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城之人非我所派。”司马昭一偏首,淡淡一笑,“至于火烧蜀军,更与我无关,善于用火攻,恐怕非羌人不能也。”
姜维心中惨然,似乎意料到将要面临怎样的险境,蹄声如雨落,黑甲将士如浅潮般漫延,铺天盖地似的淹没整个平原,待看到前方那一骑之时,司马昭面色忽显阴郁,隔着那不近不远的距离,将阳光下的那人清晰看入眼中,依旧容颜如玉,墨丝如绸,只是裹着一层风霜,那双眸墨海幽深古玉温润,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静目光看着他。
浩鹰在马上拱手,淡笑道:“公子,浩鹰不负所托,已收回南安。”
司马昭微阖目,神色静然,已不欲再言。
姜维望着那突如其来的铁骑,不由喃喃苦笑道:“想你司马昭阴险毒辣,却有这么一班忠义之士挚死效命于你,难道这就是天意?”
“姜伯约,你害怕了吗?”司马昭放眼一看他,眸光利如刀锋的盯着他那玉白无暇的脸,“我说过,你赢不了我,你注定是一个失败者!”
“众将听令!”姜维不再看他,豪迈的声音在铁笼山中响起,传遍整个天地,“全军迎战!不许放过一个魏兵,吾与司马昭,只能独存其一!”
“喝!”银甲将士一拥而上,无数的刀剑相交,无数的矛枪相击,无数的箭盾相应。。。。。。
当姜维的命令下达之时,他们已无退路,只有全力的往前冲去!他们要突围而出,并且要将敌人全部歼灭!只有将前面的敌人杀尽,只有踏着敌人的尸山与血海,他们才有一条生路!
这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斗,双方的意志都被迫至绝境,都是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杀而去,彼此都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挥出手中的刀剑。。。。。。断肢、头颅纷纷落地,鲜血流成河,汇成海,无数的生命在凄嚎厉吼中消逝,不论是蜀军还是魏军。。。。。。银潮与墨江已交汇,已融解,化成赤红的激流,流满整个铁笼山。。。。。。
然而蜀军几近全部覆灭,仅剩羌人和几千魏军立于山下,司马昭凤眸微眯,搭起一弓箭,瞄准姜维头颅,而在箭射出的那刹那,山间猛然飞出一道白影,满天的彤云赤焰中,那仿如白莲般纯洁,轻盈如蝶,冲出血泊,飞向高空,转瞬消失不见。
司马昭冷冷一笑,丢下弓箭,侧首,沉声道:“回南安。”
午时刚过,南安城门前便涌出大批羌兵,夹道两旁,整齐矗立,城楼上郭子风静立,身旁并站着紫嫣,早早便有人传授,魏军已近,是以南安城内云翔等几千侍卫振奋不已,待听得子风下令迎接,一个个便争先恐后,但依旧守军纪秩序。
城楼下的人紧张,兴奋,焦急,一个个都显于脸上,城楼上的人却平静从容,只是那紧紧眺望前方的目光,那时抿时松的唇畔,那时握时张的双手,却泄露了她的心情,等待的世间总是特别的漫长,前路茫茫,等待的似乎永远也不会出现!所以。。。。。。
良久,从城门走出郭子风夫妇,身后一羌兵手捧银质托盘,盘中三杯酒,郭子风微笑端起一杯酒,与司马昭对视片刻,含笑饮下,“这是我羌王赏赐与大将军的百年杜康,请大将军满饮此杯!”
司马昭一下顿住,定定看他,目光微微变了,只端起右边那杯酒看了看,“代我谢过羌王。”
子风没有回答,双唇紧绷似一片锋利的薄刃。
司马昭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下,啧啧赞道:“果真好酒!”
