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中,司马昭半倚着虎皮软榻,紧抿薄唇,凤眸锐利逼人,隐含熠熠光芒。
“带她进来!”他清冷的声音随之传出。
两个士兵拖着一女子进帐,而后悄悄退下。
那女子抬手理了理鬓发,嗤之一笑,“多年不见,你的脾气一点也没变。”这位皂衣女子正是洛煦,黑夜袭击馨儿的人也是她,只可惜没能逃脱的掉,终是被司马昭擒住了。
洛煦微抬双眸,落入一双漆黑深邃的黝瞳,那霜雪般孤清的面容,俊美处叫人爱怜,冷漠处又似拒人千里之外,不变的容颜与数年前初逢时一模一样,这让人怀念。
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洛煦的面孔。
“黛娆,哦,不对,该叫你洛煦师太。”他冷冷一笑,“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再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怔住,他却探过身子,伸手捏住她下巴。
洛煦芙颊晕红,身子颤抖不停,喃喃道:“你没有忘了我?”
“忘了你,怎么会?”他撑着榻边,俯身大笑,身上黑袍,犹墨染一般,“你处心积虑,一次又一次暗害的妻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那双灼灼目光却毫无收敛,放肆地盯着她,尽是轻藐玩味之色。
“不错,我是处心积虑,”她淡淡看他,“我曾把所有交付于你,我曾无数次畅想陪伴在你身边,甚至为了你的梦想,血洗沈府。。。。。。”言到此处,她泪眼婆娑,颤声道:“可是这一切都让你全部打碎了,我本是一个淡泊名利的闺中小姐,为了你,我改变了自己,我的整个人生都由你左右,我做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在你的眼里只有她?我不明白,到底我哪里不如她?”
他目光雪亮,隐有愠怒,沉声道:“这点你就不如她,在你害她之前,她甚至还在为你与我争辩,为你的苦境伤感落泪,她的善良,是你永远也比不了的。”
一抹冷笑凝在洛煦唇边,她抬眸,有片刻的失神,“我不需要她的可怜,她以为世间的男子都会围着她转,从未有丝毫的付出,只会无尽的索取,却不知为她付出的感情,都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最后终使她痛不欲生。。。。。。”
他蹙眉,轻叹一声,俯下身子,伸手来解她腕间绳索,手指瘦削纤长,凉凉的只带掌心一点暖意。
洛煦静静注视着他,簌簌珠泪滚落芙颊,情不自禁弯臂抱住他,低低泣道:“求你。。。。。。别再赶我走。。。。。。”
司马昭漠然挣开,神色淡淡走至帐门,丢出一句,“早些歇息吧。”
月色清冷,颀长的身形立在绿莎坡上,广袖随风抖动,子冉慢步走近,凝神看着坡下数点火光,沉吟道:“绿莎坡乃南安城必经之处,也是运送粮草的官道,姜维不会这么大意,论理来说必在此地设埋伏,可据哨兵来报,方圆几十里竟无任何异动,甚至连个过往行人都未曾看到,公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司马昭回首看他,眸光晶亮,“南安城由我族兄司马望镇守,他熟读兵法,谨慎用兵,不会。。。。。。”
“公子,你现在的对手是姜维!”子冉直指前方,脸上浮起一丝淡淡讽笑,“司马望与姜维相比,实有天壤之别,他岂能是姜维的敌手?”
司马昭闻言,眉头极快的一拢,然后转头凝神注视前方,一轮皎洁明月悬挂半空,银光洒在绿莎坡上,却无法射进那木然的眼波,“姜伯约,果真是我命中煞星!”
顷刻间,有人大叫,“帅帐走水啦——”
营寨中央的大帐被火苗舔噬,将士们纷纷提水奔去,子冉面色骤紧,低声问:“公子是想杀了她?”
司马昭侧目看他,不怒反笑,“一个女流之辈,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吗?子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妇人之仁?”说罢,甩袖而去。
子冉怔住,望向烟雾弥漫的营帐,喃喃自语:“公子的心事,恐怕无人猜得透。”
火势已扑灭,帐内一片烟熏火燎的狼藉,邓艾将一蒙面人推入帐中,又伸手扯下他的面纱,却是雪忠。
只见他怒视着身前的黑袍公子,脱口斥道:“要杀要剐,就动手罢,反正我背着主子冒死前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司马昭负手踱着步子,并不看他,目光只淡淡扫过邓艾,“士载,单他一人,没有其他同伙吗?”
