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呆头呆脑的,被骂得手足无措,连连点头赔笑道:“崔管家,您是那王小姐的舅舅,我怎么能对她们置之不理呢?更何况她们是拿钱去救人,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也显得您慈悲心肠不是?”
崔管家当即啐了他一口,厉声骂道:“她是我哪一门子的亲戚,我可没她那样的外甥女,从小就克死了她娘,被王家赶出来不说,还连累的我把官都给丢了,本来就是芝麻大的小官,当初花了多少钱弄来的,她呀,她就是个晦气的主儿,我可不想再与她有什么瓜葛,你给我听清楚了,以后——”崔管家还未讲完,就被宇文一阵清咳给吓回去了。
只见他顿时变了脸色,堆下笑来,躬身作揖道:“不知公子的晚食可有准备好,奴才去厨房看看。”言毕,欲转身溜之大吉。
怎奈宇文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等亲戚,前几日既然来到府上,你也应该引来与我认识,这样才算不失了府里的规矩。”
崔管家连忙跪地,低头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她本是我的外甥女,我亲妹子是东郡太守王肃的夫人,只怪她母亲命薄,在生下她之后,便过世了,王肃忧伤过度,又恐无人照料她,遂把她抱回老家,由她的外婆抚养,日子久了,王大人续了弦,也没再接回去,就一直跟着她外婆过活,可能是村里闹了灾,她才来洛阳寻我讨些银两罢了。”
宇文听言,微微点头,垂眸问道:“王肃,他的父亲可是昔日的司徒大人王朗?”
崔管家连连点头,低首回道:“正是。”
宇文淡淡一笑,轻启朱唇,“他们父子可都是执拗的很,没想到王肃的女儿竟会有如此境遇,真是世间罕事!”崔管家只得躬身陪笑,心下却万分恼火,没想到因为她,自己惨遭训教,真是个晦气的丫头。
再说阮籍此刻在屋门前徘徊,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浩鹰一走,心里空牢牢的,也不敢再去寻嵇康,毕竟他已有妻室,不能再随意打扰他了,只得独自找了一家酒馆,靠窗坐下,闷声饮酒。
这时,听到酒家掌柜厉声斥责,“三番五次来我这里白吃白喝,你当我们店是做赔本买卖的,还不快给我走人,今儿个可没人招待你。”
阮籍转面一瞧,竟是管辂,只见他怒瞪那掌柜,忿然拍向桌案,笑骂道:“你家店哪是做亏本买卖的,明明就是一家黑店,专门坑人钱财,昨日还给我一坛掺了水的酒,大家可要瞧仔细咯,莫被骗了还不知晓啊!”
经管辂这么一嚷嚷,在座的客人也开始闹腾起来,酒家伙计见势不妙,忙卷起袖子,欲将管辂暴打一顿,阮籍匆忙上前拦住,拿出一锭银子,拉着管辂速速离开酒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三节
淡月疏烟,微风习习,一树的梨花散发着寒香,远处几座村落依稀亮着点点火光,多少有些清寂,唯有茅舍门前的梨花静白如霜,花蕊轻盈摇曳。这便是管辂的住处,因管辂醉醺醺的来回摇晃着身子,阮籍只得扶他进屋。
屋内残灯忽明忽暗,幸好月光照进窗来,阮籍这才得以找到茶碗,替他倒了些茶水。婆娑的花影穿过门窗,倾泻地织出一袭如烟似雾的薄纱,洒在案前,阮籍不由得一声叹息,想到馨儿如今下落不明,在这孤寂长夜,她又该怎样度过?
管辂勉强从席子上爬起来,迷离着双目,直盯着出神的阮籍,竟呵呵一笑,饮尽那碗茶水,又不禁朝窗外望去,喃喃自语道:“梨花浅黛,似静女;冷月溶溶,如君心,可惜啊,这般愁苦,竟不识花中滋味。”
他似醉非醉,阮籍委实难猜,只得躬身问道:“不知可否为我卜一卦,她究竟是生,是死?”
阮籍蹙眉拈来一支笔,轻蘸一点墨,在纸上写了‘馨’字,递与管辂,焦急的等待他的回答。谁知管辂根本不瞧,只是丢在案边,起身走至窗前,淡笑道:“旧香犹存,却换新颜,恐君再难识也。”
阮籍听得一头雾水,浑然不解其中深意,微嗔道:“此话何意,她究竟是吉,还是凶?她还活着,对吗?”
