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卫公子。”药童生涩地缩着脖子转身去了。
大夫叹了一声气,也不大敢说什么。毕竟卫家是自己的大主顾,若是逆了卫公子的意,自己定然落不着些许好处。
万般焦急中,西鸿玉带着花雕入了开德堂大门。这间闻名锦官城的医馆,从未有下等人踏足过。药童在前引路,二人紧紧相随。
入了暖阁,拨开两道白玉珠帘,嗅着淡淡药香,明亮而温暖的屋子让西鸿玉与花雕有些无所适从。仿佛这样的世界,根本不属于她们。
卫殷华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却一眼瞅上了西鸿玉。愣了片刻,他回过神来,却只有淡淡的冷笑,“竟落得这般模样,你是要救你朋友吗?”
“这位公子,求您救救她,她的腿被人打断了,这……”西鸿玉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了他的眸子里竟然闪过一丝杀意。
打了个寒战,西鸿玉有些退却的意思,被花雕挽上了胳膊,直向后拉扯了几步,“你疯了吗?他便是卫公子啊!”
见西鸿玉迟迟没有再开口,花雕只得赔着笑道:“卫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李松啊,她被赶出家门以后便被贵府的家丁教训了一顿。人被打得半死,也都是她自作孽。一场大病,她醒来以后忘了所有东西,今日冒犯您,见谅见谅啊。”
皱眉盯着满目惊愕的西鸿玉,卫殷华沉默许久,这才敛息一面放下了袖子,做离去状。
对方连正眼都不愿瞧自己一眼,西鸿玉倒也觉得今日是遭了难。
“不若如此,看你如此仗义,本公子出银钱治你的朋友。”卫殷华骤而起身道,倒是惊诧了在场的所有人,“不过作为条件,本公子需要你签下一张卖身契,此后一生入卫府为奴。”
“我?若是有份好差事,自是比在外乞讨要来得好。”苦笑着看向卫殷华,西鸿玉点了点头,“或许,始终是我欠你的。卫公子,旧日里多有得罪,今后请多照顾。”
眼瞅着当今陛下要卖身为奴,花雕有些头晕脑胀,却也不知道去说什么。若是西鸿玉入卫府为奴,自己自然不能在左右监视。眼下,恐怕只有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算我一个,卫公子,我也想为卫家效力。”花雕拍拍胸脯壮起胆子道。
将目光投向花雕,卫殷华抿嘴一笑,声音却低沉沙哑,“极好,不过本公子想要的,只是李松的卖身契。至于姑娘你,不若做长工便是了。”
花雕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难以置信有男子竟然要出钱买了当今圣上。
“既然如此,卫公子可否请人将我朋友抬来医馆医治?”西鸿玉底气倒是依旧很足。
唤来下人随意吩咐了几句,卫殷华轻轻点头,“如你所愿,傍晚便随本公子回府罢。”
……
“朕……这是在哪里?”
“嘘,陛下,长话短说。有些事,虽由不得我们做主,但将计就计,也是我们如今唯一的良计。”
“御寻……你怎么会在这……”
“这是解药,云大人临行前本欲留给帝君,奈何帝君不在宫中,便将此物留给了臣伺。先行服下它,快!”
“御寻,什么是将计就计?为什么云平她……唔……”感受到冰凉的药丸被塞入口中,她止了声。
“李存翼的性子,云大人自是熟知。她要您服下那碗药后便将计就计,且暂且委屈一段时间,目前西鸿宸并没有要取您性命的意思。”
“将计就计?要朕装失忆?”
“嘘!”捂上了她的嘴,却又不禁低头浅笑,他轻吻上了她的面颊,在她耳畔轻笑道:“玉儿的拿手好戏,不是么?”
“御寻,朕当真对你又爱又恨了……”
“无论如何要护住自己性命,切记。玉儿,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41章 金蝉脱壳(1)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西鸿玉连忙将纸条趁着烛火烧得干净。吹走灰烬,她连忙转过身来,见着花雕已然换上了卫府下人的衣裳。
“富贵人家就是富贵人家,就连下人都可以有缎子穿。”整理着衣袖,笑着来到了西鸿玉面前,见她一脸愁容,花雕稍稍收起了笑意,“怎的了?”
