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戳中了曹睿的心事,往日陈美人离去时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惜香消玉损,再难相见。
一番感慨,曹睿拥她入怀,贴耳道,“又要让你受苦了,不过你放心,待日后芳儿长大成人,定立他为太子,朕绝不负你。”
听了这话,槿夫人嘴角泛起了涟漪,冷眼瞥向窗外,雨声变小,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她刻骨铭心的记得,往日在宫内饱受欺凌,数年心酸,只为了这句承诺,她等的太久太久了,当如愿以偿,她的心绪竟越发纷乱。
再说花翎受伤回到寝屋,简单包扎了伤口,换下衣裳,欲要吹灭灯火,谁知从窗口跃进一人,花翎陡然一惊,拔剑刺去,却见那人扯下黑纱,竟是绿珠。
花翎一脸惊愕,微嗔道,“绿珠,你怎么会冒然前来,若被他人撞见,可是要掉脑袋的。”
绿珠也顾不得许多,靠近他,低头看见他左臂一寸多长的伤口,鼻尖一酸,泪水潮湿了眼睛,埋怨道,“怎么会受伤,当初非要执意孤身去打探,现今又弄得满身是伤,还口口声声叫我不要担心?”
花翎浅浅一笑,捂住伤口,“只是擦伤,不打紧的,绿珠,你可知晓槿夫人并没有死,皇上就是去苏竹园看她,难怪宫里无一人知晓,谁会想到废园里还藏着人呢?”
绿珠听闻,心下不安,敛容沉声道,“槿夫人没死,难道皇上这些年都与她有来往,本以为除掉毛后,让月娥掌管后宫之事,公子的计划即将实现,如今看来,我们太过大意了,今夜你露出了马脚,皇上岂会让槿夫人坐以待毙,估计她已离开了苏竹园,皇上也应该察觉出什么了。”
花翎恍然大悟,顿足悔道,“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往后又该如何?”
绿珠沉吟片刻,扶窗慢声道,“即便槿夫人不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左不过是个宫女出身,没什么靠山,像毛后那般显赫家世,仍旧落个囚禁的下场,如今我们有郭夫人,她可不是受得了气的主儿,自会替我们铲除祸害。”
停顿一下,又继续嘱咐道,“花翎,你受了伤,明日当值时可要多留意,莫要让曹睿起了疑心。”
花翎连连点头,素来绿珠足智多谋,又长他一岁,故而在他心里,甚是钦佩。
阿斌替槿夫人收拾停当,一行人径自来至华景宫,待阿斌遣散众侍卫,槿夫人才抱着芳儿进了屋。
却望见毛后坐于席间,一脸苍白,双目无神,耸拉着脑袋,凤冠早已被人摘下,凌乱的鬓发,满是寥落。
槿夫人缓步上前,轻声唤道,“皇后娘娘,槿妹妹来看你了。”
毛后陡然一怔,仿佛见了鬼一样,蜷缩起身子,别过脸去,颤声道,“不要过来,不要害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二节
华景宫有些昏暗,毛后浑身颤抖着,猛然间听到槿夫人的声音,她怎能不惶恐?以为是旧时阴魂不散,双手捂住耳朵,摇头不语。
阿斌上前点燃烛台,室内豁然亮堂起来,曹睿垂眸望见毛后满面惊愕,心生不忍,大步上前,俯身搀她起来,温和劝道,“槿夫人并没死,现今权且与你同住在华景宫,往后你也收敛起骄奢的性情,莫要再惹事端。”说着转面抱起芳儿,亲昵的摸摸他的小脸。
毛后一阵心凉,槿夫人非但没死,而且还诞下龙嗣,她黯然背过身去,独自落泪。想来这一切好似在戏弄她,到头来一无所有的只有她自己。
须臾,待曹睿离开后,室内一片沉寂。槿夫人不屑理会毛后,毛后也不愿多瞧她一眼,彼此心生嫌隙,哪里容得下对方?
