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子冉与茗轩一起走进司马昭的书房,替馨儿说和此事。司马昭本来并不想答应,怎奈贾充也过来劝了一番,最终只好点头应允。不过要子冉与馨儿同去,以免路上遇到不测。半盏茶的功夫,馨儿换上素色衣裳,几支珠花插于发间,欣然同子冉离开司马府。浩鹰自是追随其后,馨儿等皆骑马朝郊外嵇康的草屋奔去。
一路秋色收入眼底,馨儿的心境也开阔不少,多日的愁绪渐渐褪去,想来馨儿还是偏爱乡野生活,与府内的憋闷相比,田间的无拘无束更让她向往。很快的,嵇康那几间低矮的草屋映入馨儿的眼帘。门童正弯腰打扫屋外落叶,见他们一行人骑马而来,忙回屋通报。原来嵇康与吕安、山涛相坐在席,畅聊正欢。听门童来报,嵇康顿感兴奋,快步出屋相迎。
“子冉兄,你们怎么会大驾寒舍,馨儿,想不到你也来了。”嵇康心内很是沸腾,见到馨儿更是欢喜无比。馨儿几步上前,看到站在嵇康右边的吕安,忙笑问道,“没想到恩公也在这里,不过怎么不见阮籍?”吕安凑上前来解释道,“嗣宗兄随一众好友到别处游玩去了,恐怕数日内都见不到他的身影。”馨儿微微点头,不自觉间竟与嵇康对视片刻,他的眼神中好似有几分担忧,令馨儿很是诧异,倒与他往日不同。
子冉与吕安、山涛一同进屋,馨儿缓缓跟随,嵇康的视线仿佛从未离开过馨儿。馨儿不禁俏皮地问道,“拿来,既然令你这等痴迷,定是稀罕之物,何不让大家一起瞧瞧?”嵇康听言,苦苦一笑,淡淡回道,“并无甚新奇,只是那夜在月华亭偶然拾到这本琴书,想来你不会对此感兴趣的。”言毕,从里屋取来那本琴书,递与馨儿,有些无奈的注视着馨儿。馨儿坐与席间,好奇的翻开一看,的确是本乐谱,看似有些繁杂,原来嵇康日夜钻研,故而留下许多笔墨勾勒的痕迹。馨儿沮丧的将其合上,置于桌案,托起下巴,凝视着坐在一旁饮茶的嵇康。
“方才我与山涛兄下了一盘棋,没想到自己竟输了,想来山涛兄棋艺胜我一筹,子冉何不趁今日的机会与山涛兄比试一番?”嵇康饶有兴致的提议道。子冉随之应声答应,嵇康吩咐门童取来棋盘。顷刻,子冉与山涛分坐两边,各自聚精会神地手捏棋子,思量着如何布局,而吕安则端坐在一旁,细心地观看着棋局的变化。
此刻,嵇康朝馨儿递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屋门。馨儿会意的紧跟着走出去,看见他正倚着花圃栏杆一侧,默默望着她。馨儿不满的迎上去,质问道,“你该不是又想借机挖苦我吧?”嵇康不言,只是拉起馨儿的手,速速朝屋后的一片竹林走去。馨儿顿时不解,本想试图挣脱,奈他力道很大,馨儿只得跟着他进入那片竹林。
浩鹰一直追随着他们来到竹林,只不过并未现身,只是躲在暗处,定睛观察着嵇康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嵇康不会伤害馨儿,故而浩鹰没有冒然冲过去。不过,他有些疑惑,嵇康这般异常的举动,究竟为何,又到底要对馨儿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节
簌簌竹叶随风摇曳,几许凉意袭上馨儿的心头,仰脸注视着略显神秘的嵇康,他的眼神令馨儿一时不知所措。不经意间手中的丝帕悄然滑落,嵇康缓缓躬身拾起,双眸闪动着异样的光芒。馨儿欲伸手接过,奈他再次抓住馨儿的手,柔声问道,“馨儿,跟我离开这里吧,只要你愿意,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也会带你去。”
馨儿的心绪瞬间被他搅乱,原来他拉自己来这片竹林,只为吐露他的真情。此时的馨儿慌乱之余,竟有几分心动。是的,看到他这般的真诚,竹影掠过他俊美的脸庞,想来任何女子都难以抗拒。只是如今的自己早已心有所属。馨儿慢慢抽回手,向前走了几步,叹道,“普天之下,皆是纷争,离开这里,去往别处,依旧如此,你又何必这般执着?”
