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默默的捡起刮落的桃花,望向府外的那片桃林。纷繁的桃花在晨光中开的格外喧闹,密密层层,宛如一片朝霞。可惜经过昨夜狂风的洗礼,总有花瓣零落,馨儿忍不住轻叹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那等喜事,又会是怎样一番美景?”说着将手中桃花投进池中,冷冷一笑,走至秋千旁,似乎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司马昭悄然走来,轻声唤道:“馨儿,身子可大好了,我听下人们说,你用了早食,也服了药,现在烧该退了吧。”昭关切的抚摸她的额头,她并没有躲闪,只是双眸稍显低落。还好烧已经退了,司马昭这才放下心来。
清风拂面,吹乱了馨儿额前的发丝,司马昭轻轻抚其垂肩的青丝,笑问道:“你可喜欢桃花,眼下正值桃花盛开之际,改日我带你去城外桃林游玩,桥畔常有文人墨客在桃花扇上题诗作赋,倒也雅致,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不必,家父突然辞世,我这做子女的也不能到坟前祭拜,心下难安,明日我想去寺庙为家父上一炷香。”馨儿面沉如水,低声回道。
司马昭一时动了情,却忘了孔明亡故之事,自悔失言,遂上前握住她的手,自责道:“理应如此,我陪你同去便是。”
馨儿仰起脸,笑得很复杂,“我想父亲并不愿见到你,还是让浩鹰陪我去罢。”说着转面走开,司马昭尴尬的笑了笑,再想劝慰几句,却见馨儿早已回屋,只得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独自叹息。
过风风雨雨,尚留得,一丛花。便欲舞还停,如颦又笑,断人肠。歌尽桃花扇,含泪光,却为谁?
晌午过后,馨儿便乘马离开司马府,浩鹰跟在她身后,还有一队侍从。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馨儿他们来到兴福寺,因寺庙是清修之地,故而那队侍从只是在寺外等候。
浩鹰随馨儿走进寺中,在佛堂前,馨儿三番叩首,又含泪上了一炷香。浩鹰安静的立在一旁,沉默不言。须臾,馨儿佯作口渴,让寺中人沏了壶茶,在东厢房小坐片刻。但见馨儿倒了碗茶水,递与浩鹰,淡然一笑,浩鹰也不好推辞,径自饮下。
忽觉头昏目眩,四肢无力,不禁歪倒在地,手中飞景剑也咣当撂地。馨儿这时蹲下身子,低声道:“浩鹰,对不住了,我必须离开。”浩鹰艰难的抬起头,却望见馨儿泪光闪闪,似嗔非嗔,一抹哀愁浮上微红的脸颊。浩鹰欲伸手劝阻,奈身子浑然动弹不得,顷刻间昏睡过去。
馨儿迅速换上僧人的衣服,牵着马从后门离开。不料眼前有个分岔口,馨儿胡乱鞭打着马儿,那马儿直朝西边奔去。不知骑马跑了多久,突然马蹄停下来了。馨儿惊诧得发现,不知不觉已到了悬崖边。
馨儿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挨近悬崖边,却见峭壁突兀森郁,刀削斧砍般的崖头,显得骇人的清净与阴冷,馨儿俯身望去,万丈深渊,浑然不见底。
不知是喜是悲,馨儿猛然跪在崖边,山风拂过,杜鹃花瓣随风飘洒,氤氲雾霭中,如薄纱般包裹着嶙峋的山崖,却给馨儿蒙上了永不逝去的阴影。
他的身影又浮现在馨儿脑海,明明那么恨他,在此刻却又忍不住去想他,他的好,绝非一朝一夕可以道得尽,讲得完。只可惜与他有缘无分,不能因为自私的爱,就可以把父亲亡故的事实抹去,更不可能与他心安理得的共度一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数?馨儿不禁自问。
此恨何时已,血啼鹃,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烟花随波流,任西风,吹尽洛阳柳,清风泪,纸灰起。
馨儿缓缓站起,回首一望,凄然一笑,刹那间纵身跳下,徐徐清风吹过,馨儿贴身的绢帕在空中飞旋,好似那日府里缤纷的彩蝶翩翩起舞,显得那般欢愉,没有留下丝毫的哀愁。
少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传来,浩鹰慌乱的滚下马来,一眼便望见馨儿所骑得马儿,又向四下里张望,才知这已是山崖边。
浩鹰努力让自己清醒,一步一停的走过来,那块绢帕已然飘落在地。浩鹰慢慢捡起,向山下俯视,狭而长的峭壁,令人为之生惧。浩鹰摇头自语道:“不会的,馨儿不会的,她一定躲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一定可以找到她的。”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他不相信,绝不相信。须臾,他奋力上马,匆匆离去。
晚霞似锦,异常绚丽。有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约摸十七八岁,一袭淡蓝粗布衣裙,头间斜插一朵风信子,甚是灵巧,但见她背着小竹篓,穿梭在崖底深处,四下里寻觅着什么。
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只见她满脸倦色,垂头瞅着沾湿的花底布鞋,不时埋怨道:“小姐,还没找到吗,青梅的新布鞋都弄脏了,这可是今早刚换上的,为了什么辛夷草,咱们可走了一天了,眼看着快要天黑了,咱们也该回客栈了罢。”
原来是主仆二人,听这口音又不像是洛阳本地人。那清秀小姐微嗔道:“我早就说过,叫你别跟来,可你偏不听。”那小姐一面说着,一面仰面找寻,猛然间她惊道:“哎,找到了!”
