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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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香御寒-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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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渔夫道:“你起初说他不为外事所累,但我可没从你那儿听到他什么好话,更没听出他的超然?”渔夫刚说完这话,忽然间就悟出这淼的超然究竟何在了,不禁喜道:“莫非是‘难得糊涂’。”
  “哈哈”高若於捋着胡须仰天长笑,“到底是渔夫,果然是我知音。”
  “说也巧合,淼他生的地方有一个大楮树,蜀山上也有一棵,仿若有心灵感应般,淼他很喜欢那树,练了点武功,就能跳上树了,结果上去一次后,后来就每天都上去,躺在那楮树的枝上,我那几位师弟叫他下来他也装聋作哑,还怂恿其他弟子上去。有人若要寻他,他那些师兄弟恐怕说的都是‘他在那树上躺着呢吧’。一日我恰巧经过那树,云儿和他都躺在上面,各自一个枝,云儿见到我立马下来了,结果他还躺得优哉游哉,我身旁跟着若尘师弟和其他一些弟子,若尘师弟当时脸色都青了,于是我仰着脖子故意说道:“对于他,我还能指责什么呢?”,那话是对若尘师弟说的,其实我是想说我对淼他没有能指责的事,因为他才是真正懂得大道的人。
  渔夫开怀笑道:“可惜那淼不能听懂你的赞语。”此时他是真喜欢上了老友的这位弟子了。“淼可能确实是能得道的人,然而他尚年轻不经事,不若唐至云那般心中已有道义和责任,这世间毕竟不会有完人。”
  高若於听他一语中的,道:“这也是我不能把蜀山基业交托他的缘故。”
  “至云他虽没有淼的那般心境,然而依我看来,他已属武林骄子,足以护佑蜀山一派平安。”渔夫淡淡说道。
  高若於缓缓道:“唐至云的父亲是洛阳的有名的清官,即使云儿他走了和他父亲不一样的路,然而性格终不免为他父亲所影响。”高若於讲到这里,不得不牵扯出一个问题来,一个有关人格文化的探讨,一个有关道家起源的论题。
  高若於停了半刻,将溪水灌入烤热的茶罐中,呲啦啦的水声中茶叶氤氲而开,任意遨游,幻化出一个澄澈诗意的世界来,其间茶香缕缕,兴味盎然,高若於心中却隐隐泛起一嗟忧伤。 
  渔夫也不似之前那样急切,悠悠看着他泡茶,茶香扑鼻时,不由微微一笑。
  “这么说吧,倘若乱世中有一件救国救民的正义之事,等着你去做,然而你需明白,此事仅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而你又处于一个孤立的境地,简单说来,你很有可能为此付出性命,然而结果也是徒劳无功,但另一方面你如果不去做那件事,生活也可以是采菊东篱下,何况乱世总会过去,何必螳臂挡车。”高若於表面笑着,盯着渔夫的神情。
  渔夫笑道:“哈哈,云巅兄,你出了个千古难题给我做什么,我的答案不是清楚的很吗,喏,看看我们两个老头现在在干嘛,我的答案和你没有半分区别啊。”
  高若於扬眉大笑,复又正色:“可是云儿不会这么做,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要以身殉道的人。”
  “你已经知道他未来的命数了吗?”渔夫惊异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人的运数。”
  “云巅兄,其实你担心的并非蜀山的基业,你只是担心你徒弟的生死吧。”
  “淼儿若遇死,死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快活的事,他必定是笑着去的,云儿不一样,我看着他曾遭受的坎坷不断,感动于他身上那份我所没有的大义精神,所以我对他有一种割不断的情绪。”
  渔夫抿了半口茶,认真答道:“那事情摆在他面前,他不去做,心里便不安,所以他追随自己的内心去做了,即使洒了热血,他追随内心意愿而酣畅淋漓地往之,这样的殉道难道不是得道吗,他和淼面对死时的坦然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高若於内心受到极大冲击,他被渔夫一语点醒,口中默念数声:“殉道也是得道,殉道也是得道”,一时之间只觉草色铺开,轻轻一笔划破宇宙端角,翠色染目,溪声濡耳,蟹青色的天空骤然滴下小雨来,水面点点涟漪,晕开无穷意境,一直铺呈到内心深处。一个连自己的师父、祖师都未能解开的问题,这样一个村民野夫却了然于心,这世界满是无穷的奥妙啊。
  渔夫站起身来,道:“下雨啦,我们该回去了。”
  高若於道:“茶还没喝完呢!”
