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一仆人缓缓走进来,躬身回禀道,“山涛先生来了,公子,是否请他进厅叙话?”昭听闻起身问道,“他可曾去见过母亲?”因为山涛与司马府有些亲戚渊源,司马懿之妻张氏,即昭之亲母,乃是山涛的从祖姑的女儿。故而,张氏时常打发仆人请他来府中闲坐,加之山涛为人淳深渊默,深有学识,与师、昭二兄弟偶有畅聊,也还算亲近。
那仆人点头回话,“先生刚刚从老夫人院里出来,现今在厅外候着呢,”昭摆手示意请他入厅来。公孙修知此刻是拜别的好时机,遂笑言道,“既然司马公子有客,那恕我先行告别,”言毕,师又寒暄劝慰几句,方叫下人送其出府。当公孙修出厅时,与山涛正好照了个对面,修不在意的短暂瞟了一眼,便匆匆离去了。而山涛却略显惊异,不禁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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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节
昭见公孙修讪讪地径自离开,随之哼了一声,甚为不快地言道,“此等胆小鼠辈,与洞之蝼蚁何异?”师也不屑地坐回席上,低头饮茶。山涛见势,上前恭敬地施礼道,“敢问公子,方才夺步而去的可是辽东少主,我观他眉宇间略有乖张傲气,恐非善类。”
师嗤之一笑,放下茶盏,镇定自若的回道,“多半倚着其父的庇佑,否则早已大祸临头了,依其秉性恐怕难掌大业,不过先生究竟为何造访?”师示意山涛入座,山涛拘谨的靠着师之右侧坐下,又瞥了一眼向窗外张望的昭,面显犹豫,顿了顿回道,“夫人派小厮请我来府上,只是为昔日旧疾复发,想到乡野有些偏方,故而询问一二,并无其他事。”
昭听到此处,顿时双眉紧蹙,关切地追问道,“母亲身体一向硬朗,怎会有旧疾,山涛先生,这到底是何缘故?”昭质问的口气很是强硬,山涛慌忙站起身来,躬身回道,“夫人乃是心忧成疾,并无大碍,待他日排解心绪后,自会痊愈。”师这时也慢慢走过来,对昭低声说道,“一切皆由你而起,你无需再为难山涛先生,”话毕,与山涛一同走出主厅。昭霎时很是失落,迈着烦忧的步伐来到其母屋内。
昭的母亲一向崇尚节俭,寝居之所并无过多奢华摆饰,只有厅堂内横立着一幅锦色百花盛放的屏风,甚为华丽。昭抬头瞧见其母正斜躺在睡塌边,几个小丫鬟正轻轻的替其捶腿,其母双目微闭,似睡非睡之态。昭放轻步子,一边试探着靠近其母,一边又挥手令其他仆人退下。老夫人早已察觉,淡淡唤道,“昭儿,为何变得如此胆怯,多日未见母亲,也不曾想念,反倒显得这般畏缩?”昭只得躬身回道,“母亲错怪孩儿了,孩儿只是不想惊扰您歇息,方才听闻母亲身子抱恙,故而心感焦急,不知母亲可曾看过大夫?”
老夫人伸手让昭坐其身边,爱抚地握住昭的手,宽慰道,“母亲老了,难免有些旧疾,不打紧的,我儿无需忧虑,不过,我儿的终身大事,倒时常令我甚为挂心,”昭淡淡回道,“母亲应该知晓孩儿的心思,又何必再问,我的心里只有她,再难容得下其他人,还望母亲谅解。”
老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端详着一脸肃然的昭,无奈的说道,“这些年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馨儿确实是个乖巧善良的女孩,但她的身世——”她不愿再讲下去,昭不自觉的站起身来,脸色很是凝重,低声回道,“母亲还是早些休息吧,若无别的事,孩儿就先告退了,”言毕,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开。夫人眼中略带怅然,她深知昭一贯明理通达,只是遇事与馨儿有关,他就性情不定,难听进他人劝解。
云翔疾步走到西院,见浩鹰倚栏观望府外,不禁窃喜,上前言道,“浩鹰,难道你也想去寻那贼不成,何故向府外张望?”浩鹰微微一笑,戏谑道,“贼在眼前,何须去追?”云翔爽朗一笑,原来方才射箭之人正是他,其实他早已藏在庭园暗处,静等公孙修一到,便放冷箭,此箭不为伤人,实则是个幌子,目的无疑是使其心生胆怯,不敢妄意胡为。否则依云翔那出神入化的箭法,恐怕公孙修早已丧命。
