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夫人一怔,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本宫有个不情之请,若大人不弃,请收亮儿为徒,也算保全了我们母子。”
听了这话,孙峻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实则是想登上太子之位,孙登病亡,唯有孙和与孙亮二子相争,但论长幼,自是次子孙和继任太子。如此一来,与王夫人素来不合的她,为求自保,也只能奋力一搏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我自会好生教导亮儿,想他聪慧过人,皇上岂能不知?”孙峻冷冷一笑,缓缓退下。
潘夫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满是惆怅。
寒风冷冽,孙峻不禁打了个寒噤,行至绿水亭,四下里张望着,突然一阵幽幽花香飘来,阿全轻咳一声,手里拿着金色狐皮斗篷,冉冉靠近,小心给他披上,轻声埋怨道,“这天寒地冻的,进宫来也不多穿些厚衣,若着了风寒,可怎么好,白白让人家替你担心。”
孙峻握住她的手,温柔的凝视着她,在耳畔低声道,“方才急着进宫,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下次我一定改。”
阿全娇羞的扭过脸去,挣脱开手,有些失神,叹道,“哥哥这一去,母后病恹恹的,整个人也提不起精神,我实在不忍心现在就离开她,咱们的婚事,还是以后再向皇上提罢。”
孙峻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满眼心疼,温和说道,“阿全,我明白,这些日子你清瘦了许多,好好调养身子,你的话我记下了。”
少时,阿全默默走开,而孙峻心下仍记挂着太子之事,太子之位一日悬着,他就半日不得安宁,终究圣意难测,只有明日朝上再作计较。
再说诸葛恪返回府中,张休也随之登门拜访。却见他心事重重,难展笑颜,诸葛恪便关切问道,“你是怎么了?从踏进门的时候就皱着眉头,遇着难事了?”
“不知皇上中意谁当太子,方才秋雁(张休的侄女)遣小厮特来寻我,无非为的就是她的心上人?”张休慢吞吞说着,手握酒杯,却难下咽。
“秋雁的心上人,莫非就是孙和不成?”诸葛恪惊问道。
张休微微点头,无奈的一声叹息,眼下太子之争,暗潮汹涌,张休也做不得主,更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能找诸葛恪商议一番。
诸葛恪定了定神,思忖片刻,淡淡说道,“若论长幼,孙和继任太子毫无疑问,但我观皇上更疼爱孙亮,恐怕太子人选还要有些波折,不过孙和憨厚好学,恭俭孝悌,我甚爱之,况且他与秋雁青梅竹马,我怎好袖手旁观,明日我定会向皇上谏言。”
张休与诸葛恪对视一笑,紫陌却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脸上掠过一丝忧愁。
次日,孙权并未上朝,而是独坐在太子东宫,沉默不言。
诸葛恪缓步上前,躬身施礼道,“皇上,陆都督(陆逊)来了。”
孙权点点头,望见陆逊面色苍白,形容枯瘦,再无往日英姿,心生怜惜,唤人赐席,微启双唇,“你身子欠佳,不必前来见朕,还是在府里好生将养着罢。”
陆逊颤声回道,“老臣恐命不久矣,但太子之位悬而未决,老臣冒昧进言,废长立幼,违礼不祥。”
诸葛恪亦在旁说道,“次子孙和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
孙权依然犹豫不决,陆逊艰难起身,跪地劝道,“前代立少,多致乱国,望皇上三思啊!”
这时,孙峻大步走来,扫了一眼诸葛恪,脸上稍显不快,再转面望向孙权,佯笑道,“皇上,臣方才路过关雎宫,观三皇子正在射箭,颇有长进,不如皇上移驾去瞧瞧?”
孙权脸色凝重,沉吟半晌,慢声道,“传朕旨意,立孙和为太子,即日入主东宫,也好替朕协理朝政。”
诸葛恪闻言长舒一口气,作揖道,“皇上圣明。”
圣旨一出,孙峻不敢再多言,心下却恨意切切。
陆逊陡然伏地叩首,沉声道,“皇上,老臣还有一事…恳请皇上为小女赐婚,臣观元逊甚有学识,愿将小女青儿托付于他,望皇上恩准。”
孙权闻言,龙颜大悦,笑道,“朕觉得这门婚事甚好,元逊,你可愿意否?”
诸葛恪垂首不答,忽然陆逊昏厥倒地,诸葛恪又是一惊,忙传太医。
怎奈太医回天乏术,陆逊再难醒来,在旁的朝臣无不垂泪,孙权更是泪流满面,暗叹东吴从此少了一位镇国大帅,今后谁又能辅佐新主呢?
