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但实际上,沈怀奚的反应,与萧渝如出一辙。
陈初突然道:“我们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吧萧渝。”
风呼啦一吹,陈初的头发蓦地就被吹乱在风中,飘到他的眼睛里,但他的眼神却一点不乱,道:“即便我放了你无数次,你也还是会再回来,即是如此,不如早些有个结果。”沈怀奚轻蔑地往他身后再看了一眼,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其实是“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你了”,这是一场太过悬殊的战役,一人之力再过强大也终究敌不过一帮怪物。
但他是沈怀奚,在鬼门关走过一道的他,早就不会了害怕。陈初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厉声道:“萧渝,把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不适感逼迫着他想要快些结束这场对峙。
沈怀奚用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他说的应当是萧渝手握的直指陈家的关键证据,他冷冷地想,陈初还在惦记着它们,如今的他已是权势中天,即便此刻他往昔的罪证昭告天下,也不见得就会对他的地位有何动摇,但沈怀奚自然也知道,这毕竟是难以辩驳的巨大污点,即使他日后黄袍加身,这些黑点也足以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位,向来摇摇欲坠,想到这里,他的冷笑就浮现在嘴角了,他道:“陈初,你还是歇歇吧。”沈怀奚这话说的很空洞,却又清楚地表明了立场,他极力避免去冒险涉及有关萧渝个人经历的方面,但同时又要代萧渝正确地表明态度,几番权衡之下,只能采取这有些稍显迂回的方式。
陈初有些被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怒,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视自己为跳梁小丑的轻蔑目光,当初的顾惜是这样,如今的萧渝又是这样,他目光一寒,脸上笑意全无,冷冷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识抬举,既然这样,倒不如就此终止这个无休止的循环,也好让你们这一家泉下团聚。”快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也不知他是不是又想起了长眠于京城后山之上他一世惦念却难入眼的顾惜,和他一生再难战胜的宿敌,萧涟。
身后的兵戈相碰,喊杀震天。
而此时,正是屋内的当今天子,虔诚自咎的时刻。
萧渝侧身微微向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知道时间不多了,回身向仰脸看他的男子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了意义,我父亲已经离开很久了,如他所愿,他是为国捐躯的,此生无憾。”他很想把自己的语气变得冰冷,但一触碰到萧涟,却又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他很久没有再去想起父亲,猛地再一提起,心还是被针扎一般生疼。
男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扁了扁,然后萧渝就看见径直从眼角滚下来的泪滴。
“你应当知道陈初的狼子野心……”男子睁开眼重重地点头,萧渝转过脸不去看他,也忍住对他何必当初的质问,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恕我大逆不道,想必圣上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男子没有说话,苦笑着点头。
“那么圣上离世之后,陈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夺过皇位了,圣上没有子嗣,陈初又这么长时间地居于宫中,要想伪造圣旨告知天下他的皇位是圣上禅让的,想必也无人会质疑。”他的手背在身后,正好碰到长剑的剑鞘,和他的语气一样冰冷。
男子忽地抽动着身子,萧渝看过去,只见他脸面涨得通红,身体扭曲着剧烈扭动,双唇使劲地张开,萧渝知道他应当是气血不通了,上前两步,只俯身凑近了一看,便皱起眉将双手往他肩膀一送,随之就有一股力量灌进男子体内,不多时,男子就逐渐平静了下来。但萧渝这一送力,也探出来,他确实行将就木了,甚至,按此情形来看,能否熬过今晚都是未知。
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从床帏后面的内室里陡然响起了细细的脚步声,像是穿着布鞋轻踏在毯垫上的声响,很轻细,却被萧渝听得真切,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此时的男子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萧渝的心底,蓦然涌出一种被出卖的背叛感。这是谁?陈初的人?所谓的君主今晚声泪俱下上演的这出苦情戏难道也是陈初精心策划的一部分?他下意识地去摸背在身后的剑了,警惕地往昏暗的室门一看,小门却在此时走出来一名宦人,他的脚步匆匆,吁吁地只喘着粗气,但他片刻不歇,往萧渝这边一看就又急匆匆地迎上前来。
病塌上的君主这时微笑着开口了,萧渝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临死前的从容,“我知道陈初机关算尽,也知道他手段不凡,但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步。我是个昏君,但也不至于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还毫无知觉……”萧渝的眼皮突突地跳,有种诡异的预感,男子是闭着双眼的,说这段话时即便断续吃力,却不再惊慌,他仍旧微笑着道:“萧渝,你说错了一句。”萧渝皱眉,道:“什么?”
