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曹睿断然斥道,“你会有此心,真是难得,不过凤藻宫的郭夫人却受用不了,来人,给朕彻底的搜查,整个华景宫,不许落下一个角落,若发现任何厌胜之术,皇后,到那时我看你作何解释?”
一众侍卫速速领命,纷纷开始搜查,一时间华景宫内的婢女惶恐不安,躲在殿外,低头私语。
富丽堂皇的华景宫霎时变成了狼籍的宫廷禁地,出不得,进不了,此时的毛后犹如惊弓之鸟,黯然瘫坐在地,她双唇翕动,竟吐不出半个字,只是呆呆的注视着来回奔走的侍卫们。
须臾,一名蓝衣侍卫手拿着白绫布偶,快步走来,沉声道,“皇上,请看。”
曹睿定睛一看,布偶的身上直刺进数枚银针,他微微一颤,陡然将布偶摔至毛后脸上,怒喝道,“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为了后宫安宁,那这又是什么,你明知道朕平生最恨厌胜之术,你却这般胆大妄为,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毛后苦苦摇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自太尉华歆死后,她已感觉到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一日不似一日,如今有谁能够保她?又有谁能相信她的话?
曹睿厉声喝道,“来人,撤去华景宫所有侍女、宫人,从今以后,华景宫便是你的冷宫,任何人都不准探视,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说着,冷面走开。
蓝衣侍卫抿唇不语,目光中满是愧疚,几番回首,徐徐离开。
毛后几乎再难支撑,浑然倒地不醒。
整个华景宫霎时一片清寂,四下里空荡荡的,只听见簌簌秋叶落地,凄紧的寒风吹拂着她乌黑的鬓发,肩头的淡紫色披风恣意舞动。
昨日的尊贵不再,往日的旧情燃尽。不知眼前的是不归路,还是另一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节
且说司马府一片寂静,张氏因霜雪一事余气未消,故而不愿再见司马昭。府里上上下下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道。司马昭既无奈,也愧疚,毕竟气恼的人正是他的母亲,若气伤了身子,岂不是他的不孝之过?
他独自坐在书房,心绪不宁。这时,贾充推门而入,一眼望见满面愁容的司马昭,便缓步上前,颔首劝解道,“公子,不必烦忧,想来过些日子,老夫人便会气消的,更何况戴小姐也未放在心上,此事绝不会影响到与钟府的关系,公子大可放心。”
司马昭轻叹一声,侧身拿起一卷书册,凝眉细看。
贾充凑过身来,微微一笑,“方才从宫里传来消息,毛后被皇上囚禁在华景宫内,恐怕这后宫之主的位子非郭夫人莫属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俯身斟了一杯酒,递与司马昭。
然而司马昭全无笑意,淡淡说道,“郭夫人是我送进宫去的,但她绝非平常女子,日后恐难掌控,我让绿珠服侍在她左右,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毛后既除,皇上身边再无忠心之人,更无子嗣可继位,这对我司马家已是幸事。”
贾充连连点头,沉吟片刻,他蹙眉问道,“公子是否已派石苞去山东境内找寻馨儿的下落,我从子冉那里得知,浩鹰数日前曾回过洛阳,但并未久待,现今又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好像阮籍与他同行,公子,你说浩鹰是不是已打探到了什么?”
司马昭沉默不答,缓缓起身,走至窗前,咳嗽不止,贾充见他一脸黯然,便悄悄退下。
忽地一阵寒风袭来,司马昭眼眶湿润,不知是风沙吹进了眼里,还是心碎的不能自已。
再说曹睿故意遣开了张公公,独自在殿内徘徊,眉头紧皱,似有心事。须臾,那名蓝衣侍卫悄然走来,躬身施礼,霎时曹睿双瞳闪出希望的光芒,惊问道,“阿斌,槿夫人她——”
“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槿夫人刚刚诞下皇子,如今母子平安。”阿斌紧接着答道,他脸上也洋溢着兴奋,与曹睿相视一笑。
阿斌自幼伴曹睿左右,乃御前侍卫总领,武艺高强,见多识广,深得曹睿信任。
曹睿双手合十,低声念道,“我魏室有后,必是先父庇佑,昔日不是幼子夭折,便是胎死腹中,如今我再得皇子,真是天不亡我曹族也。”
晌午过后,曹睿在凤藻宫小坐片刻,便抽身离开。
月娥依旧佯病,半躺在锦榻上,双目微闭。绿珠捧来一盒点心,垂眸轻声问道,“皇上脸色沉郁,心事重重,娘娘为何不问其中缘由?”