“过些日子,我会去成都一趟,不知小姐可曾准备好书信?”云翔扭头朝馨儿的闺房望去,顷刻,又回头注视着一脸泰然的浩鹰,浩鹰默默回转过身来,喃喃自语道,“恐怕公子的好意,在他人眼中看来,只能落个挑衅之话柄罢了。”云翔全然不解,正欲走开,却瞧见子冉疾步走过来,迎面笑道,“云翔,你的箭法好生了得,若再偏半分,我想那辽东少主的右臂实难保全了。”云翔只是一抹浅笑,并未多言,做了揖便悄然离去。
此时的馨儿正伏案细心地缝制着衣裳,奈眼睛委实酸痛,再难支撑,只得暂且搁下,站在一边的叶儿见她这般辛苦,不忍唤道,“小姐,歇歇吧,只剩一些琐碎的袖口,就由叶儿替小姐做吧,”叶儿撩裙坐下,帮馨儿斟了一盏茶,又凑到她身旁,轻轻地替她按揉肩膀。馨儿遂淡淡回道,“既然只差一点了,又何须再烦你收尾,想来今日就可缝制好了,只是不知道他穿上是否合身?”馨儿慢慢站起身来,伫立在屋门口,遥望着蔚蓝天际,遐思早已飘往那片故土,数个春秋已过,她仿佛再也回不去了,连昔日的祈盼都渐渐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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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节
却说凤藻宫内诸多宫娥们正殷勤地添盏倒茶,花翎与张公公则站立一旁。曹睿端坐在锦席上,瞧着身旁的月娥,淡笑言道,“几日未见你,怎变得如此憔悴,莫不是心有怨言?”月娥递过来一盏茶,几许悦色撩过脸颊,回道,“臣妾只是略感不适,皇上不必挂怀,不过臣妾听闻昨个儿皇上传召辽东大司马(公孙渊)之子进殿赴宴,为何皇上不将他留置在洛阳,想必这应是皇上的初衷才对。”
月娥心中暗想,曹睿岂会不知辽东之子民并非真心臣服,尤其是公孙渊,想来以后也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他们当年杀害了月娥的祖父(袁尚),月娥如今真是想将他们碎尸万段,怎奈有心无力,只得冒险探探曹睿的口风。曹睿听月娥话中有些忿然,心中不免猜测,挑起剑眉,抓住她的手,佯笑道,“后宫不得干政,你难道不知吗,况且你怎知朕的心思,见你这般消沉,该是另有缘故吧?”曹睿逼视着月娥忽闪的双眸,似有窥视她脑中所想之意。绿珠见月娥有些招架不住,忙躬身回道,“皇上,夫人一向身子娇弱,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派人又胡乱折腾一番,扰的夫人连日来未能入眠,还请皇上体恤。”
曹睿这才松开手,淡淡说道,“此事为何不早些告知朕?”张公公见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回话,“皇后娘娘命令我等奴才不得多言,否则——”张公公欲言又止,朝一边的绿珠瞄了一眼,然后低头不再吭声,花翎随即也躬身低头。月娥揉揉手腕,缓缓说道,“娘娘只是想打理好后宫之事,并无不妥之处,皇上无需动怒,”言毕,注视着有些默然的曹睿,心想这会子也只能拿毛后来说事儿了,否则很难转移他方才的疑惑。
一片寂静之余,曹睿叮嘱绿珠等宫娥,叫她们好生伺候着,随后便扬长而去。月娥此时紧咬双唇,如一汪秋水般的眼眸瞬间迸出怒火,狠狠地对绿珠低语道,“他越是谨慎多疑,就越容易瞻前顾后,这样对我们反而有利。”言毕,疾步走回屋内,绿珠顿时觉得月娥并非如表面般柔弱,实则很有手段。就像方才毛后之事,她并未大肆去诋毁毛后,反而为其开脱,倒让他人觉得月娥宽以待人。但绿珠很明白,月娥对毛后早已恨之入骨,现今这般行事,只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阵阵秋风拂过馨儿的脸庞,待她将书信和一包衣物交与云翔后,心中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哀伤,是的,隐约间思乡之痛已袭上心头,令她一时难以开怀。浩鹰不知又与云翔低声说着些什么。须臾,云翔拂袖离去。浩鹰看出馨儿的伤感,几步上前笑言道,“小姐不知,府上新请了数名厨子,手艺很是精湛,待会儿晚食呈上来,小姐定会欣喜。”馨儿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默默回屋。
