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宜晓好奇地询问,便听门外伺人恭谨答道,“回大人,前线急报,北地之战大捷!”
“太好了,仗终于打完了。”西鸿玉喜上眉梢,“这一次,可要让贤亭好好犒赏三军,尤其是赵无忧!”
闻言,东方宜晓面上也尽是喜色,立即道,“陛下吩咐犒赏三军,重赏赵将军,你且速速传令于京城。”
门外之人顿了片刻,极为为难地开了口,“可是大人……启禀东方大人,赵将军在北地身负数箭……灵柩已然随军向京城运来,帝君主子已下令,追封赵大人为一等骠骑大将军……”
霎时间,屋内相对而坐的二人,皆僵在了原处。
西鸿玉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派她上战场的人是自己,她惨死异乡,自己便与杀她的凶手无异!
是的,自己害死了老大,自己竟然害死了老大……
“你先退下罢!”东方宜晓见西鸿玉的神情越发阴冷,只觉得事态极为不对,不由得开始担心了起来。
站起身子,望着窗子久久地发呆,西鸿玉半晌却没有开口言语一个字。
东方宜晓也起了身,凑到她身侧便挽上了她的胳膊,一时间喉咙挤了不少话,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晓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劝她不要难过。毕竟曾经,赵无忧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
“没事,朕累了,想去歇歇。”西鸿玉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失神地转身徐步向床边行去,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无奈间,东方宜晓只好先让西鸿玉就寝,倒也不敢多加打扰。
因为赵无忧战死沙场一事,东方宜晓担心不利于西鸿玉养病,几乎彻夜未眠。在自己房里翻来覆去,只要一想起西鸿玉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便无法安心入睡。
终于熬过了那个夜晚,东方宜晓天一亮便动身下山去给西鸿玉寻洛阳名厨。劳累一番后,她又亲自监督着厨师们用上好的食材为西鸿玉烹制燕菜。
晌午间,心里准备了许多安慰西鸿玉的话,东方宜晓迫不及待地亲自端着西鸿玉期待已久的燕菜,自信满满地进了她的暖阁中。
空荡荡的房间,让东方宜晓整个人,完全崩溃在了原处。桌上留了一封信,出自西鸿玉之笔。东方宜晓放下托盘,拿起那封信瞧了起来。片刻后,她便将信揉成了一团。
西鸿玉一口咬定是她自己害死了赵无忧,还说底下人近日寻到了韩洛焱父子的踪迹,如今二人生活贫困交加苦不堪言。韩洛焱孩子的亲身母亲是赵无忧,她早已知晓。即使她之前恨透了赵无忧的背叛,但如今也只想好好补偿那对可怜的父子一番,且给他们送些过冬的衣物。若是可以,她想要纳赵无忧的儿子为义子,保那孩子一世吃穿无忧。否则面对赵无忧的死,她一世难以心安。
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西鸿玉竟然离开了行宫,完全不顾自身的病情,贸然去了某个荒山野岭……
东方宜晓沉下身来,冷静之余,不由得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这双手。曾经,自己坐拥锦衣玉食,却亲手扼住了她,将她推入江中。而那个人,在穷困之中救起昏迷的她,赋予她一线生机。
心里一直最鄙夷的洛阳地痞,那个人,自己却也始终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84章 谁言无忧(2)
前些日子闻言西鸿玉病重,随荇请旨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行宫,想要仔细服侍西鸿玉。主仆二人时隔两年未曾相见,各自心间却都是感慨。见西鸿玉有要事要出行宫,她便带着自己随行的人马一同为西鸿玉保驾,向那未知的山林中迈进。
“西华天元十六年……那个……额……这字有些模糊,我能跳过吗?”尴尬地一笑,念儿有些挂不住脸了。
略一摆手,坚定地看着念儿,西鸿玉轻轻点头,只是等着他继续念道。