她欣喜的提裙跨过一水沟,奋力一跃,在一丈多高的峭壁缝隙中斜长着一株辛夷草,那小姐小心摘下,又纵身跳下来,拍拍手,仰头朝青梅挥手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悬挂着一人,小姐不禁捂嘴,惊诧之余,提裙快步来到那山下。
这时青梅也惊叫起来,退后几步,小声嘀咕道:“小姐,他好像是寺庙里的人,还穿着僧袍呢,恐怕是寻死来得。”小姐登时卸下竹篓,卷起衣袖,麻利的攀上峭壁,青梅慌忙劝道:“小姐,别去,平白无故的救他作甚?况且是死是活,与咱们什么相干,不过是个僧人——”
“住嘴,青梅,你再改不了这个脾气,他日就送你回府,我可不敢再要你了。”小姐涨红了脸,吃力的背起那人,小心爬下山。青梅撇过脸去,不满的背对小姐坐在石头上。
小姐将那人轻轻放在地上,转面吩咐道:“青梅,还不快去取清水来,这人还有救,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去呀!”
青梅只得闷声舀来一瓢水,走近来一看,却见那人满脸鲜血,僧袍也被树枝刮烂了,着实狼狈。须臾,小姐将那人额头伤口好生包扎起来,又塞入一丸止血丹药,这才长舒一口气,叹道:“还好咱们赶得及时,她多半是从山崖摔落时碰撞到峭壁一角,幸而被那棵老树枝干挂住,不然可再难活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节
这主仆二人趁着暮色,渐渐消失在山崖间,来到一偏僻的客栈,依傍着荒凉且破矮的村庄,客栈显得着实简陋。青梅怕小姐身子吃不消,便一路背着那个人,走回客栈。但见她脸颊早已渗出汗珠,胡乱用衣袖擦拭几下,又倒了两碗茶水,一股脑儿的灌下,才舒了一口气。
“真是自讨没趣儿,好端端的竟遇到这么个寻死的人,小姐,咱们明个儿就得回东郡(山东境内)了,那他怎么办?”青梅满脸可惜的瞧着那双已经浸湿的花底布鞋,不禁埋怨道。
那小姐也不搭理青梅,只是小心的替她换上干净的衣裳,猛然发现她是女儿身。再一细看,白皙娇美的面庞,虽然额头有伤,但依旧掩盖不住她不俗的气质。其实这僧人不是别人,正是馨儿,不知是她命大,还是幸运,总算是逃过此劫。
那小姐顿时感到莫名的惋惜,淡淡说道:“她一个姑娘家,怪可怜的,现在又昏迷不醒,总不能丢在这里不管,我看明天就带她一同回去罢。”青梅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凑过来欲瞧瞧她的模样,怎奈小姐阴下脸来,青梅撇撇嘴,只得转身去歇息。
再说浩鹰乘马在山崖底处焦急地寻找多时,仍不见馨儿的踪影。他的慌乱,他的不安,都让他几近崩溃,曾经何时,他发了誓要永远保护馨儿,可如今连她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浩鹰跪在山崖边,紧紧握住那块绢帕,失声痛哭。因为他只是个下人,他时常告诫自己,不可以靠馨儿太近,他只能站在远处默默注视着馨儿,努力压制住自己对她所有的爱恋。但是现在,浩鹰已经实难按捺的住,仰天狂喊:“馨儿,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回音缭绕在山间,显得那般悲恸,那般凄凉。
早有侍卫赶回府中禀告此事,司马昭惊得不能言语,歪倒在席间,摇了摇头,颤抖的自语道:“这绝不可能,馨儿怎么会…她不会这么做的。”司马昭像失了神一般,站起身来,看向子冉他们。
子冉也面露惊色,又仔细盘问了那些侍从,方明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原来此事乃馨儿早先计划好的,她早有离开的打算,想来孔明的突然离世对她是沉重的打击,故而才会借去兴福寺上香之名,悄然离去。只是连司马昭都未曾发现丝毫破绽,以为她多半想通了,从来都不曾想她会如此决绝。