子风瞳孔骤然收缩,森森寒意如针,久久凝视他,眉目间的冰霜之色渐化作惨淡,发出的声音沙哑得怕人,“怎么会。。。。。。怎么。。。。。。”
只听玉杯摔至地上,紫嫣的右手还停滞在半空,一动不动,她开始笑,从心底发出,笑得无法自抑,笑得全身颤抖。
子风面色一紧,陡然将她扶住,难掩伤痛之色,“你这个傻女人,为什么要舍命救他。。。。。。”
紫嫣还是笑,“因为我只有深爱一个人的能力!我真后悔,如果早一点认识你,也许我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子风,不要怨我,也不要恨他。。。。。。”
从她的唇角流出黑红的血,她好想再抚一抚子风的双鬓,只可惜已来不及了,她这一生爱恨痴缠,惧已成灰。
“紫嫣,紫嫣。。。。。。”子风不停地大喊,一众羌人亦痛彻心扉,默然跪地,一同哀戚。
昨夜,绿莎坡顶的一树梨花之下,静静的立着一人,素白的便服,令他几与这雪白花影融为一体,唯有那漆黑的长发偶被夜风撩起,丝丝缕缕扬在半空。
“公子,你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惨白无色的梨花,我还记得公子曾经说过,梨花似静水,梅花如烈火,都不能彻底诠释美好的真正内涵。”紫嫣的声音清冷如雪,目光绞在一枝梨花上,却又似穿透了梨树,望得更深更远。
“紫嫣,你不会懂得。。。。。。”司马昭抬手,似想碰触枝端的梨花,可手到中途却还是无功垂下。
“公子,你在自责,因为黛娆姐姐为你而死。”紫嫣转眸盯着他,泪光点点。
司马昭的目光又从梨树上移开,遥遥望向茫茫远方,轻轻一叹,“是她的执迷不悟害死的她,为了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男人,不值,根本不值得。。。。。。”
“公子,请收起你的怜悯之心,你知道,黛娆要的绝不是一点可悲的同情。”紫嫣唇际勾起,绽出一抹飘忽的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八十节
“因为我对她太无情吗?”司马昭回眸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我。。。。。。我不知道,若要怪就怪我们不该认识公子。。。。。。”紫嫣折下一枝梨花,半晌后她自嘲一笑,微阖目,似被那双如幽潭无波的眼眸刺痛了心。
那一刻,绿莎坡上是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吹落梨花的簌簌之声,两人静静的矗立,一个远眺前方,一个仰首望天,梨香流溢,琉璃洁净。
“公子还记得与我初次相遇的那个冬日吗?那日冷得令人胆寒,一个蹲在梅树下的八岁小女孩,因为没有棉衣裹身,没有热饭填肚,而不停地跺脚取暖,幸而遇到了好心的富家少爷,被领回府里,我仍然记得你那温暖如春风的笑容,携着我的手,真得可以融化整个寒冰。。。。。。”
很久后,才听得紫嫣略有些低沉的声音。
“当然记得。”司马昭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不曾遗漏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兴奋与喜悦。
“真的?那日你只是单纯的关心我,是不是?”紫嫣睁目,那眼神柔和且隐夹一丝渴求。
司马昭闻言抚额,幽幽一叹,那一声叹息幽幽长长,仿如有许多深沉的东西随着那一场叹息倾泻而出,已至闻之恻然。
“我明白,我都明白。。。。。。”紫嫣不由吁了一口气。
“紫嫣,你知道我心中所想,若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只有天下统一,有个贤明的君主治理它,才能彻底消弭战争,只不过。。。。。。那一番景象需要多少鲜血与生命来成就,那一顶皇冠又需无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哀嚎心碎而融筑,争夺天下,势必要牺牲,我又何尝没有经历失去的痛苦?”
“公子,我不会背叛你,永远也不会。”
紫嫣的声音极轻极淡,仿如风一吹就散,以至他不自觉的全神贯注,可那一刻他却看不清她的神情,那张秀美的脸上似乎涌上一层淡淡的薄雾,雾后的那张脸朦胧缥缈。
“紫嫣。。。。。。”司马昭叹息,看着她,目中是敬重与怜惜,“你总是真心待我,倒是我太过自私狭隘了。”
“呵。。。。。。”紫嫣轻笑,眸光落在那一团团似雪洁白的梨花瓣上,怔怔的看着出神,良久后忽然道:“公子,你看这梨花,是不是像黛娆姐姐,她一个人埋在地下,多半会寂寞,我想去陪她,到时,公子再看见梨花,便会想起我们。。。。。。”
“嗯?”司马昭有些不安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突然冒出此言。
