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这么想吗?”茗轩喃喃轻念,眸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柔和。
“嗯。”子冉含笑点头,“世上哪个不知,萧神医的名号?”
“子冉,我不是什么萧神医,我姓华。。。。。。”茗轩仰首,目光似穿透那屋顶,直视那茫茫星空。
“茗轩,难道你就是。。。。。。”子冉了悟道。
“可是。。。。。。”剑眉一挑,有些奇异的看着茗轩,“当年武王将华佗斩首,连他的亲人也未曾放过。。。。。。”
“那我便是漏网之鱼,也许是上苍见怜,官兵抄家时,母亲把我藏于地窖之中,我才逃得一命。”茗轩苦笑道。
“茗轩?”子冉惊憾,又长叹,“难怪你过去从不与曹族来往,更不给官家看诊,原来你隐居在紫竹林,也是有苦衷的。”
茗轩一笑而对。
片刻后,子冉端容道:“明日我要去清江县,将赈灾之事彻底了结,再派去新任的县丞,毕竟杜预已调来洛阳,清江县的百姓可不能不管啊!”
“清江可放心的去。”茗轩看着子冉,目光柔和,微微一顿后又道:“明日我不送你,你也无需送我。”
“砰!”子冉猛然起身,撞翻身前的矮几。
“叮叮当当!”几上的壶杯,玉雕便全坠落于地,可他此刻顾不得这些,只是本能的伸手抓住茗轩的手,厉声道:“茗轩,什么‘无需送我’?”
“你我相识以来从未曾见你如此慌张过。”茗轩却拨开他的手,弯腰将矮几扶起,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茗轩。。。。。。”子冉看着茗轩平静的收拾着东西,胸膛里一颗心上下跳动,这么惶然的感觉此生第一次。
“子冉,”茗轩收拾好东西抬首看他,看着他那双不再平静犀利的俊眸,心头也不由也是一番叹息,抬手抚在他的肩上,“子冉,你要清楚,你忠心辅佐的主人,他疑心重,更胜昔日武王,万事于前,你更应该掩藏自己的情绪,应岿然不动,方可保身。”
子冉此时却已无法做到岿然不动,凝眸紧锁着他,“你我相识已近十年,我敬你为师,视你为友,虽非朝夕相伴,但偶尔相聚,偶尔书信相传,你我情谊自信不输‘生死之交’四字,每有事之时你必至我旁。。。。。。我以为。。。。。。你我会一生如此,难道。。。。。。难道你要离我而去?”
似乎无法直视俊眸中那灼热的赤情,茗轩微微转首,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幅烟波图上,看着那朦胧的山湖雾霭。
那一刹那,他的眸中浮起迷蒙的水雾,可眨眼间却又消逝无痕,“我们华家世代为医,以救死扶伤为根本,不想最后却因医治武王时提议开颅去瘤而被视为可笑的谋杀,惨遭入狱,自那一刻起,我学会了仇视,仇视一切权力掌控者,似乎在人世间,所有人的生死都由他一人说了算。。。。。。但遇到了她,又换回了我本来的面目,我感激她,同时也爱上了她,可我知道,我对她而言,仅是位医者,朋友。。。。。。”
茗轩的声音缥缈如烟,脸上的神情也如雾霭模糊,“我一生无亲,唯有菁儿这个小师妹让我放心不下,可如今她已有云翔保护着,疼爱着,我也再无牵挂,是时候离开了。。。。。。”
“茗轩,现如今公子有伤在身,而夫人的身子也一直不见好,你怎忍心。。。。。。现在就弃我们而去?”子冉急切的道。
茗轩眸子中露出浓浓的倦色,一摆手,淡淡道:“我只是个医者,治的病,治不得命,他们得的是心病,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更何况我这凡夫俗子了?”
子冉闻言一震,心头剧痛。
“我走后,你。。。。。。”茗轩轻轻一叹,“若不然,待功成名就后,效仿范蠡,亦可全身而退。”
入秋以来,万亩凋零,京中贵人们却游兴不减,城郊三里外的宜春亭下的园林中,正是花团锦簇,早有人将各色彩绢制成绢花绿叶,缀在树木枝头,京中贵戚云集而至,仍在花间酌饮,复以曲水流觞之乐。
杜预坐在宜春亭上,望着亭下高谈阔论的众人,却是意兴阑珊。今日的游苑乃是惯例,司马昭与皇帝每年都来,如今皇上不露面,司马昭也未曾出现,眼下唯有钟会,张宇文代替司马昭勉强撑着场面,以缓和众虑。
钟会端坐在席上,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心中却想着表妹霜雪无端出了府至今杳无音信,故愁云满怀。
旁边达官显贵谈笑着,似有许多趣事,钟会却一句也听不进,好不容易捱得园中士人开始流觞吟诗,贵妇们亦纷纷退下前往观赏,亭上终于只剩下自己,他轻吁口气,只觉疲惫不已。
“钟大人一直愁眉不展,可是为了戴小姐出走一事?”吕巽颔首道。
钟会一惊,“吕大人怎知此事?”