屋内霎时沉寂,忽闻牧笛声由远至近,管辂唇角漾起一层涟漪,转过身来,轻笑道:“用君之心,行君之事,君自会知晓,恕我再难相告。”言毕,拂袖离开。
阮籍夺门而出,欲要追赶过去,奈雾霭沉沉,再无他的踪迹,连那隐约的牧笛声也随之消失。
一时间他恼怒的双拳砸向梨树,刹那间满枝梨花,纷纷飘落,犹如漫天飞舞的雪花,沁人心脾的清芳拂面而来,宛如往日馨儿身上的味道。
他双眸中闪着泪花,回望满地的花蕊,片刻间忿然离去。
再说曹睿满面愁容,缓步来至凤藻宫,却见月娥正伏案疾书,一旁的绿珠静静地研墨,曹睿便放轻步子,悄悄走到月娥身后,定睛一看,原是在临摹司马相如的词赋。
曹睿微微一笑,握住她执笔的纤手,垂眸沉声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雅兴,当真有些才气,比整日里疑神疑鬼的皇后强多了。”
月娥一惊,仰头笑道:“皇上越发取笑臣妾了,臣妾自知愚钝,怎可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曹睿伸手拈来一笔,俯身写道,“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月娥不由得念出,抿嘴一笑,云髻上的凤钗轻轻一颤,曹睿扶她起身,柔声道:“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今日抚上一曲如何?”
月娥含笑点头,径自走到庭院,饶有兴致的驻足在牡丹花下,宫女们早已摆上了焦尾琴,铺好坐席,静立两侧。
但见她撩裙坐下,素手轻抚琴弦,因她今日身披明艳的海棠纱衣,挽如半朵菊,绣履遗香,幽韵撩人。轻抚绵绵琴音,清眸流盼,令曹睿痴痴得凝望,仿佛又看到馨儿的身影。
尽管曹睿几番告诫自己,她不是馨儿,但自己还是忍不住去想,恍若馨儿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不曾离开。
须臾,琴声止住,月娥转面斟酒,递与曹睿,嫣然一笑,垂眸低声道:“臣妾琴艺不精,自比不得皇上每夜呓语中人。”
此话道破曹睿的心事,他有些惊愕,眼前的女子洞穿了他此刻的所思所想,或许他忽略了,女人异常的敏感,超乎男人的意料。
曹睿微微仰头而笑,瞥向那片红艳似火的牡丹,霎时间敛容道,“这片牡丹,不适合栽种在凤藻宫,不如移些海棠花来。”说着转身离开。
那一刻,月娥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仿若丢失了什么,望见花匠们匆匆将一株株牡丹花搬离凤藻宫,她竟怔怔出神,心里一片空茫。
绿珠悄然走来,小心翼翼地端着参茶,细语道:“娘娘,进屋吧。”
月娥无奈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海棠纱衣,不由得苦笑。
同样是韶龄女子,有人可以雍容华贵,轻易博得别人的欢心;有人却命若蝼蚁,只能努力求生,何来别人的怜惜?
“罢了,挑一件素净的衣裳,我不喜欢海棠,更不喜欢牡丹。”月娥沉声道,转身回屋,摘下凤钗,松散开乌发,缓缓行至镜前。
镜中人仅仅披着半旧的青色丝衣,长发散覆,如墨色丝缎从两肩垂下。
雪肤、云鬓、眉目依旧,只是镜中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水雾氤氲,再也不见昔日的清澈。
“娘娘,听说皇后身边的侍女小蝶,前几日偷偷溜出宫去,又被抓回来了。”绿珠捧了衣物进来,堆笑道。
月娥换上水兰曳地裙,外罩素纱,回眸望镜,不觉莞尔,轻笑道,“多半是出去祭奠她死去的桂明姑姑,这也不足为奇。”
绿珠也连连点头,小心为她戴上玉镯,月娥凝眸细看镜前的那对金镯,似笑非笑,“馨儿可还在司马府中,这对金镯替我还给她。”
“她已经不在府上了…她坠崖了…”绿珠声音极低,一阵酸楚又浮上心头。
一时间,屋内沉寂下来。
月娥默然走到窗前,却见庭中一片明媚,刚刚搬来的海棠花,随风摇曳着花枝,芬芳四溢。
“绿珠,这屋里太闷,陪我出去走走。”月娥遣退众人,只留绿珠跟在身边。
步出门外,忽觉一阵晕眩,绿珠赶忙上前扶住她,一脸忧切,轻声问道:“娘娘,好像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沙,迷住了月娥的眼睛,顿时掉下许多泪来,她暗自语道,“无妨,我怎么能轻易倒下呢,馨儿若真的死了,岂不正好助我一臂之力,日后我稳坐后宫,必定日日祭拜她。”