“二皇女西鸿玉由天元帝赐封为我西华太女,敕造太女府赐居。”念完这一句话时,他偷偷瞄了西鸿玉一眼,见她从容地笑着,似乎正等待着下文。
念儿定定神,接着道:“定国候府容氏贤亭赐封为太女之王君,聘下南珠三千斛……”
“茶楼里说书可不是这样死板地读,听你念着,我倒不如自己买本史书去瞧。”西鸿玉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夹杂了无奈。
抿抿嘴唇,挤出一个笑容,念儿搁下了纸,“我怕不照着纸念,会遗漏些什么。而且,我年纪小,中气不足……”
“有些东西,只有你亲自去做了,才会有了经验,这样才可提升。采药是靠天吃饭,你也不想你爹爹受苦一辈子。你此番学会了说书,将来也不失为一种谋生手段,足以养活你爹爹即可。放开些,我不在乎那么多的。”西鸿玉平静地道,声音入了他的耳,却如春风一般。
极少听见外人对自己说出这样关切的话,念儿定了定神,底气足了不少。
抹开袖子,一脚踩在长凳上,一手撑在桌面上,他学着茶楼里说书人的模样,且用那沓子糙纸一拍桌子,这才缓缓而道:“太女受封,迎娶王君,那是何等的大事!皇家给容家下了三千斛南珠,两千玛瑙坠子,一百尊珊瑚盆景,还有万两黄金这样大的聘礼。看官您可晓得这是为何?呵呵,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太女的父亲,可是当时的帝君主子。帝君主子姓什么?姓容啊!这容氏一族光耀门楣,不就靠着和西鸿家联姻吗?容帝君和定国候可是堂姐弟,那定国候的嫡长子容氏怎么着也该唤容帝君一声‘堂叔’才对!客官您说是吗?”说话间,念儿冲着西鸿玉挤了下眼。
被这模样逗得立刻来了兴致,西鸿玉点点头,立刻拍手道:“讲得好!哈哈哈哈……”
父君啊,贤亭他何时有胆子逾礼唤您一声“堂叔”……
忽然间,看着西鸿玉拍手称好,念儿又觉得不自在了起来。他稍稍收敛,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听大人们说,好像私底下议论皇家私事,是会被杀头的。”
“怎么,你怕了?”西鸿玉自来了洛阳,每日生活过得沉闷,倒是不曾像今日这般有趣。见小家伙似乎不愿意再讲了,她便打起了精神,拍了拍他的肩,“这样吧,碰巧我是京城来的,我且给你把故事讲下去,你愿意听吗?”
捣蒜似的点着头,小孩子的双眸中,满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微微一笑,西鸿玉从怀里先行掏出了一块玉佩和一封信,递给了他,“讲故事之前,我想要送你一些东西。不过切记,你且收好,万不能给你爹爹瞧见。将来你若有机会来京城,便将这玉佩与信交给宫门前的守卫,自会有你的好处。”
迷迷糊糊地收下了这两样东西,他低头打量着那块玉佩,却低声念道,“这东西,好像我见过……爹爹身上的那块玉……”
当年西鸿玉与赵无忧二人歃血为盟,在京江前结义金兰。赵无忧兴高采烈地买来一对玉佩,赠予了西鸿玉一块。虽和宫中那些配饰相比,算不得什么名贵的玉料,但西鸿玉这些年皆将其带在身边,视作二人情谊的信物。赵无忧也是如此,玉佩几乎从不离身。
赵无忧出征前,将那块玉交给了韩洛焱。或许也就是说,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战场的。如此一来,西鸿玉只是觉得更加内疚了。
或许赵无忧出征前,陆回雪已然暗自传信于她,要她小心谨慎。后来西鸿玉要她带兵奔赴前线,她果断答应时,已然有了领死的心思。
想到此处,西鸿玉的胸中,又不禁地发闷了起来。捶胸干咳了起来,她唤来随荇将丸药给她服用。努力平复着心情,用过药后,西鸿玉稍稍舒缓了些。
小男孩的那双眸子,仿佛正倒映着赵无忧的影子。
西鸿玉此时此刻,早已不晓得如何再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面前了。心中满满的愧疚,仿佛要将她吞没。她也及时收起了那个收他为义子的疯狂想法,不想让他卷入宫中的争斗。
“夫人,您……您身子还好吗?”念儿有些担忧地问道。
回过神,西鸿玉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刚才老毛病犯了,现在刚缓过来。其实关于皇家的事,我倒是在京城耳闻了不少,洛阳的说书人如何能及。只是,不晓得你想听些什么?”