月娥陡然一笑,懒懒伸了伸臂膀,鄙夷的扫了一眼绿珠,“他们到底是夫妻一场,如今突然反目,想必会有些伤感,眼下又何必多嘴去问?等过些时日,皇上淡忘了,也就好了,昔日陈美人一去,皇上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模样,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如今怎么眼巴巴问起我来了?”
绿珠猛然一惊,倒退几步,讪讪点头,转面退下。
待走至御花园,却望见花翎一路小跑,朝这里奔来。绿珠刚要开口唤他,却被他匆忙拉到荷花池畔。他环视周遭,瞧着无人,便垂眸笑道,“好姐姐,毛后这一倒,其中的功劳属姐姐最大,日后郭夫人必定重赏与你。”
绿珠苦苦一笑,扶着阑干,望着一池残荷败叶,不由得叹道,“赏赐又有何用,也换不回我的紫嫣姐姐,恐怕在这世上唯有她懂我,疼惜我,花翎,不知道我何时才能离开这个皇宫,我真得倦了,也厌了。”
花翎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宽慰道,“你我都身不由己,连皇上亦如此,纵然拥有万里江山,也得不到一知心人相伴,如今连半个子嗣都没有,不知皇上是何滋味?”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桂花滑过他白皙的面颊,他陡然一笑,拂了拂广袖。绿珠不禁暗叹,“这么俊美的少年,偏偏入宫作了太监,真是可惜了。”
或许绿珠看得出了神,花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侧身望向静谧的池水。
“是不是张公公这两日没数落你,这才得空过来瞧我,花翎,我看你又得意起来了?”绿珠缓过神来,浅浅一笑。
徐徐秋风拂面而来,倒无昨日的寒意。
花翎转过身来,满眼深情的望着她,低声道,“若我不是宦官,你会喜欢我吗?”
绿珠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花翎便抬腿跑开了。
落了一地的桂花,绿珠半蹲身子,慢慢捡起,捧在手心,可一阵风吹过,桂花瓣已飘进池中。
她双颊绯红,紧抿朱唇,蹙眉沉吟半晌,暗想自己怎么也糊涂起来,他明明是个宦官,这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自己心系浩鹰,哪里还能装得下其他人呢?
夜,娇嗔着,羞涩的撩起浓浓雾水。
整个洛阳宫阙很是沉寂,连殿门外值班的小太监都蜷在一角,昏昏欲睡。
而曹睿异常清醒,目光灼灼,与阿斌速速钻进夜幕中。
须臾,他们二人行至苏竹园,据传犯了事的宫人们皆会被扔进苏竹园,而此园里的一口枯井,更是堆满尸骨,四周阴森森,一片萧条,全无宫人足迹。
这时,一老奴恭敬地上前施礼,“皇上,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曹睿微微点头,阿斌提着纱灯,在前引路。却见前面一座陈旧的寝宫,屋内很是明亮,一应摆设倒也讲究,全不像废弃之所,室内装潢与后宫嫔妃并无差别。
老奴掀开珠帘,只见一贵妇侧身倚在榻边,怀里揣着一个睡的正酣的男婴,那贵妇正是槿夫人,她一脸幸福,室内充满恬静与安逸。
曹睿轻咳一声,槿夫人抬眸一惊,慌忙放下襁褓中的婴儿,欲上前施礼。曹睿含笑扶起,温和道,“槿儿,何须行礼,又无旁人,礼数就免了吧。”说着俯身抱起婴儿,轻轻抚摸他的小脸,满面兴奋。
昔日槿夫人因得罪了毛皇后,便被赐死,曹睿怜惜她,才免她一死,藏于苏竹园之中。若闲暇时便会过来看她。也许是苍天见怜,她不久前刚刚诞下龙嗣。
她悲喜交加,全然忘记自己已是弃妃,或许多年不见天日的困境,终将被打破,而这恰恰是她所期盼的。
槿夫人娇声回道,“皇上,他已经睡熟了,还是放下他吧,免得被惊醒了,又是一场哭闹。”
曹睿微微点头,将他交给乳母,转面揽槿夫人入怀,柔声笑道,“叫他芳儿如何,白日里朕想了良久,觉得这个名字极好,不知槿儿可否喜欢?”