叶儿早就躲在屋门外,因见天色已晚,馨儿迟迟未归,她顿觉惶恐,委实难安。只得悄悄来司马昭这里打听消息,谁知竟听到了这样的噩耗,叶儿掩住哭泣,疾步跑回房内。眼见着盛好的饭菜均已放凉了,她眼眶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的滑落。
趴在馨儿床榻抽泣的她,猛然间发现玉枕下放着一书信,旁边还有一支牡丹金簪。叶儿拭去泪痕,轻轻拿起书信,信封上醒目的写着“司马昭亲启”,确是馨儿的字迹,叶儿又捡起那支金簪,匆匆赶往前厅。
“青门晓风残,前欢记,浑似梦里乡音,谁会断肠南陌;回首西楼,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此恨难休,别后君莫寻,钿钗落,花已逝。”司马昭含泪念道。
简短的几句,却是馨儿整夜未眠,一字一泪写下,她的恨,她的悔,她的不舍,只有司马昭清楚明了,他合上双目,强忍住悲切,努力平息躁动的心绪,欲要派遣府上侍卫再去追寻,却被司马懿断然喝住。
只见司马懿与司马师快步走进来,环视周遭,子冉他们皆低头不敢言。司马懿便上前劝道:“昭儿,放馨儿走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纵然你困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更何况她已经坠落悬崖,怎能还生?”
司马昭闻言,剑眉顿蹙,怒道:“馨儿不会死的,我也决不允许她死,云翔,速去调集人马,随我出城去寻。”司马昭忿然离开,云翔与子冉也紧随其后。
厅内一众人匆匆退下,司马师不禁暗叹:“馨儿此次只怕凶多吉少,不知弟弟能否放下这段孽缘。”司马懿捋须不言,默然走开。
漆黑的夜幕下,一队人马点着火把穿梭在城郊林间,不时几行大雁临空迂回飞翔,发出哀鸣,林中的气氛甚是阴冷诡秘。突然,草丛间有异动,传来细微脚步声。
云翔纵身下马,拔剑欲刺,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随之而来的便是几句醉话:“什么破酒馆,敢拿掺了水的酒骗我,还说是什么百年陈酿,真是荒谬,难道我管辂识不出?”
只见那人踉跄地走出草丛,几近跌倒,勉强在那里摇晃支撑着。司马昭定睛一看,轻蔑的哼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人称神卜的管辂,快些闪开,我可没工夫在这里陪你?”言毕,从管辂右边驱马走过去。
管辂不知是否酒醒了,竟扯住司马昭的缰绳,呵呵一笑:“公子莫急,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焉知今日之事非福也,不如与我同去饮酒如何?”
司马昭顿时火冒三丈,夺过缰绳,拨马而去,云翔他们也紧跟着追过去。
只留下管辂独自在林间小径徘徊,口中不时念叨:“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钩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岂不叹哉,怨哉?”
月光洒在管辂晕红的面颊,狂风四起,迷住了管辂的双目,也迷失了前方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节
夜风习习,司马昭从兴福寺走出来,并未查到丝毫线索,心下越发的沉重。忍不住仰望星空,深邃的黑色苍穹,散散的布着几颗星,缺少了往日的柔情,月光的踪迹悄然消失,仿佛被这孤寂的黑色吞噬了。
司马昭暗自惆怅,他该去哪里找寻?难道馨儿真得狠心离开他,再也不愿与他相见?他的五脏六腑恍若都碎了,他怎能如此大意,他本应该跟着同去才对,怎能因为馨儿的只言片语,就全然相信。司马昭不停地自责,垂头落下泪来。
“好巧啊,怎么今儿个竟遇见了你,莫非你们也是出城寻人的?”却见宇文骑着骏马,三两个侍从提着纱灯,微风掠过,吹过他如墨玉般的黑发,透着淡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