此言已是婉拒,嵇康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馨儿,与那阴险的司马府相比,安宁之地岂会寻不到,除非你根本无心离开。”
嵇康锐利的眼眸似乎早已经把她看穿,不过他却不愿意相信,仍然抱着他久违的渴望,期待着馨儿肯定的答复。馨儿不知如何回答他,若直言挑明,恐他受伤,但若假意敷衍过去,显然对他不公,况且馨儿也不想失去像他这样的知己。
正当两难之际,一行大雁匆匆飞去,鸣叫声划过林间,馨儿痴痴地望着它们,喃喃自语道,“嵇康,你知道吗,曾经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和它们一样无拘无束的,只是我如今已经有了牵挂,因为无法放下他,所以我情愿留在他的身旁,我是不可能随你走的。”馨儿用坚定地眼神凝视着他,希望他可以明白,更希望他能抛下这段不可能的守候。
嵇康苦苦一笑,后退几步,黯然的摇摇头,看到他这般的痛楚,馨儿知终是伤了他,只得无言的注视着他。不远处的浩鹰听到他们的对话,握紧的双拳这才松开。暗想或许自己应该过去替馨儿解围,但欲迈出的步子停滞片刻,终是退了回来。细想自己只是个下人,再者偷听也不甚光彩,遂背过身去。
“馨儿,我只希望你可以开心度日,其他我别无所求,即使你不跟我,我也会守护在你身旁,记住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你的身边都有一个我。”嵇康依旧深情的望着馨儿,或许他早已知晓馨儿的心意,所以方才的回绝,并没有让他痛不欲生,只是短暂的惆怅罢了。此时的馨儿顿觉泪湿眼眶。上前紧紧抱住他,低语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很安心,谢谢你,对不起,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嵇康轻轻拍着馨儿的后背,对他而言,这已经足够,他从未奢望过与馨儿厮守。如今馨儿懂他,舍不得他,对他已经是最好的回报。
馨儿慢慢松开手,嵇康斜眼朝后面望去,笑言道,“馨儿,你这一哭,恐怕有人要心疼了,既然跟来了,何不现身?”浩鹰一惊,讪讪的从竹林深处走出来,不自然的浅笑。馨儿定睛一看,竟破涕为笑,微嗔道,“浩鹰,你竟敢偷听,回头我要告诉昭哥哥,看他罚不罚你?”浩鹰只是躬身作揖,不敢言语。
须臾,馨儿与嵇康径自走出竹林,却见子冉一脸焦急,对站在馨儿身后的浩鹰怒道,“方才你带小姐去了何处,这会子才回来,若让公子知晓,你又难逃责罚了。”浩鹰有口难辩,只得忍气吞声,杵在一边。吕安这时也从屋里走出来,微微一笑,对馨儿笑道,“小姐,叔夜兄(嵇康字)茅檐虽矮小,但却背靠这么一片竹林,想来方才小姐已经进到竹林里逛了一遭了,不知小姐觉得与司马府内庭院可媲美否?”馨儿抿嘴一笑,与其对视片刻,竟越发觉得吕安很会察言观色,琢磨别人的心思倒有一套。不过山涛却沉默不言,仿佛不在其中不闻其事,也许是他较这些人年长许多,故而不喜这般热闹。
暮色渐浓,晚霞余辉斜洒林间,馨儿与子冉他们骑马回府,自不必细讲。待馨儿回到房内,便瞧见司马昭已经端坐在席间,眼见着桌案上摆放好了饭菜,想来他等候良久了。这时,叶儿朝馨儿挤眉弄眼,好似要告诉她什么,奈她全然不懂,叶儿只好闷闷的走开。馨儿凑到司马昭的身边,柔声唤道:“昭哥哥,你已经很久没有陪我用晚食了,怎么今儿个想起来了?”司马昭有些肃然的回道,“想必你一见到嵇康,就把我抛到脑后了,又怎么会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司马昭的话里夹杂着醋意,馨儿忽闪着大眼睛,搜寻着答案。怎奈她浑然不记得了,加之她一向粗枝大叶的,对这些细微小事从未放在心上,司马昭突然问起,真得把她问住了。
司马昭冷冷的丢出一句,“明日是我的生辰。”言毕,他站起身,匆匆离开。馨儿这才恍然大悟,对于自己的忘性真是懊恼,自责之余,她蔫蔫的将头埋在桌案,不时捶打着桌案,暗想昭哥哥现在一定很沮丧,他连自己的生辰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每到那一天,定会送许多礼盒,如今自己倒把他忘记的干干净净。此时,叶儿缓缓进屋,见馨儿这般苦恼,遂俯身安慰道:“小姐,莫要气恼,昭公子一向待你深厚,又怎会因为此事冷落了你,只不过小姐还是避避嫌才好。”叶儿并未讲明。但馨儿知道她指的是嵇康,虽然昭没有刻意显现出来,不过馨儿与嵇康走得越近,就越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弥漫在他们的周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节