“只要是皇上赐名,臣妾都喜欢。”说着深深埋进他的怀中,曹睿轻抚她如水的粉颊,虽未上妆,但依旧美艳动人,曹睿不禁低头吻上她的朱唇。
一帘旖旎,一室温情,装满了他深深地谢意,也载满了她对未来的憧憬。
淡淡木槿花香,随风飘散,曹睿定了定神,低声道,“槿儿,这些年委屈你了,朕若现在恢复你的身份,恐有人伺机谋害芳儿,你知道,后宫一直不安宁,朕已经失去了陈美人和她腹中的孩儿,几个幼子也相继夭折,这种不幸,朕不想让它再次重演,槿儿,你明白吗?”
槿夫人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贴耳细语,“槿儿明白,只要皇上心里有我和芳儿,即便他日我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曹睿摇头,满眼宠溺,轻捂她的红唇,笃定说道,“没有朕的允许,你不会死,朕又怎么舍得让你去白白送死?明日我会命阿斌送来冬衣,快要入冬了,如今又多了芳儿,是该置备些新衾被了。”
听了这话,槿夫人偎依在他的怀里,渐渐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一节
晚秋的天空依旧发出柔和的光辉,澄清又缥缈,宫苑内的白菊渐渐开放,只是不见嫔妃去赏玩,也许因毛后被废,她们心有余悸,自然少了兴致。
这日,张公公在勤政殿外踱步,垂首不语,忽然一阵寒风拂面而来,张公公打了个寒噤,定了定神,招手唤来一内侍官,微嗔道,“你们都上点心,近日天色骤冷,殿内寒气太重,皇上龙体恐怕吃不消啊,别忘了添些龙涎香,炭炉也要早些备好。”说着,跨步走进大殿。
花翎朝他递了个眼色,低头退下。张公公垂首侧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安静的注视着曹睿伏案阅卷。
绿珠从花翎那里得知曹睿夜探苏竹园一事,倍感震惊,里面到底藏有什么玄机,只有等花翎今夜打探一番,才能知晓,但花翎此去甚是凶险,倘若被擒又当如何?
心事颇重的她躬身倒茶,茶水溢出,沾湿月娥的衣袖,她竟一脸茫然,浑然不知。月娥轻笑道,“这倒奇了,好端端的你竟走了神,这可不像你啊?”
绿珠深知此事瞒她不住,便直言相告。
月娥乍一听‘苏竹园’,只觉得陌生,待绿珠一番解释,她才大致了解,沉吟半晌,冷笑道,“皇上有事瞒着我,看来这宫里的秘密也不少,真是一出接一出啊,刚除掉了毛后,今儿个又冒出来什么阿猫阿狗的事了。”
秋夜,天高露浓,几阵阴冷的北风刮过,豆大的雨珠倾洒大地。
花翎一袭黑衣,飞身来至苏竹园,陡然跃到屋檐下,轻轻捅破窗子一小洞,向屋里探头望去,却见曹睿与槿夫人偎依在一起,花翎登时一惊,倒退数步。
忽然一股寒气逼来,花翎纵身闪过,拔出佩剑,只见阿斌手举大刀,一个箭步向他砍去。
雨水潮湿了他的眼睛,刀光剑影,愈发模糊起来,怎奈阿斌咄咄逼人的刀锋,毫不留情,划伤了他的左臂。
阿斌高声一喝,四下里的侍卫纷纷围上来,花翎见势不妙,从腰间取出数把飞刀,直刺向阿斌的后背。
待阿斌横刀一一挡出,花翎早已钻进雨幕中。
曹睿听到声响,速速打开屋门,阿斌一个箭步跑上前去,躬身回禀道,“皇上,恐怕此地不宜久留,娘娘与小皇子还是及早离开罢。”
曹睿脸色沉郁,转过身去,蹙眉凝望着灯下的槿夫人,一阵叹息。
槿夫人心里明白,曹睿在为她们母子担忧,她轻轻把芳儿放回榻上,淡淡一笑,徐徐走近,如秋水般的明眸,环顾四周,低声道,“皇上,臣妾已是废妃之身,在宫内本无任何挂念,幸蒙皇上不弃,赐我皇儿,如今皇上又为妾身费心,臣妾实在羞愧难当,听闻毛后已被囚禁在华景宫,任何人不得探视,想来皇后孤身一人,难免寂寞,不如让臣妾去陪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曹睿断然斥道,“皇后昔日是怎样毒害于你,难道你都忘了吗?她一向骄奢,若对你们母子再施毒手,后悔岂不晚矣?”
曹睿的不舍与不忍,槿夫人看得真真切切,可惜她心里也有个算盘,佯作拭泪,沉吟片刻,泪眼涟涟,哽咽道,“有皇上这句话,臣妾虽死无悔。”
她的话戳中了曹睿的心事,往日陈美人离去时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惜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