见她看似无事,念儿安下了心。听她要讲说书人估计都不晓得的故事,他便立刻来了兴致,忙问道,“我想听关于帝君的!他生得好看吗?那样的名门公子,一定生得好看。能够嫁给皇上,他简直太幸福了。每一天他是不是都……”
“……”
目瞪口呆地看着如此关注容贤亭的念儿,西鸿玉一时心血来潮,便将自己与容贤亭自幼相识到成亲后的事全然当做故事,讲给了他听。
纵然屋外寒风再是凛冽,整整一晚上,小屋里却充斥着二人的欢声笑语……
天亮后,西鸿玉给熟睡的念儿又留下了银票与冬衣,这才多瞧了这孩子一眼,带着随荇走出了小屋。
车轮滚滚,西鸿玉一夜未眠,如今才肯靠着软垫歇息片刻。静谧地合上了眸子,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容贤亭的面容。
每一次快要跨进鬼门关时,自己都会逢凶化吉,度过劫难。整整两年过去了,自己依旧活在这世上,或许是上天垂怜。父君去了,皇姐去了,老大去了……人生在世,本就时光短暂。与其闷闷不乐地躲在异乡等待着死亡,倒不如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守候了整整一夜,东方宜晓每一个时辰都在等候着她归来。
晌午时分,西鸿玉失神地回到了行宫。东方宜晓见她周身并无大碍,总算松了口气。又派人去膳房传来了西鸿玉一心要吃的燕菜,她迫不及待地亲自将菜端到了她面前。
嗅到菜肴的香气,坐在床边,西鸿玉抬头见到疲惫不堪的东方宜晓努力对自己笑着,只听东方宜晓端着菜道,“原本昨天给你做了,可是你出门我碰巧不知道。今天我又让膳房给你做了一遍,趁着热,快些尝尝罢!”
看着东方宜晓青黑的眼周,西鸿玉生涩地点了点头,便缓缓起身向她行去,“对不起,朕心血来潮,倒是让你担心了。”
“对于赵无忧,我终究也是有几分愧疚的。如今人走了,其实我心里也不大好受。你出门四处散散心,或许也挺好的。”东方宜晓一改往日执拗,竟替赵无忧说起了好话。
点了点头,西鸿玉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抿起了一个笑脸,“一辈子其实挺短,与其花了大把的时间缅怀我们失去的。倒不如,多花点时间珍惜我们现在所拥有的。”言罢,她凑到了桌旁,取了筷子,“许久没有吃过洛阳的燕菜了,谢谢你东方!”
还在思索她说的话,见她竟然笑了,东方宜晓立刻将燕菜端到了她面前的桌上。
挑了一缕送入口中,西鸿玉不知不觉间,又将眸子转向了她,“明年开春,天气转暖,或许山里的路便好走了不少。宜晓,朕想家了。”
点点头,没有预期的暴怒,东方宜晓平静地答应道,“以后你想要干什么,我都不再会阻拦了。”顿了顿,她继续道,“那就这么定了,今年冬天你好好养身子。等到明年春天,天暖了,雪化了,我陪你回京。”
西鸿玉终是释然,稍稍宽了心。
夜里,行宫所在的山林中,又卷起了暴风雪。狂风击打着门窗,频频作响。伺人们将暖阁内的炭火生得极旺,可是西鸿玉却一直觉得周身发冷。
一个人裹在层层的锦被中,她在睡梦中,依稀听见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那声音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模糊飘渺,却不断地在她耳畔回荡着。
“西鸿玉……西鸿玉……”
她翻来覆去想要躲掉那声音,却是听见有人在唤那名字。西鸿玉是谁,谁又是西鸿玉?我是谁,我这又是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随荇见西鸿玉迟迟没有睡醒,便上前查看。抚上她的额头,只觉得十分滚烫,似是又发起了高烧。
当即,御医们被匆忙召唤而来,连番为西鸿玉诊治,丝毫不敢怠慢。
方安下心过了一夜,东方宜晓闻言西鸿玉再度高烧昏迷,便又焦急地赶到了暖阁中。见她紧闭着双眸躺在床上,东方宜晓快步来到她身侧,一把牵上了她的手。
“玉儿,你醒醒。昨天你不是才和我说好,要我陪你回京吗?”东方宜晓的眼眶红肿,几度哽咽,“快点好起来,帝君还在京城等你回去。大皇女、二皇女,都在等你回宫。二皇女还没有见过她的母皇呢,你一定要平安地回京啊!”
紧闭的眼睑微微跳动了一下,西鸿玉的指尖轻轻上抬,苍白的唇轻启,她沙哑念道,“贤亭……等朕……”话音未落,她却再度失去了意识。
“陛下!陛下!”随荇慌乱地大叫着,连忙又跑向了太医那边。
东方宜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