月娥笑得有些狰狞,一旁的绿珠却心生怯意,这诺大的皇宫不知不觉中已成为了失意人复仇的孤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四节
却说夏日渐至,建业城(东吴都城)内异常的燥热,来往的商人也变得很是稀少,诸葛恪的母亲吴氏特意吩咐丫鬟紫陌去买雪梨。因为吕小姐(吕蒙之女)喜欢,遂格外的嘱咐紫陌早去早回,切莫误了晌午与吕小姐共食。
紫陌心内虽不大乐意,但也不敢违了老夫人的命令。偏巧今日集市上未曾见到卖雪梨的,紫陌转念一想,疾步来到建业城内最有名气的酒楼,‘天香楼’,同店内小二打了个招呼,花些银两买了雪梨,满心欢喜,正欲转身要走,却被一蓝衣侍从挡住去路。
只见他黝黑的肤色,双眸闪着寒意,手扶佩剑,拱手笑道:“紫陌姑娘,好久未见,我家主子可记挂的很,这边请。”
紫陌登时敛容垂眸,心下凉了半截,又四下里张望一番,那侍从咳了一声,紫陌一脸骇然,悄悄跟在他的身后,随他走上楼去。
此时靠窗的桌案旁端坐着一位贵公子,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邪恶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身袭淡紫色柔缎,一缕阳光折射在他华丽美服上,更显飘逸与高贵。
斜眼望见紫陌低头走来,含笑示意她坐下,自斟一杯酒,轻抿朱唇,一面摆弄着手中折扇,一面问道:“你家老夫人差你来买雪梨,想必是为她未来的儿媳妇准备的,噢,对了,是吕家千金吧?”
紫陌微微点头,茫然想了一阵,低声道:“是她没错…不过…还没定下来…主人不是不愿意他们成为亲家吗?”
那位公子审视得盯着她,轻蔑一笑,“紫陌,你可不要忘了当初送你去诸葛府的目的,给我看紧诸葛恪,还有他上回带到府上的丫头,尽快查清楚她的底细。”
紫陌低下头,紧紧抱住那篮梨子,沉声道:“主人,请放心。”
眼见着楼上的客人多了起来,紫陌便匆匆离去了,只是她的心里沉甸甸的,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因为遇到了她的主人。
待紫陌回到诸葛府,吕小姐与吴氏已坐在厅内笑谈,紫陌忙吩咐仆人取来冰块,做好一盘冰糖雪梨,亲自端过去,又安静的退下。
她在庭院里焦急的张望,心想诸葛恪也该回来了,伫立良久,始终未见诸葛恪的身影,紫陌稍显沮丧的倚着阑干,低头把玩一个荷包。
忽然一颗红玛瑙珠子掷在紫陌的裙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发什么呆啊?莫不是躲在这里偷懒,看来母亲又要罚你了。”
却见诸葛恪款款走过来,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恰如午后的阳光,映在紫陌心里,别样的滋味。
紫陌莞尔一笑,将红玛瑙收进荷包里,轻声道:“公子,吕小姐今天又来了,你少不得去作陪的。”说着朝厅里面努努嘴。
诸葛恪登时冷下脸来,剑眉微蹙,无奈的往前挪着步子,霎时停住了,转面唤紫陌过来,贴耳低语,顷刻间紫陌面露难色,沉声问道:“公子,这样恐怕不好吧,若让老夫人知晓……”
还没等紫陌把话讲完,诸葛恪早已溜回到自己的书房。紫陌轻叹一声,只得缓步走至厅内,上前施礼,对老夫人笑道:“夫人,公子让吕小姐过去一趟,说今儿早刚得了一件宝贝,是太子殿下赏赐的,请吕小姐过去一同赏玩。”
吕小姐听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又偷偷瞥了一眼吴氏,顿时垂下头去,面色晕红,又羞又怯。毕竟她与诸葛恪只见过几次面,还未曾深谈过,如今却主动邀她去书房,一向矜持的吕家千金,竟也有些心动。
吴氏本就看好这门亲事,自然点头应允。少时,紫陌领吕小姐走至书房。
只见数幡白绫悬于梁上,里屋桌案上摆放着灵位与祭品,旁边又焚着香,整个屋子烟气缭绕,诡异非常。
吕小姐刚踏进门口,便怔住了,一脸惶恐,霎时无言,转面瞅了瞅紫陌,紫陌忙小声解释道:“这是昔日与我家公子定过亲的赵小姐,也不知怎的就死了,我家公子是个至情至性之人,遂自那以后,每日焚香祭拜,以告慰她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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