却说司马昭有些失落的走回书房,在他心中,一直视馨儿为珍宝,方才见馨儿将他的生辰全然忘却,猛然间如戳中他的心肺,甚是揪痛。他伏案冥想,难道这几年的光景,还没能挽住她的心,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吗?一阵烦绪袭来,司马昭忍不住将桌案上的茶盏摔至地上,泛着热气的清茶洒了一片,渐渐沾湿锦席。此刻,石苞与云翔推门而入,瞧见这般情势,他们不禁心头一震,石苞慌忙俯身捡起摔碎的茶盏,收拾到一边,又小心的躬身问道,“公子,明日筵席已置备妥当,城郊村庄的那些‘农夫’也已安排好,到时不会有任何差池的,还请公子放宽心。”
司马昭听到此处,方缓缓消退怒气,淡淡问道,“待明日席散后,我可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长进,若他们还像几个月前那般不成气候,仲容(石苞字),到那时看你如何向我交代?”石苞听毕,忙上前作揖道,“公子大可放心,卑职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司马昭这才面色缓和下来,站起身来,伫立窗口,凝望着那轮弯月,不禁嗟叹道,“不知何时才能兴我司马家族,也不枉费这许多年的心血。”石苞狐疑的细瞧昭的神色,心想他的雄心与抱负,不过隐约间竟有一丝后怕,令他不免退后几步。
馨儿一夜难眠,待到次日天一亮,便翻身起床,速速梳洗一番后,便疾步来到昭的书房。此时昭恰好从屋里走出来,两人登时瞧着彼此,昭显得很是诧异,看着馨儿一脸焦态,不免关切的问道:“今儿个你倒起的早些,莫不是趁我的生辰之日,你也想凑凑热闹?何故这样慌里慌张的,难道还少了你不成?”
馨儿讪讪地拉住昭的衣袖,轻声回道:“昭哥哥,昨个儿是我不对,满脑子里装的竟是些不相关的事,倒把正事搁在一边了,今日我也送你一件贺礼,权当赔不是了,只是不知道你看了是否欢喜?”馨儿在一边卖关子起来,司马昭不禁摇头一笑,不知是恼还是喜,总之拿她无法,遂领着她驱车来到城郊的一处村庄。
待他们下了马车,馨儿私下里望了望,方知这里原是那日与他方纸鸢的地方,不过再看司马昭满脸悦色,馨儿反倒不解,好端端的为何偏来这样僻陋的地方办生辰之宴,素日里只觉得他傲慢偏执,没想到今日竟这般行事,倒与昔日大相径庭。
须臾,钟会与一众显赫士族公子哥儿陆续前来,山涛与嵇康等贤士也缓缓走来。碍于司马昭昨日生了气,馨儿也不再上前与嵇康他们搭讪,只是浅浅一笑,随司马昭到别处闲聊。
早已有许多丫鬟婆子们摆好桌案,放置了各色佳肴陈酿,又依次铺好坐席,好似长龙般,很是热闹。司马昭见大致已妥当,遂相请来客就坐。此时云翔悄然朝昭走去,俯身低语道:“方才夏侯霸派来小厮,传话说他身子抱恙,不便前来,只是留下礼盒便走了。”昭略显迟疑,顷刻间又淡然一笑,摆手让他退下,又转身与其他宾客笑谈,全当没有这会子事。
不知何时,钟会手端酒杯,彬彬上前,笑言道:“昭公子果然与别人不同,竟在这样的穷乡僻壤置备家宴,若旁人不知晓的,还以为你为人吝啬呢,不过即使像我们这样常往来的,也深感不解,难不成君想效仿越王勾践,居安思危吗?”这句话一出口,在座的无不惊异,本来没有想这么多,倒被钟会这样的话,弄得更加疑惑了,纵观这些贵族公子哥儿们,哪个不是奢靡惯了的,即便司马昭素来简约,不过像今日之宴难免不招人猜忌,倒有几分讽刺他人之意了。
司马昭霎时将酒杯置于桌案,环视周遭,笑道:“钟公子何出此言,筵席安排在这里,实非我所愿,只是家父近日身体微恙,我恐府中来客甚多,惊扰了家父休养,故而特寻了此处,也不失为僻静之地。”
钟会随之一笑,躬身向在座的宾客作揖言道:“昔日晋国正卿赵武新屋落成,诸多达官贵人送礼往贺,唯有晋国大夫张孟这样言道,美哉,轮哉!美哉,奂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美轮美奂出于《礼记》),张孟此言无非暗指赵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