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屏退了下人,司马昭重新回到馨儿的榻前,轻抚她的脸颊。这时,馨儿慢慢睁开双眼,小心抓住司马昭的手,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悦色,清澈的眸子映满了无尽的遐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马昭俯下身子,深情地望着她,温柔道,“今天你的气色不错,是不是方才做了个好梦?看来我不该带那个先生进来,让你多睡会儿,说不定你的病就好了?”
馨儿又闭上双目,她恬静的面孔被透过轻纱散射过来的阳光浸泡的红润而安详,司马昭轻轻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幸福。
但他转过身来,偶然瞥见挂在墙上的采莲图,半自语似的对着立在屏风前的青梅,“这幅画哪儿来的,从前怎么没见过?”
青梅一脸惊愕,低下头去,吞吞吐吐的回道,“貌似是刚挂上去的,我也不知。”司马昭猝然变色,逼近她,沉声道,“你是从王家来的,如今既然待在司马府,就要懂得这里的规矩,难不成还要派人教你?我不希望再听到‘不知’二字。”
司马昭疾步走开,青梅身子略微晃了几晃,扶住桌案,回望那幅画,暗自叫苦,自己何时把它挂了上去?
春天的慵懒气氛似乎也在碧芸屋内弥漫着,只见碧芸斜倚在软塌,神情倦怠地看着窗外的光影与飞絮。
这时,一只柳絮飘到她的面前,她伸手接住,在掌心把玩儿,柳絮马上破碎了。碧芸面颊浮上一丝失望,屋内的丫鬟都或多或少地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锦画姗姗走进屋来,笑道,“府里新进了一批绸缎,我叫叶儿拿了几匹,都是您平日里喜欢的花色。”说着,叶儿捧着绸缎走近,小心搁在案边。
碧芸瞟了一眼,便示意锦画先拿下去,转而笑对叶儿,淡淡问道,”你待在我这里可还习惯,若觉得不自在,我便告诉叔叔,还叫你回去?”
叶儿垂下眼帘,怯生生道,“夫人,叶儿一切都好,不劳您多费心。”
碧芸起身一叹,“也是,弟妹虽模样长得与馨儿一样,但终归是王家千金,自不与你相干,将来我会替你挑个好人家,断不会委屈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一节
叶儿登时沉了脸,也不多言,缓步退下。锦画探过身子嗔道,“夫人,你看她,精神气儿怪高的,不过只是个奴才命,有了好处也不会捞,昨儿老太太高兴,赏了各房丫头们许多钱,偏她不要,只怕是看不在眼里。”
碧芸走至门口,凝眉望向那几株梧桐,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挡住暖阳,树影洒落廊间,她喃喃说着,“她毕竟不是咱们府里的丫头,原先跟着她家小姐时,就看出她是个有主见的人,只可惜如今全变了,叔叔那边她也去不得了,只盼弟妹早些好了,或许她才回得去。”
这时,窗前挂着的鹦鹉,嘴里叼着一珠串,来回扑腾着,碧芸浅浅一笑,吩咐锦画给它添些食去。哪知那鹦鹉丢下珠串,不停地叫道,“芍药糕,芍药糕。。。。。。”
锦画拉着脸埋怨道,“没良心的小东西,教了那些天,还只会说这个,真是白喂你了。”
碧芸忽地闪过一念,笑道,“把它送到弟妹房里,指不定还能多讲几句,也算给她解解闷儿。”
锦画答应一声,便提着鸟笼子,朝馨儿屋子走去。
偏巧青梅正踮起脚伸手扯下那幅采莲图,口中还嘟囔着,“什么破画儿,偏生还带了过来。”
锦画闻声走进来,将笼子挂在窗前,抢过来细细端详,不禁称赞,“这必是出自名家之手,多亏你们从郯城带过来,不然我还见不着呢?好端端的为何摘下来,我看挂着就挺好。”
青梅冷冷一笑,立即夺了过来,打量了锦画一番,自嘲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哪儿来的什么名画,顶多值些小钱,怎么敢挂出来,惹人笑话事小,丢了你们司马府的颜面事大。”说着头也不抬的将画放进一长盒内,又锁在橱里。
锦画哪里遭过这样的冷言,便没好气的丢出一句“夫人叫我把鹦鹉送了来,搁那儿了。”然后抬腿就走。
晓风拂过珠帘,还透着香气,只是青梅识不得此香,她转面瞧了一眼那只鹦鹉,不觉好笑。因往日里在田间看过不少野燕野雀的,也不觉得稀罕。
