又岂能看不出来。”
好嘛,你们这些人,不是把妹子,就是把女儿托负给我,一个个都是生死相托的,让我根本没有转还的余地。
“潘大人,紫苏小姐乃千金之躯,我石韦只不过是乡野里出来的一个小郎中,我只怕难以担起这份重托。”石韦委婉的表示了难处。
潘佑却欣然道:“国器之士,多出于乡野,以你的才华和医术,将来绝非池中之物,这一节老夫深信不疑。”
熊青叶这样的小物说自己前途无量,潘佑这样的大人物也说自己是国器之士,石韦固然知道自己身份非同一般,但他所想也无非是潇洒快活的过日子。
只是念在潘佑这般赏识的份上,而今又是在这种环境下提出请求,石韦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下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潘大人如此看重晚生,那晚生在此也做一个承诺,只要有我石韦在一日,就绝不会让紫苏小姐受点半委屈。”
听得石韦做出承诺,潘佑遂是面露释然之色,捋须笑道:“有远你这句话,老夫便可以放心的慷慨赴死矣,哈哈——”
“唉,好死不如赖活着,看来我们之间真是有代沟啊……”
拜别了潘佑,出得天牢,见着潘子君时,石韦并没有将潘佑的那些话告诉他。
石韦作为一个外人,自然可以遂着潘佑心愿,看他去为青史留名而赴死,潘子君这个做儿子的却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去死。
当下他只宽慰了潘子君一番,便是就此告辞回往家中。
进门之时,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丁香她们已是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他回来。
“公子爷回来啦。”丁香忙是上前为他脱下蓑衣,掸去了身上的雪渍。
樊佩兰则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笑道:“远志,赶紧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石韦把汤碗放下,环看着一众家眷,神色郑重道:“吃完这顿饭,你们就赶快收拾一下,过几日咱们只怕就要离开金陵城了。”
众人皆是一惊。
面面相觑一眼后,樊佩兰满脸疑惑道:“远志,咱这日子正过得红火着,为何忽然又要离开京城,你难道不做御医了吗?”
一众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许多,石韦没办法跟她们细细解释眼下的形势。
“潘大人被下狱,以我跟潘家的关系,一旦潘大人倒台,必然会有许多人针对我,京城乃是非之地,我们非走不可,至于那区区一个御医,不做也罢。”
这是石韦能找到的最好的借口,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则是潘佑这样的忠臣倒台,南唐朝廷栋梁已失,北宋的南伐料想不久便至。
介时作为都城的金陵,必然会饱受战火荼毒,作为一名有着先知先觉的现代人,石韦敏锐的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他话音方落,却听身后有人道:“非也非也,远志兄,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不能走。”
第八十章 离开之时
石韦回头一看,说这番话的,正是樊若水。
“若水兄,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石韦问道。
樊若水将手中的书放下,大声道:“潘大人乃国家栋梁之臣,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唐国就危矣。远志兄你这时需要做的,应当是竭尽全力的营救潘大人出狱,而不是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石韦真没想到,这个书呆子竟会说出这一番话。
不过放嘴炮总是很容易的,做事却不容易,何况是营救潘佑出狱这种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再者,潘佑是自己一心求死,想要青史留名,你费心去救他,人家还不愿意呢。
“潘大人那边,我自然会想办法,我只是想要你姐姐她们先离开这事非之地,这样我没有后顾之忧,也能放开手脚做事。”
石韦无法跟他吐露实情,便寻了这么一个折衷的借口。
樊若水这才满意,忙又道:“远志兄,我自小便对潘大人十分仰慕,这一回听说他是因为忠言进谏才被下狱,这实在太不公平。不知你打算如何救他老人家,倘若有我能帮得让忙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小周后的枕边风都没用,更何况是你这呆子。
石韦心中苦笑,却又不好打击他一番热诚,便宽慰道:“放心吧,你只需好好读你的书,用心准备几天后的科考便是,其余之事我自有办法。”
经过石韦这一番话,平安堂中的气氛变得不安起来。
几位女眷们喜欢这京城的繁华,自是不情愿离开,但石韦的话又不敢不听,只能心怀猜疑的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随时离开京城。
石韦意图也很简单,一家人离开金陵之后,花些钱财,想办法偷渡往江北宋朝。
到时候战火在南唐境内烧起来,江北自然是安然无恙,且他自信凭着一手的医术,在大宋朝照样能够立足扬名。
石韦不动声色的准备了三天,这一日清晨便往御医院去,打算递了辞官之请,不日就离开京城。
当刘昆布得知石韦打算辞官之事时,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之色。
这也难怪,在刘昆布看来,潘佑这座靠山虽然倒了,但毕竟还有皇后娘娘给他撑腰,如果换作是他自己,非但不会为此担忧,更要借着皇后之势,力争夺下这御医院正使的位子。
令刘昆布感到难以理解的是,就在他自感地位将要不保的时候,他的这个竞争对手石韦,竟然会出人意料的提出辞官归乡之请。
“石院使,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做出这辞官的决定?”刘昆布一脸好奇道。
石韦佯装无奈,叹道:“石某自来金陵以来,日夜饱受思乡之苦,寻思良久,觉着在家乡才过得安稳,所以才会狠下心来,想要还归故里。”
石韦情真意切,那份表情当真可以假乱真。
刘昆布也琢磨不透这姓石的到底是何原因,但转念一想,不管他是出于何路原因,这么一个大对头走了,自己的地位得保,岂不是正是自己所乐见的。
只沉顿了一刻,那刘昆布便笑道:“石兄既是思乡心切,那我也没理由再多挽留,我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