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徘徊在屋门前,心焦如焚,挑眉怒视灰暗天际,用力捶打栏杆。忽闻异香阵阵扑鼻,十分惊讶,仰面远望,却见雨瞬时停住了,半空中箫韶迭奏,剑佩铿锵,紫雾盘旋,祥云缭绕。
他陡然一惊,一步步走下石阶,满天香雾氤氲,院中瑞烟笼罩。
惊异间,倏然一丫鬟来报,“夫人诞下了小少爷,母子平安!”
婴孩的哭声嘹亮清脆,绿珠用朱红锦缎怀揣着他,走至司马昭面前,笑出了泪花,“恭喜公子,夫人叫您给孩子取个名字。”
司马昭抱在臂弯中,襁褓中的婴孩,立即睁开眼睛,乌溜溜一双眸子望着他,粉嫩小嘴微微努起,小手不安分地乱动,神态眉目像极了馨儿,司马昭顿大喜,笑道:“我司马室有后了,如此刻天际瞬间返晴,就取名为炎儿。”
天已大亮,万物清新如洗。
馨儿微微闭目,昨夜的恐惧犹萦绕在脑海,一次次濒临黑暗深渊,却又一次次渡过难关,最后归于宁静。
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她流下了泪,咸咸的,苦苦的,不知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
茗轩早已吩咐下来,夫人刚刚生产,身子虚弱,受不得聒噪,便遣散了西院的丫鬟婆子们,仅剩下浩鹰他们守在院门口。
当绿珠把炎儿交给乳母,孩啼声响起,浩鹰心中不由一热。
猛然间,一个人影从房脊上落了下来,这个人轻功极好,落地之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见她身披白色斗篷,穿过花丛,浩鹰浑身汗毛倒竖,大叫一声,“大胆野贼!竟敢擅闯司马府,来人拿下!”
远处的侍卫们“唰”地一声,一齐拔出剑来。
浩鹰一个箭步跳到当院,预备厮杀。贾充闻声赶来,封住屋门高叫道:“浩鹰,要抓活的,留着公子审问!”
守在西院门口的十几个侍卫“砰”地一声将院门关死,然后挺刀而入,将那刺客团团围住。
樱花树下,白色斗篷随风舞动,她手中的长剑斩落一地花瓣。
斜阳暮里,泪眼模糊,袖里飞镖射倒数名侍卫。
浩鹰骤然持剑刺向她,哪知她腾空跃起,当空高喝,“且慢,我来此并不想伤人,你识相点,快些让开!”
细碎的花蕊被劲风吹得烟尘一样在脚下飘荡,贾充定睛望住蒙着银色面具的人,眉棱倏地一跳,“莫非是她……怎么会……”
浩鹰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说着向此刻扑了过去。
贾充欲要开口阻拦,却听司马昭一声怒斥,“什么人敢来这里撒野?”随着这声喊,他已手持华铤剑而来。
那刺客一甩斗篷,三枚透骨钉带着啸声打了出去,司马昭横枪一一躲过,立时又扑了过去,斜刺向她的右肩。
她忽地跳起身来,“嗖”地便跃上了墙头,司马昭欲乘胜追去,哪知又是一飞镖,他猛地斜身闪过,再一望,那刺客脚一蹬,向西北逃走了。
司马昭从容走上石阶,轻轻推开一门缝,望见馨儿尚在沉睡,这才放了心,又转过身来,怅怅地说道:“方才那贼人有些手段,你们可都给我盯紧了,伏下弓弩手,她若再敢来,一定要让她有来无回。”
满地的落英,被碾碎在阴霾里,空中仿佛再次回响起低吟浅唱,似莺啼,如水柔。
贾充呆立在廊下,徘徊良久。浩鹰踱步而来,拍其肩头,笑问,“你有心事?”
贾充此时方回过神来,厉声问道:“公子人呢?”
浩鹰微微一怔,手指向东边的书房,刚要开口,贾充就抬腿走开了。
浩鹰摇摇头,暗自思忖:他怎么也板起脸了,难道真出了什么事?刚刚闯进府的刺客看他时的眼神有些奇怪,莫非……
贾充惴惴不安地进了书房,抬眼见司马昭气色不好,忙跪下道:“公子受惊了,奴才护主不谨,请公子责罚。”
“起来吧,是我自己未能擒住刺客,与你们不相干。”
司马昭压制住心底的怒火,随手拿起刚才丢在案边的竹简,仔细阅着。
这时,云翔悄悄走进来,给司马昭送上一杯热茶。
屋子里静极了,贾充与云翔,都看着司马昭那严峻沉思的脸,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过了好大一会,司马昭才吐出一句话来,“公闾,你可有事要告知我?半天不言语,却是为何?”