就在此刻,有一双眼睛正牢牢地盯着青梅的背影,刹那间青梅似乎已经感觉到身后如炬的目光。
午后的一缕柔光映照出一个细长的人影,青梅猝然转身,原来是那个叫小君的丫头,正含笑捧着一盆清水走进来。
一抹新鲜的阳光在她的脸庞涂上一层厚厚的金黄色,方才的诡异如轻烟散去。
“端进来吧。”青梅淡淡说着,脸上稍显疲惫。
小君轻轻放下,仍旧笑意盎然,全无怯意,那如雨后春笋般的明眸丝毫没有敌意,但青梅看不透,只觉她太过冷静。
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小君的身子却微微发颤,倚着阑干,又想起那一日。。。。。。
一叶小舟轻泛在荷花池温暖平静的水面上,船头坐着两个俏丽的少女,两个人赤脚打水花,姐姐穿着一件黄纱裙,头发被风轻轻撩起,浑身上下似乎都荡漾着无比的幸福。
满脸稚气的孩童唱着小曲,与她们隔岸回首。。。。。。
小君惨然一笑,双瞳闪着泪花,无力的走回去。
用晚膳之时,司马昭与馨儿面对面坐着,案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帘后乐师的琴声悠扬动听,司马昭的脸上挂着如此刻明月般美好的笑颜。
这来之不易的相聚,对于他而言,却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窗前的鹦鹉猛然一声叫唤,“采莲图,采莲图。”打断了这份宁静。
司马昭面朝青梅,怒声斥道,“这是你教它的,白日里的话你好像没有听懂?”
青梅战兢兢不敢答话,司马昭狐疑的看了看那只鹦鹉,眉头皱起,又想起先前挂着的采莲图,刚要开口再问,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来是司马师与子冉,只见司马师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蹙眉道,“辽东公孙渊已自立为燕王,现辽东十五万大军,正直奔中原而来,还不与我去父亲那里商议对策。”
司马昭顿时一怔,箭步如飞,随他们一同离去。
馨儿抬起脸,呆呆望向门外,唇角微微抖动,神色茫然,银箸陡然落地,几滴眼泪滑落脸颊。
再说曹爽府上,竟充斥着俗媚歌姬的打情骂俏,口中吟唱着那些艳曲,曹爽正被一旁的红衣女子灌酒,只听那簪花女子戳了一下何晏,笑道,“曹公子真会拿我们取笑,难道送我们姐妹去辽东疆场,那公孙渊就会弃城投降?我们哪里有那样的能耐,若是沈姑娘,倒可一试?”
何晏面如傅粉,净白的面庞微微泛红,斜视身边歌姬,饶有兴致的口中道,“沈姑娘,可是那位精工顾绣,写扇作诗的雅妓,我倒听过,却不曾见过,改日邀了她来,与我家公子一同乐呵乐呵,岂不美哉?”说着伸手揽过一绿衣女子,抚了抚她的鬓发。
“你可没这个福分,她从不陪酒,更不会轻易弹唱,平日里只会和那些有名的贤士谈笑风生,你这傅粉郎,可算的上贤士?”绿衣女子轻轻推开他,又去斟酒。
少时,宇文款款走来,脸色微沉,何晏忙摆手屏退众歌姬,又请宇文入席,探过身笑问,“此番辽东之征,皇上派谁为先锋?”
停顿一下,抿了口酒,垂眸沉吟道,“该不会是他们?”
宇文一阵冷笑,“何晏既然猜到了,又何须再问,曹公子佯病不上朝,该是你的主意吧?”
他们二人互视一笑,彼此各怀鬼胎,对付的敌人却是同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五十二节
何晏生来秀美,被曹爽称为傅粉何郎,他因自幼养于曹府,好浮华糜奢之风,倒与曹爽相处得来,权作幕僚。
但见他微合凤目,一脸得意,唇角噙笑,“公子,既然是石苞、邓艾他们出征,便可借公孙渊之手除了他们,我从宫内太监那里得知,皇上已经数日不能安枕,想是如武帝一般得了头痛之症,饭食也进得比往日少了许多,如此下去,皇上恐怕时日不多了,算来司马父子此去辽东往返皆需百日,公子有足够的时间伴驾左右,想必皇上还是信任自家兄弟。”
曹爽听了,连饮了几杯酒,眼前豁然一亮,自语道,“公孙渊此次征讨中原,真是恰到好处啊。”
宇文眉棱忽地一挑,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下去,何晏眯缝着眼,身子一倾,为他倒了一杯酒,诡笑道,“宇文是否心有疑虑,司马父子领兵在外,若有造反之心,却该如何?”
