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阁的小厮慌忙去司马府报信,石苞闻听大怒,当即提枪上马,子冉急忙拽住他,扬眸嗔道,“这等鲁莽,只会坏事,方才曹爽派人来请公子去赴宴,公子此去,必定遭受羞辱,可公子并未露出丝毫不悦,这才是成大事者应有的胸襟,你要记住,不论发生什么,切不可动怒,更不能逞莽夫之勇。”
石苞点颔,催马而去。
待沈莞来到聚芳园,曹爽含笑斟了满满一杯美酒,赐与沈莞,沈莞面无表情的饮下,登上凤凰台,面朝台下曹爽等一干皇室宗亲,低首抚琴,琴声缥缈,台榭软罗纱随之摇曳,恍若寒宫仙子,惊艳满座,只是双眉顿蹙,珠泪滑落。
抚毕,曹爽指她便问,“石仲容与你相好,此曲是仲容教你否?”
沈莞连声道,“是,”凤眸一沉,“贱妾身隶乐籍,志慕从良,蒙石苞怜悯,但乐籍未除,烟花孽重,不能如愿,今太尉见召,不敢不来。”
正说着,司马昭一行人不徐不疾而至,皆上前作揖,曹爽含笑赐席,笑问道,“司马公子可认得此女子,近闻司马公子留一名陌生女子在府上,太傅尚卧病不起,司马公子却沉迷美色,岂非不孝乎?”
司马昭扬眉一笑,“我正因无可心婢女侍奉父亲,故而出城去寻,恰在三圣桥遇见一卖鱼村姑,看她口齿伶俐,又善于做鱼羹,父亲素爱此羹,才领她进府,权作一厨娘,也算尽了心。”
曹爽冷哼一声,瞥向何晏,目光闪着狐疑。
何晏轻佻一笑,手举玉杯走到沈莞面前,薄唇微启,“沈姑娘,可否赏脸饮了这杯酒?”
石苞紧按佩剑,满眼怒火,怎奈司马昭狠狠瞪了他一眼,石苞才垂下头去,退后几步。
沈莞勉为其难,仰面饮尽,何晏拍手称快,又转面笑道,“仲容好才情,常往来于翠烟阁,吟诗作赋,又认沈姑娘为红颜知己,真是羡煞旁人,听说那里的姑娘都喜欢与你来往,看来这寻花问柳的本事,更是我等不及也。”
石苞细长凤眸蕴过一丝阴翳,心底怒火暗暗燃起。
曹爽弯唇而笑,“司马府一向严厉管教下人,如今怎么竟出了这等风流事,太傅严谨持家,一生清平,怎能不气恼?算来那些村人自是教化不改,贱民本就鄙陋,实难登大雅之堂,司马公子该少与他们来往,否则移了性情,岂不惹别人耻笑,好好的士族公子哥儿,竟也往下流走,与街头泼皮何异?”
几番嘲讽,在座的无不掩面窃喜,然而司马昭浑不在意,音嗓依然是温和清润,“太尉教训的即是,不过我只想过几天清闲的日子,故而对下人疏于管教,回去后我定当重重责罚他们。”
曹爽大笑,忽望向园外,笑罄,容颜陡转郑重,“聚芳园外有一良驹,堪比昔日赤兔马,司马公子可否替我牵了来?”
司马昭不假思索,欣然领命,转身走开。
石苞面上顿蒙一层阴霾,握紧双拳,欲上前理论,身边的贾充只是伸手拦住他,低声道,“切勿生事,否则只会令公子更加难堪。”
少时,司马昭牵来一匹骏马,众官皆点头称赞,曹爽红晕的脸庞添了几不可察的嘲讽,“你们可知昔日武帝梦中见到三马同食一槽,贾诩称其为禄马,吉兆也,而今司马父子忠心为国,岂非武帝梦中之禄马?”
众官皆笑,司马昭仰起凤眸,徐徐道,“什么禄马,多半只是不中用的劣马罢了。”
宴席之上,司马昭显然成了众人的笑柄,石苞紧抿双唇,脸色铁青,贾充剑眉微蹙,默不作声。
暮色渐近,司马昭一行人黯然离去。
行在途中,石苞气狠狠的斥道,“曹爽真真欺人太甚,嘲弄公子是马夫,这口恶气焉能咽下?”