突如其来的辞世,莫名奇妙的赐婚,这些已经压得诸葛恪喘不过气来,遗憾与怅然夹杂在心里,他又不得不领命送陆逊的灵柩回府,
陆青闻知噩耗,早已跪坐府门外,泪眼婆娑的望着宫人们抬来的灵柩,麻衣裹身,纤瘦的脸庞挂着泪痕,唇角微微抽动,她无兄弟姐妹,母亲又体弱多病,唯有她一人在府门外相迎。
诸葛恪心生怜悯,俯身宽慰几句,陆青缓缓起身,垂眸低语道,“有劳大人了。”说着转身进府。
掩门之际,陆青稍稍瞥了他一眼,含着万般情意,却不知他满腹的苦恼。
待诸葛恪返回府中,天空已擦黑一片,他径直走进吴氏的寝屋。
紫陌撩起珠帘,吴氏歪躺在软榻上,伸手唤道,“我儿一脸难色,可是为了皇上赐婚之事?陆青是个好姑娘,既然陆都督临终前将她托付于你,便是信任你,你可莫要辜负了她,改日选个婚期,早早娶她过门,省得她孤零零怪可怜的。”
诸葛恪闻言,猛地跪地,央求道,“母亲,此事万万不可,若绣娘知晓,必会离我而去,况且陆都督刚刚过世,还是守孝为重,这婚事以后再提罢。”
吴氏托起他的脸庞,俯身抱住他,沉吟道,“我的儿,你与你的父亲都是多情的人,我不想你再走他的老路啊。”
母子俩抱在一起,紫陌立在一旁,也默默垂泪,眼前的人究竟是他的宿敌,还是她今生的挚爱,恐怕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一节
夕阳西下,透过绿纱窗,余晖洒落桌案,却见司马昭手中把玩着一块玉玦,那玉玦有二寸方圆,形似月牙,色有红晕,温润细腻,甚是精致。
云翔飘然而来,上前作揖道,“公子,石苞已打探到小姐的下落,如今小姐身在郯城王肃府上,不知公子可有对策?”
司马昭微微一笑,将那玉玦放入袖中,沉声道,“你进宫告诉绿珠,郭夫人入宫前的老管家上月病故,我已派人将他好生安葬,请郭夫人莫要悲伤,一切以大局为重。”
云翔点头领命,忽然想起一事,忙又问,“子冉昨夜收拾行囊,返回老家探望病重的母亲,也没来得及辞别公子,特叫我代为转告。”
霎时屋内一片沉寂,仿佛听得见窗外落叶之声。
司马昭伏案叹息,又吩咐云翔遣人去看望子冉,赠他百两黄金。
再说凤藻宫里一众姿色颇佳的歌姬聚集在殿内,月娥在前好生调教她们,以备在岁末宫宴之时献舞助兴。
如今的月娥非昔日的小小郭夫人,而是掌管后宫的皇后娘娘,性情也不再如昨,但凡宫人有一点差池,皆被仗毙。她的歹毒手段早已胜过毛皇后,连服侍左右的绿珠都不敢大声儿出气,每逢开口必要三思。
近些日子,洛阳城也飘过几场大雪,御花园内银装素裹,红梅绽放,却也雅致。月娥边走边问,“说也奇怪了,冷不丁的竟冒出个什么王肃,王太守,难道他与你家公子也有交情?”她睨视绿珠,慢声说道,“皇上已经应允了,他也会前来赴宴。”
绿珠此时一心惦记着浩鹰,无心多做解释,以官场权术之词敷衍过去,月娥冷冷一笑,也没追问。
晌午得空,绿珠回到自己的屋内,重新拾起未缝好的灰褐色长衣,掩不住的喜色,一时忘却了宫廷的枯燥与烦闷。
忽然有人轻轻叩门,绿珠忙撂下手中的针线活,嗔问,“何人叩门?”
“是我,花翎。”门外人低声道。
绿珠这才打开门,见他衣裳满是雪,嗤笑道,“天儿这么冷,你不在皇上跟前好好伺候,寻我所为何事?”
花翎迈进屋,胡乱搓搓手,捧了一碗热茶,抬眸笑道,“张公公叫我来递个话,宫里新进了一班乐师,改日娘娘可编写新曲子,也好到那日宫宴上弹奏。”
绿珠微微一笑,“既是如此,直接告知娘娘便好,何苦再绕道寻我——”她不禁想起花翎的伤势,又岔开问道,“你的胳膊可好些了?”