贾充沉思了一下说道:“公子息怒,我只是觉得那名刺客的身影有些熟悉……”
司马昭立时脸色一沉,嗔道,“你以为她是谁,死了的人还能再活过来吗?”说着向桌案猛击一拳,眼中迸出寒光,“即便她是厉鬼,又有何惧?”
贾充猛地一惊,垂首不语,心下砰砰剧烈直跳,若她真的没死,那么当年自己亲手下葬的棺内尸体又是谁?莫非只是个替死鬼?
再说馨儿勉强起身,唤来绿珠,只觉得心口憋闷,便令她打开门窗透透气。
谁知绿珠刚一推开窗子,便被吓得叫出声来。
馨儿艰难走过来,却见窗前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认真一看,才知是一只被活剥了的野猫。她不觉一阵恶心,方才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面色煞白地瘫坐在软榻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一十七节
菁儿偏巧路过,见此景,心头一震,又来了怒气,环顾四周,斥道:“云翔他们呢?怎么连个人影也不见,若夫人被吓出个好歹,我看他们怎么向公子解释?”
正说着云翔堆笑走来,指她便问,“这刚安静一会儿,你怎么生恼起来?府里就你最不安生。”
菁儿刚想说窗前之事,便被绿珠喝住,“好了,没什么事,云翔,带菁儿去别处走走,夫人还要歇息呢。”
云翔讪讪一笑,遂拉着菁儿,“我看你是被闷坏了,今日我领你出去走一趟。”
“出去?上哪儿?”菁儿一脸疑惑。
云翔不答,只拽着她走开了。
行了一路,来至慧隐寺,菁儿在寺门前下了马,望着眼前一片残垣断墙,枯木萧森,气喘吁吁的她一肚子的火气,冲云翔嗔道,“你骗得我好苦,哪有什么秀丽山光?就是个荒寒冷漠的古寺,连个人影都没有,白跑了一路,还不如闷在府里呢?”
云翔向远处一指,笑道,“那不是人吗?”
菁儿抬头一看,却是祈佑,但见他款款走来,广袖飘飘,倒有一些缥缈之态。
他微笑道,“若真想为少夫人解忧,可听我一言。”
菁儿愣住,祈佑在她耳畔嘀咕几句,她不禁咯咯笑起来,瞅着他们俩,笑骂道,“我就知道,你们一肚子的坏点子,没个正经,俩个人凑到一起,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这个主意可是少夫人出得,你可不要错怪了好人?”云翔笑得有些神秘。
这会子祈佑从寺中拿出一黄色包袱,在菁儿面前晃了晃,坏笑道,“今儿夜里可全靠它了!”三人互视一笑。
至三更时分,几阵冷风,呼呼的从门窗中吹将入来。老太君陡然睁眼,坐起身来,急唤青菊进屋,厉声问道:“那个倔丫头可说实话了?你这个当姐姐的可给我盯紧了,明日再讲不出实情,休怪我不念旧情!”
青菊慌忙抹去眼泪,跪地怯生生求道:“都怪我这个姐姐没教好她,还望老太君再多宽限几日,我定会劝说妹妹……”
“够了,既撬不开她的嘴,还留着她作甚?”老太君怒视她,猛地抄起榻前拐杖,照她身上打去。
青菊含泪跪地,泣道:“奴婢知错,只是——”话没讲完,又一棍重重打在背上,她伏地再不敢辩。
“方才那一棍是教你长记性,这一棍是打你忘记了王家对你们姐妹俩的恩情,再有下次,你就跟那沉湖的贱婢一样的下场!”老太君火气上来,面容有些狰狞,歹毒心肠尽显。
突然桌上残灯灭而复明,阴风袭来,老太君吹得满身冰冷,毫毛都根根直竖起来,却远远闻得哭泣之声,呜呜咽咽,甚是凄惨。
哭声渐近于屋门口,门忽呀然而开,见一人抢身入来,似女人之形。
老太君急忙抬头起来一看,恰是崔夫人。但见她怀中抱着血色孩童衣物,泪珠满面,声声哭道:“你这贼妇!害得我好苦!”
青菊一惊,挡在老太君身前,颤声问道:“崔夫人为何来此?”