邓艾微微点头,“就他一人,在他身上也没有发现什么信件。”
雪忠傲然与他对视,越发无所畏惧,“你害得我家主人只剩下半条性命,我独自前来报仇,可惜还是中了你的诡计,哈哈哈,给我个痛快的,不要再多费口舌!”
司马昭睨视雪忠,“好个真汉子,不愧是从雪府出来的奴才,今个儿你走运,我不会杀你,你回去后管我向你家主人问好,就说让他好好养病,别再做什么匡复大业的春秋大梦!”说罢背转身,不再看他一眼,漠然道:“给他松绑,送他出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七十四节
出乎意料,司马昭给了他一个极其开朗的笑容,映在灯光下,眸子精美端正,如冰壶清澈。
雪忠满面怒容,喝道:“我可不会被你的假仁假义所蒙骗,虽然这次我失了手,但难保下次你还会这么走运,哼,咱们走着瞧!”说罢大步离帐。
董亭,月光照映下,如纸苍白的脸微抬,卓然而立。
“师兄?”那声音似带有几分嗔怪。
祈佑应他,“只是待在屋里久了,出来透透气。”
雪矜快步走过来,目光扫过那张憔悴的脸,慢慢说道:“都是我大意了,雪忠擅闯魏军营,只会打草惊蛇,破坏师兄的大计,不过司马昭并没杀他,倒是我的意料之外。”
祈佑一身白衣如鹤,可是他眼中却迸发着熊熊的烈焰,沉吟道:“他想除掉的人是我,杀一个愚忠的仆人,又有何意?反不如在众将面前表现他的胸襟气度,提高自己的声望,这可是他一贯的作风,将嵇康流放亦是如此。”
雪矜点点头,又道:“想不日司马昭便会行至董亭,师兄,我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祈佑眯眼望向远方,冷笑道:“我倒想去会一会姜维,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神通,让那些人都惦记着他。”
语气平淡,但字字如针,雪矜皱了一下眉,良久无言。
蜀营,姜维独自下着棋,只见桌上黑白纵横如阡陌,他执黑子沉思,久久不落。
倏然烛光骤闪,欲要熄灭之际,姜维幽幽道:“既有远客到来,何不请入帐内?”
祈佑轻轻一笑,飘然而至,透过帐里微弱烛光,他的眉目,好像雨后的翠竹林,平静而典雅,但他的眸子里,一种痛惜和忧虑瞬间掠过,“将军好雅致,看来洮西南安是唾手可得了?”
姜维把玩棋子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摩挲着,“有你这样的贵人相助,南安诸郡岂不是囊中之物?”
顷刻间抬目一望,看着祈佑精致的容貌仍有些惊讶,这般漂亮的人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笑容里不由得多了几分神秘,目光相遇,同时泛起一丝苦涩。
“看来这盘棋我输了。”姜维垂眸盯着所剩不多的黑子,有些怅然。
祈佑却只是一笑,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棋盘,修长指节拈起一黑子,困局霍然打破,眸光扫过姜维,浅哂:“将军是太心急了,倒失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姜维捧起一杯茶,轻啜一口,勾唇微笑:“上次侥幸逼退张宇文,已费了许多精力,而今司马昭亲自率军而来,若要战胜他,绝非易事,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将军可先伏兵于段谷,然虚摆阵势于董亭,我料司马昭必会由段谷进南安,到那时魏军定尽数葬于段谷之内,此计可行否?”祈佑的目光还在指掌之上,说出的话依然是不惊纤尘的柔和淡然。
姜维浅浅一笑,微微颔首,“我听闻水镜先生收有一徒,容貌姣好胜过女子,敢问阁下可识得此人?”
祈佑忽心头一凛,瞬间又淡笑,“正是在下。”说罢眸中射出一丝傲然,犹如他与生俱来的尊贵面容,让人不敢侵犯,即算笑也带来王者的霸气,让人不敢靠近,当他眼神专注的看你时,眼光如利剑一般,可穿透你所有思想!
这个人。。。。。。眼前这个人,对姜维而言,既陌生,又熟悉,或许这股强烈的渴求胜利的气焰熔化了彼此的猜忌。
至卯时,天渐渐明亮,血玉般的红日慢慢升起,淡红的光芒洒射,给大地抹上一层淡淡的艳妆,沉睡一夜的董亭,开始了它杀戮流血的一天。
蜀军的营阵前,姜维身着银甲静静的立于军前,听着远方传来的魏军响遏入云的吼声,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的矗立,而立于他身后的四万铁骑也都静静的矗立,目光齐聚一点,落在他们共同的仇敌——司马昭身上,脸上的神情是誓死效忠,直驱长安,以完成兴复汉室的大业。
“讨伐魏贼,匡扶汉室!”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吐出。
姜维的声音沉稳平静,并不激昂雄越,只是清而亮,冷而脆的在董亭上空扬起,却响在每一个将士的耳中,击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耳边不断回响着“讨伐魏贼,匡扶汉室!”