紫嫣手腕一转,花瓣仿如白雪,纷纷飘落坡上,她的目光有些迷离,盈盈笑着,飞身而去。。。。。。
此刻,亲睹她服毒自尽,司马昭陡然心底发凉,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流不出来。
这就像一场美丽的温柔的清梦,一旦被摧毁,那么所有的生气和想念都会随之消逝,因为曾经拥有她,子风整个梦才更优美,更完美,所以紫嫣,就成为了他身边最美丽的鸟,永远都不舍得放走,即便她香消玉殒,流入春江中。。。。。。
羌王振熙一时冲动的想法,再次给司马昭敲响了警钟,甚至萌生了羌族应该永远被埋没遗忘的念头,也许灭了踪迹,才可彻底剪除那些不安分的墙头杂草。
元城,烟霞石屋前,松柏凝青,桃梅斗丽,风敲竹韵,一派清寂,唯有一位青衣公子在石案上抚琴,神态怡然。
初时悠扬动听,情致缠绵,但后来琴声愈转愈低,几不可闻,突然间琴音高了上去,越弹越高,声音尖锐之极,铮的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青衣公子面生愠怒,举琴便要摔至石上。
“王爷,该歇歇了,这已经是第九把琴了,也许是琴的问题。。。。。。”
在破旧的房屋和长着乱草的围墙之间,有一片狭小的花园。一圃艳丽的牡丹正在迎风怒放,绿珠正在为花浇水,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曹芳呆坐在屋檐下,琴又被放回案上,多年的流放生活已经使他年少的容面上增添了几许苍凉,失去了往日的雍容气度,他的内心也随着生活的不如意而日渐消沉。
“这牡丹多好看呐,王爷为何不画一幅牡丹图?”绿珠提起小木桶,转到右边继续浇水。
曹芳垂下眼帘,慢慢说道:“我让你养的那几只鸽子呢?怎么今日不见它们飞过来?”
绿珠陷入沉思,喃喃说道:“我一直以为洛阳城的牡丹在这里难以存活,可是你看,它们的长势一年比一年好,现在估计比洛阳城的牡丹还要艳丽,这人呐,跟花儿一样,只要心平气和的活下去,都会有别样的滋味。”
曹芳有些不耐烦,嗔道:“那些鸽子呢?它们去哪儿了?”
绿珠转过身,淡淡说道:“都被我放走了,成日里见它们困在笼子里,也没什么意思。”
曹芳急躁地站起来,斥道:“那是我父王留给我的唯一记忆,你怎么可以擅自。。。。。。我现在受够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你无须再待在这里,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让我烦透了!”
绿珠被他的态度惊呆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圈红了起来。
这时,一名年迈的家仆走进来,躬身禀道:“王爷,有洛阳特使求见。”
曹芳一听,马上紧张起来,扶着琴弦的手禁不住神经质地抖动着,头上又开始冒汗,他警惕地问道:“谁要见我?”
家仆低声回道:“他们轻纱蒙面,神色诡秘,说是有要事一定要面见王爷。”
曹芳开始退向屋里,颤声道:“我不见,我不见!我知道他们来干甚么,他们是来要我的命的!我知道司马氏兄弟不会放过我,我不见,你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让他们赶快回去,我跟死了没有区别!”
绿珠擦掉眼泪,上前握住曹芳的手,宽慰道:“王爷,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
曹芳安静下来,顺从地跟着她一起坐下,但腿紧张地在席子上微微抖动。
“把他们叫进来吧!”绿珠一声喝令。
家仆慌忙转身出去,这时杂沓的脚步声穿过厅堂越来越近,曹芳也越来越紧张,手指僵直地捏住茶杯。
绿珠按紧长剑,屏气凝神,预备随时厮杀。
随着脚步声停在她的面前,她猛地抬起头,看见浩鹰正摘去脸上的轻纱,她惊喜地站起来,眼眸流彩,“你怎么来了?!”
浩鹰并不去正视她,只是一挥手,两个侍从冷酷地抬步走来,一人端着盛放鸩酒的托盘,一人捧着一段白绫,分外醒目。
绿珠望着他们,试图平静自己躁乱的心,抬眸问:“你是奉命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八十一节
曹芳看见已经悬在梁上的一段白绫,立时跪伏在地,泪流满面,瞥过那副怯懦而丧失一切的颤抖身躯,黝眸深处,一丝愧疚,除了沉默,他不知该讲些什么。
绿珠痛拧双眉,“浩鹰,你想过没有?今日你杀了齐王殿下,明日消息便会传到洛阳皇宫,司马昭会为这突来的谋杀找个替罪羔羊,到那时你还能活命吗?你在公子身边那么久,应该知道为防泄密,斩草除根,他的野心正转化为世界上最恐怖的杀戮。。。。。。”
“我只知道遵命行事,”浩鹰寒声,“从不想那么多,也不愿去想,齐王殿下,请吧,不要逼我出手。”
曹芳躲至帘后,面容惨白,摇头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