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仍是面无表情的继续灌酒,浑然不理会他的追问。钟会愤然夺过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怒斥道,“你的不省人事,你的无可奈何,馨儿根本不会领情,这样一错再错,又有何意?与其落得个不欢而散,还不如当初早早放她回蜀国?”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桌案一角被司马昭劈落在地,他的心犹如被钢针一扎,额前青筋浮现,双目迸现骇人的寒光,一字一句道,“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但诸葛亮已然身亡,这是不争的事实,馨儿的执拗,更让我不知所措,她根本不愿再听,也许她对我已经失望透顶,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强忍着悲痛,倚墙闭上双目,默默流下泪来。
钟会定了定心神,伏在窗前,娓娓道来,“张廷尉去了东郡太守王肃府中,据传王肃的女儿王元姬得了怪疾,又痴又哑,但出挑得美人儿一般的模样,连桀骜不驯的张廷尉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更为惊异的是,王肃的这个女儿昔日来过洛阳,好像还救过一女子,你说,这个王小姐救得人会不会是馨儿?”
听闻此言,司马昭微睁双目,沉吟道,“倘若真是如此,又该如何救她出来?张廷尉可不是个善茬儿,看来还需从长计议……”
这时,一素衣丫鬟堆笑走来,上前施礼,朝钟会回禀道,“二少爷,少夫人叫您回去呢?”说话的人正是夏侯桐雨的贴身侍女银屏。
钟会不觉皱眉,扬面嗔道,“叫我回去,所为何事?”
银屏走近他,贴耳低语道,“二少爷,夏侯公子来咱们府上了,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
钟会微微叹息,拱手说道,“本想与司马公子多聊会儿,不过我府上有事,士季只能先行告辞了。”说着与钟毓匆匆离去。
须臾,司马师走至厅门口,蹙眉凝望远去的钟家兄弟,回首问道,“好像夏侯霸去钟府了,不知要找他商议什么事情?”
司马昭淡淡一笑,拂过方才一脸的阴霾,“想必是曹爽派他去的,宫中出了事,他又岂能安枕?不过他们找错了人,士季狡猾如冬日的白狐,轻易不会受人挟制,更何况是蠢如豚犊的曹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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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节
钟会与钟毓俩兄弟乘马离开司马府,并肩而行,途中无话,只是钟会心事重重的望着远处景致。
时令已是深秋,道旁的杨柳暗绿,枫叶残红,西北风吹来,遍地绦红色的落叶婆娑起舞。
钟毓由衷一声叹息,说道,“不留神间,快至隆冬了,士季,如今我们与夏侯家结为亲家,你可莫要举棋不定,失了方寸,父亲年迈,只希望我们兄弟俩能够齐心保主,切不可再生邪念啊。”
刺骨的寒风拂面而来,钟会身子一阵发凉,拢紧墨兰披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微微点头,并不答话。
待回到钟府,却见桐雨正在厅门口踱着零乱的步子,一脸忧郁。
钟会停了步子,沉吟片刻,才疾步走过去。桐雨顿时露出喜色,抬眸轻声道,“怎么到这会子才来,我哥哥已经等了好久了,还不进去请罪?”说着又伸手解下披风,掸了掸灰尘,转手交于银屏。
厅上早已备好了玉盘珍馐、金波碧液,可惜钟繇几番相让,夏侯霸都冷淡拒之。
当钟会款款走入,夏侯霸才轻抿一口美酒,摇头叹道,“士季,闻听你刚从司马府而来,不知司马昭身子可好些了?多日未见他上朝,仿佛觉得与他生疏了许多,因近来多事缠身,不曾去探望,只怕在他心里该埋怨起我了?”
“大哥言重了,司马公子怎会生起这样的念头?大家都是魏国的臣子,不该互生嫌隙,齐心协力,方能国运昌盛。”钟会颔首低眉,诚恳说道。
夏侯霸垂下眼帘,微微一笑,“士季,我们终究是一家人,我做大哥的从未亏待过你,你可莫要听信他人挑拨之言,伤了大家和气,也坏了自己的前程。”
钟会凝神不语,怎知桐雨快步走至他身前,朝夏侯霸埋怨道,“哥哥,好不容易盼你来了,也不与妹妹叙叙话,反倒难为起你的妹婿,士季自然晓得忠心于谁,何须哥哥费心?”说着又瞥向钟会,柳眉微蹙,朱唇翕动,似恳求。
见此景,怎堪出言伤了她,钟会默默点头。
天空擦黑一片,淡淡月光若隐若现,冷风吹动着红纱帐,烛光颤颤摇曳。
却见桐雨斜倚着绣榻,低头缝制着深绿色衣袍。陡然间风沙吹进了眼睛,一个不留意,银针刺破了指尖,她长睫微颤,欲要拿鲛帕擦拭。谁知钟会一个箭步跑过来,蹲身拉过她的手,低头轻轻吸吮她的指尖。
少时,又拿丝帕紧紧按住,满眼心疼,怨叹道,“为什么总是这样让人担心,好端端的做这些针线干什么,府里仆人那么多,哪里还需要你亲自动手?”