吕巽自坐下,笑了笑,“前日去司马府拜访将军,听闻府上的茗轩离开了,而戴小姐素日里与茗轩走得近,恐怕他们是结伴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二十七节
钟会雅颜阴翳起,这世上,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钟氏家族的名声,哪怕只是钟府里小小的奴婢。
而吕巽,显然触怒了他。
“吕大人这话何意?我的表妹负气离家,与那个萧神医何干?”
“钟大人何必动气?戴小姐千金之体,岂会与江湖郎中纠缠不清?只不过是街头小民胡诌罢了,自不能当真,但戴小姐一日寻不到,想来外面的人更会捕风捉影,到时坏了小姐的清誉可也难堪。”
“放肆!”钟会岂会受人嘲讽,凤眸寒意一遽,掌以三分力道,拍上其执杯的手腕,功力太过悬殊,虽是三分,受击者已抵受不住,酒杯咣当落地,锦服胖躯跌跌后踬,直至一双长臂撑上背央。
“。。。。。。哥哥?”吕安容颜凝寒,一对清瞳猝着冰火射向迎面之人。
“啊!”吕巽面色苍白,拧眉痛呻。
“这是他自找的,吕安,还是速带令兄回府吧,免得再惹事!”宇文睇他一眼,黝眸不屑意浓,唇畔,是一朵含讥讽恨怨的笑花。
吕巽顿生恼,蹙眉,“张廷尉,以为得了杜尚书这个帮手,便可目中无人,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咱们走着瞧!”甩开吕安的手,扶住自己受伤的胳膊,扫过钟会,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钟会心中沉闷,也不与宇文多言,甩袖而走。
未几,只闻得一阵雅致的清香传来,宇文身披一袭雪白的狐皮大氅,飘然出现在杜预面前。
“张廷尉。”杜预面上露出微笑,起身向宇文端正一礼。
“元凯不必多礼。”宇文看着他,笑意盈盈,待入席坐下。
杜预仔细打量宇文,称赞道:“早就听说张廷尉是京中武将中少有的儒生气质,今日算是领略了。”
宇文看看身上,笑了笑,“元凯还未见过司马大将军的风姿,那才是金玉般的人物,只是对朝臣严苛些。”
杜预闻言,瞳间骤成幽湖。
仆从端来茶壶,将二人面前的茶盏斟满茶汤。
杜预垂眸看着案上,茶汤上转着细微的白沫,热气蒸腾,抬眼,却见宇文正看着自己,心中微微一撞,不自然地转开目光。
“元凯还未成亲吧?”宇文的声音轻轻传来。
杜预一怔,抬起头。
宇文仍微笑,细长指节轻轻触在玉质般的盏沿上,“可我听说你已自幼定了亲,可有此事?”那目光透彻,似乎能将他的心思通通看透。
杜预手中沁出一层冷腻,“是有此事,父母早已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说着弯弯唇角,掩饰地低头饮茶。
宇文却轻笑起来,声音冷冽,“丁廙之女乃罪臣之后,杜尚书刚刚升迁,若与罪臣有什么牵连,岂不枉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盏中的茶水漾起,杜预突然站起身来,蹙眉道,“廷尉大人这是何意?”
宇文却不紧不慢,唇含浅笑,“我是何意杜尚书难道不知晓?杜预,我且问你,你的父亲当年直面顶撞曹氏宗亲,才入狱自尽而亡,你满腹才华,为何仅为一介县丞?而我保荐你,让你升至尚书郎,可不是白白赐给你官位,我为你所做的这些,你要拿什么来报答?”
语音入耳,杜预睁大眼睛,望着宇文,有些困惑。
片刻,他忽而一笑,“廷尉大人未免多虑了,我一心只为百姓做事,不管是做一介县令,还是做尚书郎,在朝为官,天子在上,我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党羽之争,我不想参与,若为此再被罢免,我也无悔。”
宇文面色平静,直视他,“是么?天子虽在,形同傀儡,司马昭掌握一切军权,朝中事务均需向他禀告,他又与天子何异?杜预,你又忠于哪个人?”