歌舞笙箫,琴声悠扬,欢声笑语,渐渐传来,毛后凝眉暗叹,“郭夫人若知晓这个狐媚存活在世,岂能咽下这口气?”说着扫了一眼槿夫人,冷冷一笑。
曹睿从凤藻宫出来,又回到大殿,张公公望见花翎正端着茶点,迈入殿门,便轻咳一声,花翎微微点头,提起精神,缓步走上前去,将茶点搁在案边。
一旁的小太监正躬身替曹睿研磨,怎奈曹睿拈笔蘸墨,剑眉挑起,微怒道,“蠢材,这般笨拙,还不滚下去。”
那太监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速速退下。花翎快步走近,一面垂首屏息小心研磨,一面侧身轻声道,“皇上,他初来乍到,难免出错,还是让花翎为皇上研磨吧。”
曹睿呵呵一笑,“宫里属你最会说话,还是张公公调教有方啊。”
待搁下笔,曹睿陡然抓住他的左臂,沉声道,“朕今日甚为愉悦,你去传召司马昭入宫,朕欲与他比试棋艺。”
花翎颔首领命,虽左臂隐隐作痛,但不改颜色,仍旧含笑退下。
曹睿凝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司马昭闻知曹睿传他入宫,心下虽有疑虑,但也不好推辞,只得换上朝服,随花翎进宫。
途中,司马昭瞥向花翎,笑问,“皇上近日来可还安枕?”
“皇上有郭夫人相陪,夜夜笙歌,甚是欢悦,司马大人不必多虑。”花翎垂眸浅笑,手握长鞭,与司马昭并肩前行。
大殿中,张公公早已备好了棋盘,垂首侧立。司马昭堆笑走来,躬身施礼。曹睿命人赐席,笑道,“好久不与你下棋,今日朕有兴致,特召你进宫,不知谁输谁赢,你可莫要故意相让,否则朕绝不轻饶。”
“微臣遵命。”司马昭与他对坐。
半盏茶的功夫,棋局已经愈发明朗起来,司马昭稍胜一筹。曹睿手拈一白子,敛容问道,“可曾有她的下落?”
司马昭摇头不语,聚精会神的直盯着棋盘。
曹睿手中白子一落,随之叹息,“此局朕输了,爱卿的棋艺确实高深,朕不及也。”
司马昭一脸肃然,起身回道,“皇上言重了,微臣侥幸胜了一局,不足道哉,皇上日理万机,微臣实在惭愧。”
曹睿仰面大笑,指他便道,“爱卿太过自谦了,张濂(张公公),取一些昨日辽东大司马进贡的鹿茸、貂皮,赏给司马大人。”
司马昭跪地叩首谢恩,欲告退之时,曹睿不禁追问,“或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你又何必苦苦找寻,天下好女子多得是,难道你当真为了她抛却所有?”
“她…总会回来的,我会一直等她,哪怕一辈子……”司马昭凄然一笑,作揖告退。
曹睿苦苦一笑,“司马昭,若你也能够如此忠心于朕,那该多好。”
当司马昭行至宫门时,忍不住止步,仰望天际,一行大雁盘旋良久,又朝东南方向飞去,司马昭沉吟片刻,招手唤来一侍卫,“此东南方向是何人居住?”
“回大人,那是华景宫,皇后娘娘便被囚禁在那里。”侍卫上前答话。
司马昭陡然一笑,转面对花翎说道,“太尉华歆撒手而去,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我曾深受他的教诲,如今皇后被囚,你等做奴才的可要好生关照她,毕竟她是你们的主子。”话毕,拨马离去。
花翎闻言,一知半解,悄悄跑到凤藻宫,告知绿珠。
绿珠先怔了怔,后又露出笑颜,“我怎么就没想到,找了许久也摸不着头绪,华景宫,虽为众矢之的,但也是宫内最安全的地方,或许槿夫人就藏于此处。”
花翎顿然大悟,惊叹之余重拍桌案,奈左臂越发疼痛,花翎慌忙掩住伤口。
绿珠欲上前一看,花翎连忙后退几步,佯笑道,“不妨事,过几日就好了。”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绿珠眼睛潮湿,只是强忍着不哭罢了。
夜黑,惨淡的几个星。
凄紧的寒风拂过宝幄,忽明忽暗的烛光,伴着从远处传来的笙歌,扰得她些许烦躁,缓缓起身,走至毛后面前。
但见毛后跪在红纱幔帐后,对着一幅画,口中默念着什么。
槿夫人不耐烦的斥道,“不要再念了,弄得我没有一刻清净,那凤藻宫的郭夫人使得什么妖媚手段,夜夜侍寝,这般嚣张,难怪皇后娘娘只能夜伴青灯,独自念经了?”