心头仿佛在击鼓,一声一声震撼着他们的灵魂。
“是!”刹时,万军齐复!
那样的吼声雄浑得若世间最厚实最牢固的城墙,又强劲如世间最锋利的宝剑,任你有铜墙铁壁它也可将你一剑击毁!声音落下良久,可回音却还在董亭的上空回荡。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擂响,董亭上战马嘶鸣,万军齐发!
“取司马昭首级者,居头功!”姜维清越的声音在战场的上空高高扬起,即算是那冲天的厮杀也不能将之掩盖。
“姜伯约,今日你我便一战高下,哪里逃!”司马昭冷冷的吐出,然后身形一展,直往阵外追去。
而同时姜维跃马往东而去,不时回头大喝:“若有胆量,便来擒我!”
地上,魏、蜀两军在激烈的,忘我的交战,四周只有刺耳的刀剑声,震天的厮杀声。。。。。。而空中,两人越飞越近,一个银甲灿然,一个墨甲凛然,彼此这一刻仿佛都忘记周围的一切,只是一直往前飞去,彼此的眼睛只望着对方,仿佛永远也无法靠近一般的遥远,但偏偏却又在一眨间就到了眼前。。。。。。
银光闪烁,绿沉枪若游龙飞出!
墨衣飞扬,华铤剑如凌空劈开!
“夺命连环华铤剑!”姜维看到半空中司马昭挥出的长剑,忽然瞳孔收缩,手不由自主紧紧抓住绿沉枪,“你竟会使此剑法!”
“想来命丧华铤剑,你可是当今第一人!”轻轻的一声清叱,仿佛那是告诉对方,即便他再有神通,也躲不过华铤剑的威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七十五节
只见司马昭手中的华铤剑娇娆飞舞,直如神龙破空一般,却又潇洒蕴藉,颇有仙气直刺向姜维的胸膛。
霎时姜维长枪一横,挡出那一剑,闪身的刹那剑气忽然偏向从鬓角擦过,割下一缕头发,姜维眸内显出一抹悲哀,唇畔泛起苦涩的笑意。
远远传来马蹄声,却见一雄壮的黄骠马向这里疾奔而来,姜维虚晃一下绿沉枪,然后飞身上马,望段谷而去。
司马昭眼中犹带一丝愤与恨,身形猛然飞起,如箭离弦直追银影而去。
“公子,切勿中计!”伴着那一声急切的厉呼,子冉挟冷电直奔而来,哪里料到那剑气在黄沙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长沟,然后墨色衣袖再次高高扬起,漫天黄沙迷住了子冉的双眼,他阖目高喊:“公子,不可再追!不然我军休矣!”
司马昭一心欲要姜维的性命,眼看快要一剑结果了他,岂可就此折回?遂加鞭策马,奔至段谷。
这里果然十分险峻,山高直接青霄,涧深如坠地府,谷前黑雾缭绕,蔓藤牵住去路,四顾在望,全不见姜维的踪影。
“不好!此处定设有埋伏!”司马昭心惊,一扬马鞭,白马放蹄欲奔出谷去。
刹那,一阵狂笑震彻段谷。
司马昭勒住鞭绳,抬首望去,却见山谷之上银光乍现,正是姜维,只听他高喝,“司马狗贼,欲往何处去?华铤剑固然厉害,但若与我的连弩相比,恐怕就差远了!”
绿沉枪一挥,在山谷上方埋伏下的数千连弩手,全部现了身,接箭,张弓,射出!动作干净一气呵成!
那一抹火电划破阴暗的天空,直朝司马昭射去,而同时,前方响起了一片马儿的嘶鸣惨呼声,以及士兵坠马的惊叫声,原来赶来救援公子的魏兵,已被这一阵箭雨射下了一大半!
立在谷顶上的姜维冷冷的盯着正奋力挡箭的司马昭,低低的说一句,“这一战老天是站在我姜维这一边!”说罢紧紧拉开弓弦,瞄准那个墨色身影,“司马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