宦人此时缓过气来,接过话道:“圣上有子嗣。”
“你说什么?!”萧渝几乎是在同时就脱口而出,圣上没有子嗣,这是广为人知不争的事实,而在无后为大的传统教育下,这也让当今天子为无数人所诟病,但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陈初在其中作梗,连万人之上的君主都逃不过陈初的魔掌,更不用说那些身不由己的女子。所以眼下,这是个足以让萧渝瞠目结舌的消息。他不等对方回答,双眼在男子和宦人间来回交替,又接着问道:“是谁?他又在哪?”
男子闭着眼没有说话,宦人见状便上前一步,欠身解释道:“那个孩子的母亲并非宫中受宠嫔妃,所以自然也不受陈初的监视。她是躲过众人耳目产下一名男婴的,当天夜里,孩子就被秘密送出了宫,由一名当时官职并不高的官员陪同,这么做,也是为了骗过陈初。但这些年,陈初的羽翼日渐丰满,圣上愈加不敢打探孩子的下落……其实,这也是……”宦人看了看床上的男子,他的眼睛半睁着,已经没有了焦点,似乎得到了默许,于是他看向萧渝,小声道:“这也是当年,萧大人的主意……他知道孩子若是留在宫中,一定会死在陈初的手上,所以……”宦人的身子欠得更低了,话语也恰到好处地停止。
萧渝无限的悲伤过后反而镇静了下来,他问道:“孩子在哪?今年多大?可有名讳?带走他的那名官员又是谁?”
宦人稍一思索,便道:“按照年岁算来,孩子今年应当十岁有余了,他当年被送往了江南,应当是一座叫做南城的小城……临走前圣上给孩子赐了名,只一个琛字。陪同的官员,姓陈。”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温暖的江南小城内到处是发着光亮的萤虫,街道上的孩子们都在嬉闹着扑流萤,这时,一名男子突兀地来到孩子群中,一声不吭地带走了其中一名男孩。
他们来到屋中,男子坐在桌旁,将男孩拉到他跟前站直,小男孩噘着嘴,似乎很不高兴。
男子拉过他的手,道:“琛儿,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不能只在街边扑虫玩乐,也不能成天在巷口追打嬉戏……”男孩还是撇着嘴,但却亮起了眼睛,似乎在等他说下文,男子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的身上,肩负着更为重大的使命,你的一生,注定不是为自己而活。”
他没有再把话说下去,也没有更加直白地告诉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你肩负着的是这个朝代的生死存亡,是天下苍生的福祉,而你,不姓陈,姓秦,叫秦琛”。
秦,是当今国姓。
作者有话要说:
☆、家国岂能身事外
门外的沈怀奚,快要支撑不住了。在一轮又一轮的心理攻防下,忍无可忍的陈初终于率先发起了攻势,就在他的一声令下,身后密密麻麻的队伍就像挣脱了囚笼的怪物,面目挣扎着向沈怀奚靠近,沈怀奚侧眼往屋内望了一眼,又往愈逼愈近的人群一望,陈初仍旧站在中央原地,却随着两侧的移动仿佛向后远去,他郑重地解开了背在身后的剑,心底默念,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事实上沈怀奚坚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几乎超越了当年的萧渝,但在这一群装备精良,刀枪不入的怪物中穿行,每一步对于沈怀奚来说,都是性命攸关,所以当他浑身是伤,终于支撑不住地半跪在地的时候,听着四周缓缓靠近的甲胄金属抖动声,他红着眼睛,很想再拔剑而起,但那把往日使得炉火纯青的长剑此刻却沉重异常,任凭他如何使力,都不动分毫,他的布衣上被割开了一道道的口子,露出来的,是几乎能够望见白骨的深深刀痕,鲜血将他的长衣染得沉重,几近要把他拖垮。
他咬紧牙关,耳边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跟前,不出意外,沈怀奚必死无疑,现在的他已经丧失了几乎所有的防御能力,就连他自己,也不受控制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他为萧渝做到了这步田地,萧渝自然也不会无所作为,事实证明,他们对彼此坚定不移的信任并非空穴来风。就在陈初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神色复杂地看着将死的“萧渝”的时候,紧闭的宫殿正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随即地传来一名宦人的宣鸣:“圣上驾崩了!”在沉寂的夏夜里,这句高声,石破天惊。