一轮明月当空,夜色渐浓,没想到新进府的厨子竟来自蜀国成都,馨儿满眼充斥着久违的惊讶与感动。这必定又是昭悉心安排的,不过令她感触颇深的不止如此,还有那熟悉的家肴味道。馨儿抬脸柔声说道,“昭哥哥,谢谢你。”他那深邃的双眸透着爱怜,抚着馨儿那垂肩青丝,温和的回道,“馨儿,只要能让你欢喜,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馨儿缓缓靠在他的肩头,握住他温暖如常的双手,从心底涌上一阵甜蜜之感。
此刻的馨儿只想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之中,眼前的男人是她在这里的唯一支柱,更是她的依靠。虽然昭与父亲是宿敌,但是她那颗心早已归属他,认定他,不管明日将迎来怎样的血雨腥风,她想爱昭的心不会偏移。
数日过去,云翔策马奔驰到蜀国成都,将馨儿的书信与一包衣物交与诸葛亮。亮看到这些,顿时老泪纵横,实难言语,云翔上前实力回话,“丞相莫忧,小姐一切安好,我家公子待她甚厚,特叫属下前来问候,免得丞相挂怀。”亮缓和过来后,便叫仆人送云翔出府,并无再询问任何事。云翔本欲再言,奈见诸葛亮无心搭理,也只好作罢,拨马望洛阳而来。亮拆开书信,见馨儿信上之言皆是劝他放弃兵出祁山,攻打魏国。亮不禁黯然失色,猜出她多半已心系司马昭,遂径自出屋,望见多年前馨儿亲手栽种的花圃,心中一阵酸楚。
他日,诸葛亮又将信中所说的丝帕转交给关兴,而给姜维的则是一件长衣。姜维自接过回府,整个人怔了许久,停滞在眼眶中的泪水终是流了下来。他的心口好像被撕裂开来。令他在原地晃了又晃,他从未将馨儿忘却,又怎舍得把她抹去。所有的痛楚,一切的根源,姜维此时都算在了司马昭的身上。他抽搐的握紧双拳,愤怒的提枪刺向木桩,朝天撕心裂肺的怒吼,仿佛想要震破天际,只是如此依旧不能把馨儿唤回来。
站在远处的慧儿,心中已知晓她的夫君为何这般狂喊,又是在为谁哀伤。不过她只能原地站在这里,因为她知道,此刻任谁也安慰不了他,除了他心中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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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节
却说云翔返回洛阳后,就将成都之行禀告于司马昭,昭只是微微一笑,令其先行退下。其实司马昭早已料想到诸葛亮不会追问什么,身为蜀国丞相(武乡侯),当然以子民为重,况且昔日三顾茅庐之恩未报,他又岂会有心顾暇身处异国的女儿。再者他也应该清楚自己的女儿毫发未伤,无甚危机。司马昭思量良久,又冷言吩咐仆人将沈沛、何亮(府内侍卫)叫来。顷刻间,他们大步走进屋内,躬身施礼。
“不知公子叫属下前来有何吩咐?”俊朗的沈沛上前恭敬地问道。
司马昭低头饮茶,几缕诡异的笑容浮于俊庞,淡淡说道:“夏侯霸身边有名心腹侍从,名叫宏浦,你们好生去盯着他,若他有甚异常举动,速速来报。”
“属下明白,请公子放心,属下告退。”沈沛言毕,与何亮径自离开。
也许深秋临近,隆冬也将随之而来。庭院中增添了些许萧瑟之景,馨儿与浩鹰在半残半落的菊花旁边踱着步子。这时,茗轩与子冉一同朝这边走来,茗轩瞧着有些怅然的馨儿,打趣笑道:“昔日里的话匣子,如今反倒成了个闷葫芦,莫不是我认识的馨儿也懂得矜持了?”茗轩的调侃终是打破了庭院的岑寂。馨儿忍不住微嗔道:“几日不见,你们还是这般取笑我,看来茗轩哥哥快要赶上嵇康的刁钻了。”
茗轩与子冉相视一笑,馨儿撅起嘴巴,故作不满状。子冉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悦色的对她说道,“小姐或许不知,嵇康数日来不见踪影,我特去寻他,原来他偶然得到一本琴书,欣喜若狂,整日爱不释手的钻研乐谱,多半都快走火入魔了。”馨儿听闻后,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琴书,能让嵇康这般痴迷,她的心中越发想一睹为快。馨儿抬头朝浩鹰望去,他只是一脸肃然,显然此事他做不了主,只有司马昭答应才可。
子冉瞧出馨儿欲出府一探究竟,遂温和言道,“小姐若想去,待会儿我替你说服昭公子,想必他也不会阻拦的。”馨儿满脸喜悦,遂俏皮的作揖答谢,馨儿这般谢他,倒令他有些诧异,毕竟馨儿很少拜谢他人的恩惠。
须臾,子冉与茗轩一起走进司马昭的书房,替馨儿说和此事。司马昭本来并不想答应,怎奈贾充也过来劝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