司马昭浅浅一笑,“曹爽仅为一豚犊耳,非人言也,何须理会?想那曹子丹自诩智谋过人,仍败在我们父子手下,更何况那三个蠢兄弟,禄马岂能被亵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节
且说沈颖乘舟打渔,偶得一尾金色鲤鱼,有三尺多长,遂大喜,自带回司马府,偏巧馨儿看见了,硬是痴笑着抢了来,放入湖中,沈颖知她有这痴病,也不好埋怨,只得闷声回屋。
菁儿少不得过来劝慰,直说馨儿向来如此,虽口不能言,但心善得很,就连上月云翔猎到的一只鹿,她竟也看着直哭,云翔无法,只得放了它,府上的人皆不敢在她面前杀生的,沈颖听完这话,嗤笑道,“少夫人前世难道是佛门中人,若不成亲,说不定就去桃花坞里当姑子了?”
说也奇怪,每每馨儿在亭上倚栏凝望,那金色鲤鱼便不住地在湖心跳跃水花,倒也通了人性,唯有司马昭懂得她心里的郁结,从此吩咐下去,西园内不可立厨房,只在东园柳廊一偏角房里置了一厨房,闲暇时厨子们都不准进西院。
这日,西院内一片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隐约见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青梅见满地都是枯卷的杏花,便自拿扫帚清扫,正弯腰收拾着,忽然看见一双杏红稠面的绣鞋,再抬首一望,原来是她,眉心一伤痕,头戴纱制宫花。
“姐姐怎么今个儿才想起来打扫,瞧瞧那些凋败的杏花,好不可惜,我这人最见不得这般惨淡光景。”君兰凤眸微沉,一抹深深的凉意。
青梅见她全身装扮不似往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便知昔日的她只是假扮陪嫁丫鬟混入司马府,而今倒是来兴师问罪的。
站在君兰身后的妙哥冷冷一笑,几步上前,指她便问,“那幅采莲图呢,我家小姐是来取画的?你可别在我们跟前装聋作哑,这司马府有你家夫人一个哑巴就够倒霉的了?”
青梅听后,眉心一簇,嗔道,“你少在这里放肆,连你家小姐我尚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你这小蹄子?不要让我叫浩鹰过来,否则你们也落不了什么好?”
正说的不可开交之际,子冉急匆匆赶来,见她们个个阴着脸,便知又起了争执,只得轻声一叹,“君兰是光禄大夫徐邈的千金,青梅,你莫要惹恼了她。”
青梅瞪了她一眼,丢下扫帚,抬腿走开。
“好个刁奴,伺候不了主子,连过往的客人也要被她赶走了?”君兰修长的睫毛上下忽闪着,娇颜骤红。
子冉转而劝道,“你若好心来瞧我,只在东院逛逛便罢,何须跑到西院来,快随我走吧,免得再扰了少夫人的清静?”
哪知君兰凤眉一挑,嫣然一笑,“我倒要会会这二少夫人,看她是真痴,还是假傻,此事与你无关,你休要拦我。”说完直奔馨儿屋里而去,子冉怕再出什么乱子,只得跟了去。
馨儿正由绿珠梳妆,绿珠自打回了司马府,便一直在馨儿身边伺候,偏偏馨儿待她极好,一同吃饭,一同睡觉,因司马昭常夜里出府,故而都是绿珠陪着她,而青梅经常在厨房走动,也会亲自下厨给馨儿做些可口的饭菜,两个人倒成了馨儿的左右手,缺谁都不行。
窗前的鹦鹉嘴里衔着一红珠香串,自在玩耍着,君兰一瞧乐了,回身告诉妙哥,“你教得法子可真管用,那时只用了半晌的功夫,就教会了它说‘采莲图’三字,”妙哥扑哧笑了,上前逗着那只鹦鹉。
青梅看在眼里,暗自发笑,“原来是她教得那小畜生,她可真是上心呐。”
君兰撩起珠帘,缓步走进来,又命妙哥掩好门窗,绿珠下意识的护住馨儿,君兰登时阴下脸来,狐疑地凝视着青梅,“你当真不知道是何人害死王小姐的,还是你与那贼人根本串通起来的?”