桐雨脸颊晕红一片,埋怨道,“快要入冬了,我想给你做件袍子,下人们不像我这样细心。”钟会拥她入怀,在耳畔低语道,“桐雨,你处处替我着想,只怕我会委屈了你。”
“夫君,我从不会感到委屈,只要你不与我的兄长起争执,能够和和气气的就好。”桐雨眼角一丝哀愁,或许她早已洞察出钟会的心意。
钟会听了,骤然变色,起身欲走。
桐雨慌忙拉住他,潮湿了双眼,苦劝道,“你一向傲气,不肯轻易向别人低头,可他是我的亲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形同陌路,就当是为了我,不要再与司马家的人来往了,即便昔日有些旧情,从此也都断了吧。”
“你当真知晓我的心事?”钟会不情不愿的坐回榻前,一脸困惑。
桐雨微微点头,一声叹息,“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不仅为了你的志向,而且还心系下落不明的馨儿……”
她停顿一下,睨视钟会,急转话锋,“即便曹爽再不济,也是皇亲,说句大不敬的话,待皇上归天之时,不会把兵权交与他的至亲手中,难道还会让司马懿继续掌权,威慑新主不成?再者说,皇上深居宫中,当真不知谁忠谁奸?妄想篡位的贼臣也未必能够得逞。”
说到此处,她不禁怨叹,“夫君,不是我多心,只是那个馨儿想不得,更沾不得,暂不说她来历不明,眼下长乐亭主可视她为眼中钉,纵使我想与她亲近,也要顾虑许多,何况夫君了?”
这一番话,道尽了她的酸楚,也说出了身为曹氏宗亲的诸多无奈。
钟会若有所思的伏案饮酒,自嘲一笑,“机关算尽,不懂天意也是枉然,我自有分寸,你无需担忧。”
灯熄灭了,室内无声。
唯有桐雨辗转反侧,实难入眠。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洒落枕边,即便全身覆着衾被,也依旧阵阵寒意。她心里雪亮,钟会不甘心做池中之物,早晚都会断送了她与夏侯霸的兄妹之情。
她嫁给了心仪之人,却从此失去了唯一的兄长。
再说郯城王肃府上,依旧重兵把守。自从上次失火一事,王肃险些丧命,便搬到馨儿所住的西园,也好时常照看馨儿,毕竟王肃十几年不曾见到他的女儿,作为父亲亏欠了女儿太多。
这日,天高云淡,一朵朵红霞映入宇文的眼帘,原来园内的紫荆花竞相开放,馥郁香气袭来,他不禁浅浅一笑,即命青梅扶馨儿过来赏花。
紫荆花下,青纱浮动,陡然一片花瓣飘落发间,宇文一阵痴望,而她仍旧呆立花下,双唇微动,却无言。
须臾,王肃搀扶着一七旬老太,但见她双鬓斑白,脸颊红润,一袭银色长袍,腰间系着羊脂白玉,手持孔雀雕紫木拐杖,上面坠着核桃大小的玉如意,徐徐走来。
宇文慌忙迎上去,躬身作揖,笑道,“不想老太君今日便到了,小侄未去迎接,多有失礼,请您恕罪。”
这位老夫人正是御史大夫王朗之妻,即王肃的生母。府中上下仆人皆称她为‘老太君’,因两年前去了青州寺中斋戒,以为静心,今日方回到郯城。
她性情多变,对下人甚是严苛,即便对王肃,也常疾言厉色,多有训斥,故而不易亲近。她身边的丫鬟东芝,就是她一手调教的,可见她行事毒辣,非平常妇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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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节
青梅陡然一惊,连忙置备坐席,低头侧立。老太君睨视有些痴样的馨儿,想了一会儿,抬眸嗔问,“她就是元姬那孩子,怎么就弄得这般光景?”