“可能是天一冷,旧伤就开始胀痛。其实来卫家做事,我还是有些害怕的。”装作愁容满面,西鸿玉将身侧之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二人闻声纷纷转身看去,见来人是一面生的中年女子,二人不再作声。花雕打量着那女子的神情,总觉得来者不善。
随后又进来了几个小厮,强壮的女子几乎将西鸿玉团团围住。
“我是卫府邸管家,十常月,别来无恙,李小姐。”明明在笑,可是那中年女子面上却尽是凶色。她一把扯上西鸿玉的前襟,略一侧眸,便示意下人将花雕带出去。
觉得情况不对,花雕想要阻拦,却被几个女子连推带攘地拱出了屋子。
狠狠将花雕丢出屋子,将门一甩。女子们齐齐围上了西鸿玉,目光皆是不善。
惊慌地看着四周的女子,西鸿玉茫然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真是个没脑子的家伙,上次的教训不够,这一次,竟然耍无赖又缠上了公子。不要以为你是李家的人,我们卫府就不敢取你性命。明天,你别想站着走出这个屋子。你们几个,给我好好伺候下李小姐!”十常月说着不禁诡笑了一下,松开了西鸿玉。
不断地后退,面对着这些女子,西鸿玉心里自是清楚。倘若此番自己还手,明日一早见到花雕,西鸿宸与李存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如今处境尚算安全,只担心若是自己不吃些苦头让他们二人解恨,贤亭一人留在京中,只怕……凶多吉少!
然而,倘若今日任人鱼肉,这往后的日子难保太平。
西鸿玉,这些年你所造下的孽,竟在今时得以汇报!
想到此处,西鸿玉咬咬牙,只道:“若是当真出了人命,恐怕贵府也难以交待。李某自知旧日里得罪了贵府殷华公子,可是一场伤病痊愈后忘了过去自己是为何人。倘若李某当真待公子不敬,还请引见李某与公子当面赔罪。”
一听李松一改往日的痞子模样,这样文邹邹地与自己交谈,且不急不躁,十常月甚是诧异。念道公子引她入府定是有目的,她倒也不敢贸然出手教训,故此,便寻了人与卫殷华报信,道是李松要向他赔罪。
等候了半晌,西鸿玉心里仍忐忑着,唯恐这些粗鲁的女子对自己拳脚相加。大过年的,谁想要触霉头,让自己整整一年都不快活。那些下人们都也在等候着,不晓得主子是何用意。
轻叩着墙壁,百无聊赖地侧过脑袋又扫了西鸿玉一眼,十常月闷哼一声,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哈了口白气,她展展胳膊,转而向西鸿玉走来。
正欲开口,只闻门外一声通报,她便停了下来。
“管家,公子说不必道歉,只要……只要李松搬去马棚住,半年之内不得踏入卫府内任何房间。”家丁前来上报,面上尽是讥笑之意。
这样的大雪天里,住在外面无非是死路一条。
西鸿玉闻言,虽心里有气,但只能一忍。一日不能解决掉花雕这个眼线,一日不能完全除掉周遭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人马,她也一日不能得以解脱。
默然点头,西鸿玉面上并无异样。
……
新年的到来,让人喜忧参半。容贤亭迟迟没有回宫,朝中上下纷纷揣测他的病情。李存翼搏得专宠,夜夜与西鸿宸共度,更是让民间不少言语诟病西鸿玉。
上元节后,宫中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尽管表面平静得不剩一丝波澜,但暗中掀起的波浪,还是被一些有心人收入眼中。
翻阅着一本词集,赫连御寻正看得入神,却听闻门外有伺人通传,说是有客到访。那客倒也不巧,正是李存翼。
一袭银色水纹华丽长袍闪入,银狐裘的领边衬得他举止雍容华贵。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看似单纯的少年,他如今回眸俯首间尽是威慑之感。
在宫里待得久了,似乎已然厌烦这些人这些事。赫连御寻简单地命人给李存翼上茶,便轻轻合上词集,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他身侧。
也不知何时,赫连御寻极少再穿着当初那些过分华贵的衣物。也是不知何时他行事不再风风火火,成为宫中人之瞩目。淡然的生活,随着他的失宠,渐渐充斥了他的生活。
自他来到京城后,见到闻名西华的赫连御寻,李存翼一次次被他的沉着从容而震惊。西鸿玉对他的三年专宠若是说在做戏,那么那三年他的为人处世莫非也是在做戏吗?