花翎恣意一笑,“早已好了,亏你还惦记着。”说着身子一倾,低头瞧瞧案边的长衣,沉吟道,“难得歇息一阵子,怎么做起针线活来?”
绿珠霎时脸色晕红,急忙将长衣塞进箱内,转面催道,“好了,快些回去吧,免得待会儿张公公找不到你,又该训斥你了。”
花翎嘻嘻一笑,转身离去,心里酸溜溜的,那件明显是男人的衣裳,想必是绿珠最在乎的人,想到此处,花翎略觉伤感,失神的走回大殿。
话说王肃接到圣旨,又惊又喜,原想这些年被朝廷冷落,只能终老在这偏僻的州郡,没想到皇上又念起王氏一门,传旨进宫赴宴。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在祠堂磕了三个响头,以慰藉先父在天之灵。
然而宇文心思缜密,只觉奇怪,好端端的皇上怎会召远地的官员进宫赴宴呢?况且王肃又非武将,仅为一介太守,莫非果真念起已故王朗的旧恩?宇文猜不透,只得与王肃立即起身,拨马望洛阳而来。
司马府内,张氏与司马懿闲坐厅内,司马师与碧芸也侧立一旁,唯有司马昭双膝跪地,面容严肃,诚心说道,“我欲娶王肃之女,王元姬,请父母成全。”
话音刚落,司马师面露惊色,俯身嗔问,“弟弟今日为何如此,怎会突然冒出娶妻的念头,而且还指名要娶王家千金,到底是何缘故?”
张氏也很是疑惑,平日里多番劝解,他终听不进,而今主动说要与别家女子成婚,难不成他真的想通了,不再迷恋馨儿了?
“孩儿已长大成人,为了孩儿的婚事,母亲夜夜烦忧,实乃儿不孝,闻听王肃之女贤惠聪颖,端庄大方,若能娶她为妻,定不会辱没了我司马家族,况且父亲与司徒大人王朗也有些交情,此桩婚事再合适不过了。”司马昭目光笃定,不容怀疑。
司马懿微微点头,捋须笑道,“我儿果真想明白了,待宫宴过后,为父便亲自去郯城王府提亲,想来他不会拒绝的。”
张氏露出欣慰之色,喜道,“我儿眼光极高,想必那王家千金定是位知书达理的可心人。”
司马师虽心存疑虑,但也希望他能够重拾笑颜,便不再多言。
“父亲,听宫里人说,王肃也被皇上请进宫了,在宴席上奏请皇上下旨赐婚,岂不更好?”司马昭眸子里透着异样的光芒,似乎另有深意。
司马懿点头答允,与张氏对视一笑。
碧芸此时倒替一人可惜,想不到最后他们还是走不到一起,一个人生死未卜,另一个人却要迎娶新妻,莫非之前的一切皆是浮云,本以为会和她成为妯娌,原来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二节
却说洛阳宫阙内华灯如昼,锦裀绣屏,一众宫人们皆打扮得花团锦簇,语笑喧阗,内侍官手捧珍馐佳酿如鱼贯入,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月娥满面红光,一袭金色长袍,云鬟戴凤冠,一颦一笑更显端庄。
司马懿笑看王肃,陡然起身,转面朝曹睿施礼道,“皇上,老臣犬子不才,愿娶王肃之女为妻,恳请皇上下旨赐婚。”
王肃闻言,猝然变色,手中酒杯猛地滑落案边,登时沾湿衣袂。战战兢兢起身,刚要上前,却被宇文挡住。
“回皇上,微臣早与王肃之女定了亲,再无更改,恐怕要让司马大将军失望了。”宇文一脸泰然,瞥向司马昭,唇角微微扬起,心下暗喜。
司马昭实难安坐,欲起身辩驳,却被身旁的司马师狠狠拽住,他只得按住性子,低头伏案,默不出声。
“父母之命,岂能违抗,既然令千金与张廷尉已定下亲事,那犬子自是无福了,老臣在此先贺喜两位了,”司马懿拂了拂衣袖,眉棱倏地一跳,沉声道,“不过老夫听闻张廷尉早先得毛后赏识,毛后曾经想把其侄女许配于你,不知此事终究可了结了?”
宇文尴尬不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谁知月娥冷冷一笑,探过身子,柔声道,“姐姐既然早已把侄女许给他,而今又无端牵扯出王大人的千金,难不成是让她做妾?依臣妾看来,皇上该好好斟酌斟酌,别误了好人的姻缘。”
曹睿眉头一皱,暗自思量,“毛后被废,与她相关的臣子皆未惩处,况且自己与她还有数年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