所有人包括陈初在内都足足沉寂了几秒钟,在这名宦人再次宣告之后,陈初才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他也不管沈怀奚还是萧渝了,他必须要做出临死前他是守在陛下身边的假象,否则他自导自演的“临危受命”这出戏就将化为乌有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人群,踏上阶梯,冲过站在门边的宦人就往内闯,主人张皇失措,底下的一群人就更六神无主,一帮人踌躇着是要跟着陈初往殿内闯,还是要解决奄奄一息的“萧渝”,而沈怀奚低着头,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看到他这副样子,大概也是想到即便他们不动手他也活不过今晚,于是一阵骚动下,大多数人都彼此相望着往殿内挪动着步伐。
事实上,就在陈初冲进宫殿的同时,萧渝正好抱着圣旨从西侧的窗口一跃而出,圣上是在萧渝走后断气的,所以他和所有人一样,是听到的这个消息。
他赶到沈怀奚身边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人了,所以萧渝在混乱中救起沈怀奚并且逃离京城并没有遭遇多大的阻碍。
翌日,京城之外的客栈中,沈怀奚的意识开始逐渐复苏,但伴随而来的,是同样苏醒了的全身的伤痛,他还没有睁开眼睛,只轻轻动了动身子,就疼得咧开了嘴。萧渝此时正在窗前沉思,听见动静回身一看,便上前去道:“你受的伤虽没有伤及内在,但也不容乐观。”
沈怀奚睁开双眼,他的脸色稍显惨白,看了一眼萧渝,又往下看了一眼身上缠满的白纱,不禁虚弱地笑道:“你是哪找来的江湖郎中,医术不甚高明啊。”萧渝见他还有心情玩笑,也有些放心地笑了:“那是自然,江湖郎中的医术怎么比得上沈大侠。”他知道,沈怀奚是随身携带医药的,医术自然登峰造极。沈怀奚疲惫地睁睁眼皮,轻声问道:“昨天你见到圣上,情况如何?”
听到这里,萧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沈怀奚见他神色复杂,只当他是在为圣上驾崩神伤,但萧渝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知道他是谁。”
“什么?”沈怀奚不明就里。
萧渝看了莫名其妙的沈怀奚一眼,就将卷轴从衣襟中取了出来,沈怀奚皱着眉一看,知道那是一卷圣旨,他心道,看来昨晚并不是无功而返。
“圣上有一名藏在民间的后人,”萧渝将圣旨展开给沈怀奚看,“也就是说,皇权并非后继无人,那么按照正统,这也就与陈初无关了。只要赶在陈初之前找到这名后人,拥护他成为新主,陈初的计划就将前功尽弃,当今天下也得以保全了。”萧渝的眼睛看向圣旨,“这是圣上临走前下的最后一道圣旨,赋予这名孩子储君之名,如今圣上已然驾崩,他就将是当朝新任天子,有此圣旨为证。”沈怀奚的话问得直切要害,“你说,你知道他是谁?”他立刻就听出来,这件事的成败点就在于能否赶在陈初之前找到孩子,并且确保他的安全,直到登基的那一刻,而萧渝的第一句话恰恰就是“我知道他是谁”。
萧渝收起圣旨,点头,忽地,他看向沈怀奚的眼睛,“你应当还记得,在南城,那名跟着我练剑的小少年,你见过他的。”沈怀奚皱眉,“是他?”他的眼前立刻就浮现出那小少年倔强坚毅的眉宇来了。
萧渝又把那位宦人的话转述给了沈怀奚。听罢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那孩子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场。”似乎陷入了记忆的回溯中,但萧渝很快打断了他,他回身向木桌而去,沈怀奚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