此话一出,宇文不禁怔住,曹爽哈哈一笑,“宇文,你多虑了,想司马府家眷甚多,而且我听闻司马昭新娶美妻,岂能置她们于不顾?”
何晏凝视着一脸茫然的宇文,目中闪过一丝怀疑,但顷刻间又微微一笑,递给他一杯酒。
宇文勉强笑了笑,心却在颤抖,司马昭倘若真得造反,必定祸及到馨儿。
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一片苍茫,威严而骄傲的司马府被铺天盖地的雨雾模糊了面容。
主厅内一片沉寂,司马懿手持皇旨,半晌不语。
司马昭哪里压得住心中怒火,厉声问道,“皇上这是何意,去征讨辽东来回需百日,若吴、蜀两国趁机偷袭长安边境,那时又该派何人去御敌?父亲乃当朝大将军,怎可轻易跋涉赶赴辽东?况且皇上只派给我们五万兵马,而辽东拥有十五万铁骑,我看皇上分明是要刁难我们?”
“昭儿,不要再讲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何况公孙渊绝非草莽之辈,此去辽东又会是一场恶战,皇上是信任我们父子,我们断不可辱没了皇恩,你们快下去收拾行囊,明日就启程。”司马懿喟然一叹,神色忧虑,闭目思索。
即便司马昭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得随司马师退下。
二人徜徉在廊下,司马昭侧过脸,望见司马师漫无目的得朝远处眺望,口中问,“哥哥好像并不气恼?”
司马师苦苦一笑,极力掩饰内心深切的悲伤,叹道,“恼有何用?所谓做臣子的不过如此,为的不过是皇上仅有的信任,是忠是奸,也就在一念之间。”
司马昭默默凝视着稍显暗淡的月光,第一次感受到背叛的含义,顷刻间却变成了一个执着的渴求权力,相信权力的男人,即便要脱下他原本光鲜亮丽的灵魂。
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司马昭紧紧地抱住馨儿颤抖的身子,那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他害怕失去权力争斗的筹码,更害怕失去眼前的人。
次日雨过天晴,司马父子带领着五万大军奔向辽东。恰子冉安葬了其母,在城郊外静静等候着司马昭,与其说他们二人是无话不谈的知己,不如说是危难之际的战友。
不弃,相知,正好诠释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
府内留下云翔与浩鹰,保护着馨儿,就像往日那般,不近不远,却逃不出他们二人的视线。
碧芸闲来无事,便来寻馨儿,隔窗闻听鹦鹉正叫唤着,“采莲图,采莲图,”就起了兴致,进屋笑问,“什么采莲图,拿来我瞧瞧?”
青梅无法,只得取了来,递给碧芸,嘻笑道,“不值什么钱,兴许是郯城村人胡乱画的,夫人可别见笑。”
摊开细细一看,碧芸难掩惊色,笑问,“你这丫头,这么名贵的画还藏着掖着,难不成怕人偷了去,看这画工,倒像是徐邈,徐明公的字画?”
青梅可不懂这些,只是在一旁陪笑。
这时,走进来一丫头,步履轻盈,脆生生的问道,“少夫人眼力果然不差,这的确是出自徐邈,徐景山之手,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这样的民间曲调?”
这人却是小君,青梅陡然一惊,没想到她竟识得画,并非一般丫鬟可比。
碧芸上下打量着她,莞尔一笑,“你既识得此画,不妨讲给我听,画中之人是何人?”
小君憨笑着走上前,低头道,“夫人太抬举我了,我也是从我家老爷那里听来的,至于这画中之人,我就不得而知了,左不过是两个采莲女罢了。”
碧芸轻笑道,“徐邈所画皆形神兼备,昔日与皇上同游洛水,偶见白獭,欢喜得很,皇上便命人捉了来,哪知白獭生性狡猾,竟不能捕到。徐邈当即取了木板来,画了几条大鲼鱼,那些白獭便纷涌而至,游至船头,皇上只赞其画何其神也,却不知獭嗜鲼鱼,乃不避死的缘故。依我看呐,所谓珍禽异兽,也要懂其禀性,方能赏玩,这采莲图,定也有个由来,可惜我们皆是糊涂人罢了。”
一旁的锦画扑哧乐了,瞟了青梅一眼,满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