  渔夫道:“等喝完茶,我们就成落汤鸡啦。”
  高若於依旧端坐,茶杯中几丝小雨随风飘入,他安之若素。“这雨马上就要停的。”
  渔夫心道:“这家伙虽然会观天象,但都那么准的话他去当龙王得了”,口中却开玩笑地道:“云巅兄这么说,渔夫我只能奉陪到底啊,不过我究竟不比你们练武之人,淋病了到底也是要你来照顾的。”
  高若於不言,也只微微一笑,道袍被雨晕湿处颜色加重,玄色的袍子变得斑驳起来,模糊起来,高若於心中想道:“什么是雨,什么是晴,这里既没有雨也没有晴。”
  甚奇,果不其然,那雨下了只一会,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蟹青色的天反而变得碧蓝,而且纤尘不染。
  不过这两人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而他们的茶刚刚喝完。
  第二十三章梦之楮华(3)
  “滴滴”,听得到渗水的声音,大概是地面上又下起了雨,外面已经是初夏了吧,可是这里怎么使人觉得寒冷,那水声断断续续,亘古而遥远。
  模糊,
  一切昏暗不可知,
  没有昼夜,
  连躯体渐渐也感知不到存在,只剩记忆在一个一个梦中闪现。
  淼躺在那儿。
  风徐徐的吹。
  他们都不上来,啊,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的好,他们不懂,你便是“道”,他们口口声声要寻道,却不知道你就是道。什么是“道”——只要躺在这里就能明白,你是蜀山上的至高点啊,往前望去,是浩瀚的洪宇,是连亘的山脉,山水云雨都在你这儿,他们却不愿上来,他们是傻瓜。傻瓜躺在这里望着天边的云彩、变幻的气象,也能悟出道来。现在你集结的日月精华都为我一个人所取所用啦。
  淼心里默默地对那棵参天楮树道,他拍拍身旁的枝干,以示对它的鼓励。同时狠命的吸了一口气,口道:“香,真香,你身上的香可是日月的香,啊,应该是‘道’的香,可是他们都闻不到啊。不要紧,我闻到就行了。”
  风从云端袭来,淼的一袭如墨般的长发在绿色枝桠间浮动,他没有察觉到楮树上无声无息坠下的几颗果实,如血般殷红。
  她来了。淼的心一动。从树上望着下面的人可真清楚。
  “呼!”淼突然大喊一声,树下的黄衣少女顿时停了脚步。
  少女抬起头来,没有惊恐神色,反而嘻嘻一笑,绽出樱齿:“想吓我呀,没门,现在鬼都知道你躺在楮树上了,我才不会再被吓到。”说着,朝淼做了个大鬼脸。
  淼道:“丑死了。”心里却被她逗乐了。他往四处看了一眼,声音小了下去:“阿萱,东西拿来了吗?”
  少女点了点头:“那当然,你也不看我是谁。”少女望阿淼躺的地方略定了定神,从青布白花的一块布里取出一本子,突然间刷的一声朝空中抛去,书页在风中乱翻,淼左手伸出,直取书梗处,那书皮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名士之琴”,摊开书页瞧了一眼,确认无误,朝阿萱笑道:“还是阿萱最好,接下来几天我终于有着落了。”
  阿萱道:“你总是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你们藏书阁里的书你难道都读完了吗,每次都让我去下山帮你买,你什么时候能自己下山去呢?”
  阿淼一颗花生扔进嘴里,花生的香在齿间游绕,心满意足道:“那些祖师老头们写的看不懂,也不好看,还是山下集市的书好。至于我下山,等我长大了呗,我想,再大些,我就能下山去了。”
  阿萱捧腹大笑:“长大?我说,老先生,您今年都十五了,还小?”
  淼不语。
  “把看书的时间省省,用在练武上,早就能和你师兄下山玩去了。”
  阿淼不想听她叨叨,心念一动道:“别尽说我了,你好不容易上来一次,不止是为了把东西拿给我吧,你还想见一个人,对吧。”阿淼意蕴深长地笑着。
  下面阿萱低下了头,道:“自然是我哥哥。”
  阿淼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我知道,你要见的是蜀山第一弟子唐”
  阿萱抬起头叫道:“你胡说什么?”