王肃闻声叹息,“都是我一时糊涂,早些把她接来调养就好了。”
老太君沉下脸来,捶了捶手中拐杖,丢下一句,“横竖是不中用的,早早嫁人也是好的。”说着,转身欲走。
却见一个小厮往外飞走,看见老太君,连忙侧身垂首站住,老太君便问道,“做什么?这样没规矩。”
小厮慌忙跪地,乍着胆子回道,“回老太君,方才我望见一人影从后院的竹林掠过,巡守的侍卫们怕惊扰了老太君,故而不敢禀报。”
老太君当即呵斥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会有人如此大胆,张廷尉,你该让你的手下多上点心才是,怎么连这等小贼都擒不住。”随即老太君忿忿地走开。
宇文不快地唤来领头侍卫,寻问道,“可有派人去追?”
那高个儿作揖回道,“已经去追了,不过恐怕实难寻到,那人身手不凡,轻功了得,绝非一般贼寇。”
宇文冷冷一笑,向后院望去,淡言道,“他还会再来的,你速去竹园埋伏好弓弩手,不论他是不是贼,我都要他有去无回。”
待老太君回到屋内,一面庞白净的丫头,身袭石榴红撒花褶裙,发间一朵山菊花,冉冉走近,端来一壶热茶,浅浅一笑,又蹲下身子,小心替老太君捶腿。
“青菊,你与青梅姐妹俩多年未见,现在我也乏了,想在屋里歇歇,趁这会子得空,你去与她叙叙旧罢。”原来这丫头便是青梅的姐姐,青菊。
青菊仰脸微笑,浅浅的小酒窝浮上脸颊,“老太君,青菊还是先给您捶捶腿,解解乏再说,既然我的小妹就在府里,也不急于这一时,待晚些时候我再去看她。”
老太君甚是欣慰,微闭双目,沉思不语。
原来青菊七岁时便领着她年幼的妹妹青梅四处乞讨为生,幸而遇到了老太君,才得以留在府中。然而崔夫人早逝,老太君做主把未满月的元姬抱回老家抚养,顺带着青梅也跟了去,至此俩姐妹再难相见。
然而青菊并不怨恨,终究是老太君收留了她们,能存活至今,也算上天眷顾,她不敢再奢望什么。
夜色清寂,伺候馨儿歇息后,青梅便静静地回自己的屋子。
透过纱窗,映着柔和的烛光,屋子里竟早有人等候了,青梅快步迈进屋子,一眼便望见青菊闲坐在席间,自斟了两杯酒,伸手唤道,“我的好妹妹,还不快过来,多年不见,险些都认不出你了?”
青梅含泪跑过去,投进她的怀里,低声泣道,“姐姐,青梅天天都盼着能见到你,五年前匆匆见过一面,没想到陈氏狠心将我撵了出去,也没来得及与姐姐多说几句话……”
听了这话,青菊鼻尖一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沉吟道,“现在可好了,小姐也回到府里了,以后我们姐妹俩又可以朝夕共处了。”说着又替青梅拭泪,满眼心疼。
青梅终于破涕为笑,与青菊对饮一杯,作为姐姐的青菊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面红耳赤,而青梅自小随元姬在乡下过活,酒量极好,连饮数杯,依旧侃侃而谈,丝毫未醉。
一壶酒已经见底,青菊慌忙劝住她,“莫要再喝了,明日你还要伺候小姐,我也要陪着老太君,若让他人瞧出来终是不好的。”
“罢了,罢了,姐姐还是老样子。”青梅一脸扫兴,胡乱擦了擦嘴角,冲着青菊憨憨一笑。
青菊起身收拾桌案,不禁叹道,“说来小姐也真是可怜,刚出生便没了母亲,老太君也不疼爱,老爷更是将她抛到脑后,若不是得了这个怪病,恐怕这一辈子都回不了府。”
话音刚落,青梅陡然站起,面露不安,转身欲走。青菊惊问道,“你要去哪里?”
青梅呵呵一笑,“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屋睡了。”
怎知青菊放下酒壶,嗤笑道,“方才还以为你酒量好,原来你竟比我先醉了,这里便是你的房间,你怎么反倒说要回去?看来当真你是醉糊涂了,我还是去端一碗醒酒汤来,免得明日你酒劲儿未过,在府里出丑。”说着疾步离开。
她哪里是醉了,只是心里有个疙瘩,实难解开,更不能说出。虽然青菊是她的亲姐姐,但也是老太君身前的人。
几番苦想,青梅心乱如麻,元姬小姐的惨死,陈氏不明不白的被暗杀,那场莫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