“贼妇怀疑奴家与别人有私情,日日凌逼奴家,又将襁褓中的孩儿毒害,那可是王家仅有的一点骨血,今夜特乘风寻路而来,以报前仇!”说着她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欲上前掐死老太君。
这时,远望见冕旒兖袍的判官,身边站有牛头夜叉,手持铁鞭、铁棒,飘然而至。
那王者大怒,叫取枷来,将崔夫人枷了,口中斥道:“你已为阴鬼,岂能再入阳世,还不随本判官回去!”
哪知崔夫人急急上前扯住判官的衣袂,诉说昔日苦楚。
判官立即叫吏拿取业镜过来,牛头就拿着铜盆大一面镜子来照崔夫人,顷刻间判官直指老太君,嗔道:“你枉杀王家子孙,毒害府中下人,作业尚多,定折阳寿,他日只能压入阴曹地府受审!”
老太君陡然跪地,爬至判官脚下,哭求道:“请判官明示,老身当真害死了自己的亲孙儿?我那儿媳真是清白的?”
“你怎么还不悔悟?日后到了阴曹地府,看你如何面对王家列祖列宗!”判官拂袖而去,一个夜叉把一根铁棍往老太君后心窝里一捣,悄然不见。
冷风一吹,青菊飒然惊醒,再看老太君已昏了过去,忙大声叫道:“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府内顿时乱作一团,王肃见此景,又是垂泪,又是跺地,四处寻医,却无药可医。
这一夜通宵不眠的人实在多。此刻馨儿半躺在软榻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幅采莲图,绿珠侧身立在一旁,也是沉思不语。屋内照得通亮,廊下一帮侍卫也都一声不响。
忽地芳儿开始啼哭,馨儿小心抱在怀里,喃喃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她低吟着,落下几滴泪,笑着对炎儿说,“王小姐救过母亲,可惜在她离别之时,母亲却不能送她,甚至不知她会一去不复返,母亲心里的愧疚,你可知道?”
襁褓中的炎儿仿佛听懂一般,哭声渐止,慢慢熟睡了。
少时,菁儿与云翔他们堆笑入屋。菁儿清脆的笑声又响起,“夫人方才没瞧见,那个老婆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求饶,好一副惨样!”
馨儿沉默不语,只将炎儿抱回摇篮里。
祈佑皱眉嗔道:“云翔,你不该拿铁棍伤她,毕竟她年事已高,若有个好歹——”
云翔忙顶了回去,“我只是气不过她的跋扈样子,难道刚才你没看见她是怎么毒打婢女的?”
馨儿扫了一眼祈佑,深深一叹,“但愿她是真心悔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一十八节
祈佑的眼神却黯淡下来,喟然叹息一声,仿佛嗅到从远处飘来的死亡气息,颓然说道:“怪就怪她是个愚妇,枉送了几条人命,竟不能为王家保留半点骨血。”
馨儿面色凄白,衬着唇上殷红如血的胭脂,犹如罩上一层寒霜,注视着被风吹得一掀一动的窗纸,久久没再言语。
红日渐渐升起,扫去了满庭的萧瑟,风止,换来了一个艳阳高照。
馨儿叫来茗轩,面无表情的说道:“带上最好的药材,随我去探望老太君。”
茗轩深知其意,拉着一脸惊愕的菁儿走开。
云翔与祈佑乘马在前,菁儿驱车在后,徐徐行至王肃府门前。
守门的侍卫认得馨儿,慌忙请入,馨儿拖着繁杂曳地裙袂走上台阶,缓步迈进老太君的睡房。
却见丫鬟仆人跪了一屋子,几个郎中不时的摇头叹气,王肃只觉五内俱裂,伏在榻前嘤嘤啜泣。
“老太君一息尚存,这般哭泣却有何用?茗轩,为老太君诊脉!”馨儿冷漠地扫了一眼跪地的众人,绿珠当即屏退他们。
王肃眼睛一亮,诧异直问:“我还没来得及告知你,你竟带着大夫来了?”说着命人看茶,他显得很疲惫,却不失礼数。
搭脉归搭脉,茗轩知道,老太君是个厉害的人物,绝非王肃这般敦厚老实,眼下馨儿是要他尽心即可,实话实讲罢了。
诊完脉,他便老老实实说,“老太君的脉象不好,已是病入膏肓,依我看来,此病非一般药物能治,只有她自己振作精神,以心法疗之,或许能多捱些时日。”
老太君正发着寒热,昏昏沉沉地靠在病榻上,听见茗轩的话,她精神一振,立刻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来要拉馨儿,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你到底还是来了……哦,你来得正好……我……我有话问你……”
馨儿明白她心里有个结,闭目前总要解开,便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