  阿淼刚想说那你脸怎么红了,转眼瞥见身后不远处依稀走来三个丰神如玉的白衣少年,刚健里透着文雅,衣袂飘风,绕过林荫而来。等看清时已经走得近了,当先一人正是唐至云,他的脸在阳光下看来越发白皙如玉,束发的蓝色丝带飘荡在肩头,全身好像闪着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光,直令晚花生辉。身后二人分别是二师兄浩轩,三师兄秋泽,蜀山三子难得私下聚在一块,淼不禁觉得那场面气势逼人,有种要坠下树来的感觉。
  “阿萱姑娘。”唐至云开口问好,“上山来看阿生吗?” 
  阿萱的心间仿若山花盛开,那句轻柔无限的“阿萱姑娘”一声声回荡在心谷,却始终不敢抬眼望他。“我来找我哥哥也没什么事,其实我是一个人闷得慌,想和阿淼哥哥一起玩玩。”
  淼在树上听到,一颗到嘴的花生愣是往地上掉了下去。她怎么会是想和我玩呢,她是想见你一面,大师兄
  “阿淼从小和你们兄妹一起,现在他到了蜀山上,你尽管趁他没课时上来找他。”
  阿萱点了点头。
  淼到现在始终屏气凝神看着树下一切,藏好了书,不发一语,忽然间,一股力量撼动粗壮的树干,耳边听得“淼儿,你给我下来”,这下子淼猝不及防,一只手在楮树皮上扯了几下,没能躲过那阵晃荡,终于还是直愣愣坠下树来,剥好未吃的花生粒洒了一地。
  淼觉得这下摔得真是够爽,全身骨头都被挠了一把。他的三位师兄均没看出他其实下坠之时已运起武功,因此远比直坠下树要好的多,而他用的真力也颇少了些,故而未被察觉。
  淼揉了揉膝盖,朝唐至云故作嗔怒道:“师兄,你发掌之前至少要和我说一声啊!”
  “敌人打你时难道也要先和你说‘承让了,淼兄弟,我要打你的屁股了’?”至云这话一出口,在场之人均笑起来,淼不知如何接话。
  浩轩正色批评道:“淼师弟,首先,你不应该从树上落下来,再次,就算落下来也不应该使自己受到伤害,刚才那一掌看你的应对,就知道你的武功没有‘一点’进步。”淼对二师兄一本正经的话就更加不会开口了,只能怏怏听着。
  忽然,只听阿萱惊叫道:“呀!阿淼的头上流血了!”阿萱眼中满是焦急之色。
  众人皆瞧去,果然淼的额头上有从发间汩汩流出的淡红色的血,淼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秋泽道:“大师兄,这次你可闯祸了!”
  唐至云倒不急,他兀自伸出手去摸了摸那血,又抬头看了一眼,笑说道:“哈,这不是血,淼是被刚才楮树上震落的红果子砸到了。”那楮树果子呈殷红,和杨梅极像,淼的额头正是被果汁液淬染了。
  浩轩嫌淼如无知孩童一样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并不想和他多呆,便朝至云、秋泽道:“师父找我们有事,我们赶紧去吧!”
  阿萱看着三人背影痴痴发呆,转过头时,只见淼正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拾起花生来,那认真的样子竟使阿萱心中莫名一酸。
  “莫要捡啦,花生都脏了,你再去找我哥哥要一包吧。”
  阿淼道:“不脏。”
  阿萱终于弯下身去和他一起捡起来,“现在是太平盛世,大家都有吃的了,不用这样了。”
  淼道:“我吃了,不会拉肚子。”
  风徐徐的吹。
  在半山腰那片开满黄色萱草的坡上,就在阿萱的家旁,淼和阿萱抱腿而坐。
  “阿萱,我比大师兄差在哪儿?”淼望着那满眼纯净无比的黄色。
  阿萱想了一会,道:“你有他好看吗?”
  “没有。”
  “你有他武功高吗?”
  “没有。”
  “你有他聪明吗?”
  “没有。”
  淼轻声道了一句:“原来是这样。”他的眼神里有阿萱所不能理解的有如老者般的神情,然而很快就不见了,阿萱不以为意。
  淼只是想知道人们都是怎样去评判一个人的,他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答案都趋近相同,可是他们往往没有抓住最重要的东西,即使在唐至云身上是有着的。
  事情本该这样发展的,日子本该这样平静而美好的,淼用全心去感受楮树上所望蜀山之巅的云气变幻,感受阔大、浩瀚、恢宏,用黄色萱草那样的纯净去享受生活、热爱生命、思考人生,但事情,人,渐渐都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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