轻轻端起茶盏,李存翼微微一笑,沉下了眸子,“得皇贵君款待,臣伺荣幸至极。”
“翼贵君言重。你尽心侍奉陛下,自是劳苦功高。一盏清茶而已,不必道谢。”平静的调子,赫连御寻面上无一丝表情,像是在自言自语。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李存翼思索片刻,抿唇道:“闲谈之余,臣伺倒也极为痛心呢。近来随荇总管贪污私逃一案,当真让陛下百感交集。臣伺努力开导,奈何陛下总是不得安心处理政务。”顿了顿,李存翼渐渐收起了几分笑意,眸光变得锐利无比,“依着陛下的意思,若是再寻不到随荇总管,便只能先将其在乡间的亲属捉拿归案了。”
“除过帝君,后宫男子不得干政。既然陛下肯向你提及,你便好生劝劝也罢。本君这里,便不宜多言了。”端起茶盏小抿一口,赫连御寻依旧平静地道。
从他身上寻不出一丝痕迹,李存翼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只是想想,这赫连御寻自韩洛焱入宫后便虎落平阳已久,过往那傲气早被深宫给耗干净了,且他绝非善类,也不可能会收留一个会让他惹祸上身的女子。也罢,看来要去试试其他处所了。
起了身,李存翼微微俯身道:“今日多加打扰,方才想起还有要事,臣伺先行告辞。”
“也罢。”赫连御寻依旧面无表情,“凌波,送客。”
李存翼匆然离去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赫连御寻皆在原处静坐着,一言不发。
凌波只担心赫连御寻会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毕竟他最清楚自己主子的个性。自幼好强,从不会委曲求全。李存翼如今处处威逼,惹得主子淡出宫廷,这份苦,主子一个人含着,是何等凄凉。
趁着四下无人,凌波一面收拾着桌子,一边俯身低声问道:“主子,是否要将总管移出宫中……”
“不必。”赫连御寻吐出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眸子里尽是愁意,“这么多日了,可有陛下的消息?”
摇了摇头,凌波将杯子皆收回了盘中,“将军府的人寻觅不到,侯府也是如此。还听说,这些天帝君为了寻觅陛下一事头风病闹得更重了,几次昏倒在屋里,不省人事,惊得侯府上下日日皆提心吊胆。”
“的确,本君始终及不上他待玉儿的那份心思。”苦笑着,赫连御寻缓缓起了身。
……
“银装楚楚,宛如画中人。”端起一只夜光杯,杯内洋溢着阵阵葡萄果香,她醉眼迷离,只将杯口抵到他的唇侧,“明日就要登基了,敬西华最动人的一位王君。”
“既然如此,贤亭且敬西华最让人头痛的一位太女殿下!”他大笑着吞下她喂的酒,又转而斟了杯酒与她。
将他手中的酒吞尽,她的一双眸子,完全定在了他的身上。如果时光当真可以止步,就止步于此,那该有多么好。
她喜欢平静的日子,娶了他后,这段日子却仍不平静。西鸿宸残余党羽处处暗算,她心力憔悴之时,他却有了她的女儿。这样的大喜,让满心疲惫的她燃起了斗志。
为了保护自己的夫君与女儿,她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再大的风浪,她都不再惧怕。
“贤亭,登基后,我想要给赫连公子皇贵君的位子。不晓得你如何看?”西鸿玉忽然收起了一些笑容,因为有些事情,二人终究是要面对的。
“的确,赫连家是一把利器。其实你的心意我明白就好,日后无论你宠着何人,只要对你有利,我自是不会干预。因为我晓得,我总是占据着天下间独一份的东西……你的心,不是人人可得到的。”如同孩子般地得意一笑,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玉儿,我们面前的路还很长,很苦。不过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走下去。”
听了他温柔的话语,惹得她鼻子发酸。
将酒杯搁下,她与他紧紧相拥,环上他身子的那一刹那,她紧紧闭上了眼。努力贴近他的身体,西鸿玉将面颊枕在他的温热而带着清香的胸膛上,“贤亭,委屈你了。我会拼尽一切去扫清阻碍我们的势力,保护你和璧儿,一家人,一辈子平安如意地生活下去……”
“嗯,一家人。”他轻轻在她耳畔唤道,唇畔泛起了温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