毛后闭目不语,仍旧跪坐画前,仿佛一尊泥塑,浑然不动。
“我劝姐姐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有闲功夫不如替我照看芳儿,白日里我都抱乏了,现在他又开始哭闹了,我可烦心的很。”槿夫人懒懒的扶在窗前,远望夜景。
毛后无法,只得将那幅画卷起来,起身抱起芳儿,进到里屋哄他入睡。
少时,啼哭声止住了,槿夫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抚了抚双鬓,憧憬着日后她凤冠霞衣,稳坐中宫,再也不用看他人的眼色,受人欺凌……
越想越舒畅,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怎知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剑封喉,她犹如做了一场梦,不知是梦醒了,还是梦碎了……
她颤抖着双手,欲转身唤芳儿,然而她再也无力,瞬时倒在地上,浓浓血腥味大肆弥漫开来。
毛后骤然变色,立即打开木箱,把芳儿放在里面,又小心的盖好,摘下一支金簪,横在箱盖之间,留下一缝隙,也好让芳儿能够呼吸。暗自祈祷,“芳儿,莫要哭啊,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三节
华景宫外一片厮杀,刀剑的碰撞声,犹如划破苍穹的惊雷,令躲在屏风下的毛后战战兢兢,小心地探出头望见地上一滩血迹,槿夫人已然气绝身亡,毛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忽地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一蒙面人纵身跃到毛后面前,欲向她刺去,谁料另一个蒙面人陡然握住剑柄,沉声道,“她与我们无碍,留她一命,我们还是及早撤离,免得再节外生枝。”
听了这话,那人才收手,归剑入鞘,飞身离去。
毛后定了定神,脱口问道,“桂明姑姑就是被你所杀,既然有胆量刺杀槿夫人,何不现出你的真面目,这般遮掩,难不成你是宫中之人?”
那蒙面人横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挑眉斥道,“留下你的残命,已是网开一面,没想到你还是不改本性,即便有十个张廷尉,也难替桂明找出真凶,因为她是替她的主子赎罪去了。”说着刀光一闪,毛后垂肩的乌发霎时落地,而那黑衣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猝然一声尖叫传出来,阿斌也无心再追刺客,箭步跑进来,却见毛后双手捂着脸,一地散落的发丝,仅剩凌乱短发的她失声痛哭,此等羞辱,她怎能忍受?
阿斌转面望见槿夫人的尸体,顿时倒地,垂下泪来,深感愧疚。
少时,芳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沉寂,毛后霍然从悲痛中醒来,疾步跑到里屋,打开木箱,抱出芳儿,长舒一口气,暗想幸而芳儿无事,否则皇上岂不又痛失一子?
三个黑衣人速速钻进一屋内,花翎正燃灯候着他们。其中一人揭开面纱,原是绿珠,另外两个人恰是云翔与何亮,但见云翔敛容嗔道,“何故留她性命,结果了她岂不省事?”
“你怎么这样糊涂,槿夫人早已是死过的人,她本就不该存活,而今死在华景宫,皇上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彻查此事,这样一来与我们有利,也少了许多麻烦,若连毛后一并除去,皇上岂会坐视不理?必定大肆追捕凶手,稍有差池,便会引火上身,更会连累到公子。”绿珠慢慢道来。
云翔微微点头,觉得在理,猛然想起方才与自己交手的那名侍卫,顿时蹙眉一叹,“那个使刀的侍卫功夫了得,即便浩鹰与他交手,也讨不得便宜,可惜各为其主,若不然二人定能成为把酒言欢的生死之交,真是可惜了……”
顷刻间云翔与何亮消失在夜幕中,绿珠眼眶湿润,垂头不语。
花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安慰。
待阿斌告知曹睿槿夫人已死的事后,曹睿默默流下一行清泪,到头来终是负了她,与陈美人一样,死的蹊跷,却又查不出真凶,或许曹睿已然猜出谁是幕后真凶,可又奈何不了。
正如绿珠所言,曹睿并未声张,而是安静的遣人厚葬槿夫人,把芳儿交给毛后抚养。
再说司马昭回到府中,便瞧见钟毓与钟会俩兄弟在厅内闲坐,司马师笑脸相陪。钟会扫了一眼司马昭,脱口谄笑,“听闻皇上单独召见了你,可见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我等自是不及也。”
司马昭面色阴郁,淡淡一句,“言重了。”
钟会陡然变色,目视兄长钟毓,半晌不言。
室内有些尴尬,司马师遂打了个圆场,以新修庭院为名,领钟毓去厅外观赏。而厅内仅剩他们二人。
钟会走近他,满面疑惑,沉声问,“究竟馨儿是生是死,为何会弄成这样?难不成她还在埋怨你没有保全她的父亲,你为何不好生劝解?”
司马昭仍是面无表情的继续灌酒,浑然不理会他的追问。钟会愤然夺过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怒斥道,“你的不省人事,你的无可奈何,馨儿根本不会领情,这样一错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