青梅闻言,陡然失色,眼前一层水雾,颤声道,“我与她虽为主仆,但亲如姐妹,小姐死得不明不白,我每夜难安,只因小姐临死前再三嘱咐要好生照料馨儿,故而我未离去,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
君兰长叹一声,暗语道,“她照料馨儿都能这样尽心,又何况对她家小姐了,多半是自己误会了她,”遂移步上前拉住她的手,淡淡说道,“你可知那幅采莲图是我父亲特意为莲姨所画,昔日她救过我,可惜她们姐妹俩都离世了,莲姨所受的苦并非你我所能懂得。”
青梅愣怔住,泪珠凝结在惨白的脸颊,一时无话。
馨儿傻傻一笑,轻抚那把古琴,这琴正是当年孔明在西城上弹奏空城曲智退魏军时所用,当馨儿还待在郯城时,诸葛瞻命马骏潜入司马府,打探她的消息,马骏携了这把琴,遗留在司马府上。
琴声又起,但不见了悠扬,变得紊乱而张煌,突然一根弦断了,馨儿不再笑了,她的眸子里满是泪水,那是悲愤与屈辱的泪。
青梅迈着沉重的步子,靠近她,薄唇翕合,“我家小姐曾说过,她是个可怜人,也许这就是天意,她与小姐都有着同样的境遇。”
君兰听了,不由心生怜悯,也垂下泪来。
“不会的,不会的。。。。。。”馨儿抱着断了弦的琴,失声泣道。
青梅被惊呆了,面色苍白的说不出话来。
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眼前女子脱口而出的话震住。
这时,浩鹰与叶儿推门而入,叶儿跑过来,陡然跪地,哽咽道“小姐,你终于开口了,叶儿盼得好苦,小姐——”
馨儿一时万念俱灰,细眸里如一汪幽湖,骤然激涛骇浪,痛哭道,“父亲,我错了。。。。。。”说着阖目,无力的瘫倒在地。
叶儿慌忙抱住她,哭喊道,“小姐,小姐,你醒醒。。。。。。”
一阵阵肝肠寸断哭喊的她,似乎感觉到馨儿已完全记起了往日,只是未摆脱失去双亲的噩梦,没有人能够精细地把握噩运的走向和脾气,它犹如一头被圈养的猛兽,可以毫不犹豫地咬断一个人的脖颈,仅仅认为那是最稳妥的猎物,孰不知那本是它的灵魂,若灵魂不再,留着那无瑕的身壳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一节
纷乱的云天,一行大雁向远处飞去,崔州平骑马仰望,不知何人挽弓发箭,箭呼啸着从大雁身边掠过,把它惊得长鸣了几声,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雁群早已散了,唯有那只孤雁按照自己的路线,进行漫长的空中跋涉。
这时远处卷来一阵飞尘,掺杂着急促的马蹄声,从尘土中浮现石苞与邓艾为首的一队侍卫,崔州平眉头舒展,随即更深地皱在一起。
石苞远远的望着崔州平,催马上前,拱手笑道,“老先生,可是要进城?”
崔州平捋须微笑道,“老朽正要去司马府,敢问你们可认得司马昭?”
邓艾审视着上下打量他,佯笑问,“请问老先生是——”
“老朽乃博陵崔州平,特来拜会司马昭。”崔州平细长的凤眸微微眯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如淡云散去。
石苞与邓艾闻言大惊,慌忙下马,躬身作揖,邓艾抬眸,双瞳中闪着光芒,“久闻大名,幸得相遇,请受士载一拜。”他深深一拜。
石苞唇角泛起涟漪,探过身子,笑问,“不知崔先生找我家公子所为何事?我等自愿引先生入府。”
崔州平轻轻一叹,垂眸道,“特来搭救你家少夫人,还请你们快快带我去府上,否则你家少夫人再难醒矣。”
石、邓二人一脸惊愕,速速上马,带他直奔司马府。
此时司马府西院乱作一团,泣哭声不止,司马昭正伏在榻前,原来茗轩已施了针,但皆无用,馨儿四肢冰凉,气息渐有渐无,浑然已死了大半了。
司马昭一气之下请来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奈都说无法医治,叶儿等丫鬟们掩面痛哭,乌压压跪了满地的人,崔州平见此光景,眉间皱起褶皱,愈来愈深。
他刚要挨近馨儿的病榻前,就被司马昭横剑拦住。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我府?”司马昭一眉儿高高掀起,细眸内利芒一闪。
崔州平由不得一阵苦笑,“公子好糊涂啊,少夫人会有今日之灾,皆由你的贪念而起,可惜你却浑然不知,真真执迷不悟。”
利刃咣当一声坠地,司马昭骤然起身,谁料崔州平凤眸瞬也不瞬,只取出一血红丹药塞进馨儿口中。
司马昭俊颜一窒,欲要作揖告谢,怎奈崔州平摇摇头,喟然一笑,“老朽受不起,屋内人多,气味杂,公子还是将他们屏退罢。”
他听言愕住,蓦然退至门外,其他人也都悄然离开屋子。
少时,馨儿杏眸微睁,倏然望见崔州平一脸恬静的注视着自己,馨儿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眸子里闪着泪花,轻唤道,“崔先生,你怎么会来?”
崔州平和煦笑道,“来给你送一件东西。”说完拿出青釭剑。
馨儿黛眉微蹙,几许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水眸内黯光闪过,“为何拿这剑给我,关哥哥该日日带在身上才对,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