杜预盯着他,抿唇不语,目光纠杂。
凤凰山,待马车停下,那车驾上的车帏掀开,一人头戴罩离,撩起的轻纱下,面容秀丽。
“钟夫人。”红玉浅笑。
桐雨没有说话,片刻,却看向聚芳园,双目深沉。
走进园中,空无一人,唯余落叶簌簌落地。
殿门虚掩,桐雨轻轻推开,只见一女子素衣盘坐于蒲团之上,手捻佛珠,默默诵念。
桐雨眉间带着掩不住的忧色,道:“馨儿,你这般苦着自己,却是为何?”
馨儿微微抬眼,视线却忽而落在门外萧索的木叶。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铜漏的滴水声一下一下,似带着哀凉,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好一会,馨儿深吸口气,缓缓道:“看来姐姐身子大好了,红玉,看茶。”
桐雨眉稍蹙,“人心为何不易把握?”
“人心易变,”馨儿苦笑:“易得,却也最难得;易失,却也最难失。”
她再次感叹,“。。。。。。霜雪走了,我想她找到了那个可托付终生的人,我为她高兴。。。。。。可是我倾尽所有去爱着的男人,他却离我越来越远,我已经不懂他的心了。。。。。。”
馨儿默然,定定看她半晌,一字一句缓缓道:“若抓不住,就放手吧。”
桐雨怆然一笑,“是了,覆水难收,你,我,任谁也逃不开这个‘情’字。。。。。。”她转身,倏而又开口,“馨儿,他曾爱过你,也许世上的男子都一样,永远在追逐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权力对人而言,真是一种毒药,一旦沾染,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起风了,馨儿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这才惊觉眼中已有了泪。
红玉托了玉盘步入殿中,见钟夫人早已离开,便自捡了玉杯,端至案前,轻唤:“小姐。”
馨儿喃喃道:“竹影她们现如今可还在府中?”
长睫飞眨,美眸遂瞟出不屑眼白,“。。。。。。她们四姐妹见小姐搬离了司马府,也不跟来伺候,反而待在府中乐得清闲,看来小姐是白疼她们了。”
红玉佯装埋怨,心里却是一叹,“她们潜伏在司马府,心怀阴谋,司马昭早已假手除去她们,可惜她们正值妙龄。”
“宜春亭赏宴,雨筝可有一同去?”馨儿无端想起了她,因前几日叶儿过来顺口提起雨筝身子不适,眼下倒有些惦记。
红玉茫然摇头,“不曾见过。”
馨儿皱眉,“听说她身子不好,你替我把那盒野人参送到她府上。”
太阳西下,吕府的墙外,一阵清寒。
红玉上前向府门外侍卫禀明来历,一侍从颔首浅笑,“我家二少爷去寻阮籍下棋了,还未回来。”
“那二少夫人呢?”红玉挑眉。
侍从们脸色一变,斥道:“二少夫人不在府中,你去别处吧!”
红玉冷哼一声,细眸闪过戾色,暗语:“想那司马府也拦我不住,何况一个小小的吕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二十八节
红玉悄悄走至吕府后院墙外,身形一跃,已进入吕宅后花园。
顺着血色野蔷薇,飘然的走近了正房。黑暗的尽头,映着依稀的烛光,居然有一幅柔曼的红纱在风中飘舞,莫名的有一种烟花场所的味道。。。。。。
雨筝又在哪里?红玉被什么卡住喉咙,空气中弥漫了一种甜腻香气,像极是春光尽处茉莉谢后的余香。
红玉茫然了,这是什么?
在靡丽的气味重,起了一声尖叫,似是欢畅淋漓,又似无法排解。紧跟着,柔如春水的呻吟,断断续续的泻往,连香气都受了潮,红纱已经飘到了她的鼻尖。
一只白玉琼花簪子顺着女人如瀑的乌发滑落,男人转过脸,是吕巽,吕安的兄长!怎么能是他?徐雨筝?
红玉捂住自己颤抖的嘴唇,纵身飞至墙外,踉跄扶住街头老树,哑声而笑。
聚芳园,青鸾殿中,层层纱幔之后,馨儿正伏在案抄写经卷。
忽寒风刮过,烛台渐灭,她忙以手挡住,轻叹,“红玉怎么还不回来?”
“小姐!”
这时,红玉拂开纱帐,走近桌案,收敛起所有的阴晦情绪,轻声低唤着。
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