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一句玩笑话,但看得出她确实放下了过去种种不愉快,馨儿由衷地替她高兴。
这时,只见沈菀手中端着一个茶盘,笑如春风,走近馨儿,垂眸笑道:“少夫人有孕在身,不如以茶代酒,敬雨筝妹妹一杯,权作贺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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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节
沈菀陡然现身,新娘子头上珠翠乱颤,惊愕之余,便是不安,岂非祝酒这般简单?
馨儿显然并不在意她的冒然献茶,含笑接过,低头闻其茶香,不禁赞道:“听闻沈姑娘善于煮茶,如今看来,果不虚传。”
她薄削的嘴唇挑起冰凉的笑意,直视馨儿手端茶杯慢慢靠近唇边,似乎她的眼前潮湿一片。
突然,“叭”的一个巨大的声响,在座的宾客为之一震,吕安快步走至门口,往外一看,那响声原来是在廊沿上发出来的。
那里放着一个花架,花架上是一个巨大的、有几十斤重的大花盆,雨筝喜欢种花,吕安才特意派人弄了个花架,现在花架倒了,花盆也摔得粉碎,吕安心中明白了,哦,有人推倒了花架,摔碎了花盆,以此警示!
他沉着脸喝令,“快去报与司马府,二少夫人有孕在身,若稍有不测,我吕安可吃罪不起!”
几个小厮速速离去,一时间喜宴变成了惊宴。
馨儿略一迟疑,将那杯茶搁在案边,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沈菀忙上前劝道:“夫人受惊了,咳,可能是那个该死的花猫蹬翻了花盆,这不,有现成的热茶压压惊也好。”说着又把那杯茶端至馨儿面前。
一句话提醒了吕安,那个花架有几十斤重,一只花猫能蹬翻了它吗?今个儿大喜的日子,作为表姐的她久久不出现,一出现便来献茶,难道是别有用心吗?想到这儿,他瞟了一眼沈菀,只见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随和,也完全没有了素日的温婉。
吕安心中一动,话中有话地冷冷的说道:“沈姑娘,这茶司马少夫人是不会喝的,你看,是让猫喝了呢?还是你自己喝下去?”
沈菀听了这句话,一边惊慌地往后退着,一边却把手伸向腰间,却不防,吕安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刁住她的手腕脉门,厉声喝道:“搜她!”没容仆人们上前,一把雪亮的匕首,“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沈菀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抢前一步,就要去夺那把匕首,哪知新娘子猝然扑了过去,抓住沈菀的双臂,噙泪道:“菀姐姐,你好糊涂啊,夫人待你不薄,你为何恩将仇报?”
吕安连忙扶起雨筝,沈菀早已迷了心智,又扑将过来,刚要从雨筝手中夺过匕首,便被绿珠狠狠一脚踩了下去。她那白皙的玉指上,立即浸出了汩汩鲜血。
绿珠咬牙切齿地说:“亏了我家夫人处处庇佑你,想当日你被曹爽掳了去,是谁救了你?原以为你只是个落入风尘的苦命女子,没想到你还是个包藏歹心的刺客,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子的?”
沈菀惨然一笑,“你别问了,夫人对我有恩,我铭记在心,可惜我不得不这么做……”
绿珠浑然不信,冷冷一笑,欲拔出宝剑,无奈馨儿连声喝住,“算了,她有苦难言,一个烈性的女子,即便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也断不会屈服的。”
沈菀眉尖一挑,昂然问道:“夫人,我已失了手,不敢奢求你的宽恕,只希望给我一个痛快点的死法,我就感激不尽了。”
雨筝早已泣不成声,她扑倒在地,哽咽道:“菀姐姐,你究竟为了什么?你不是这样的人,究竟是谁害得你变成这般模样?”
馨儿沉吟半晌,放缓了口气说:“哎,我一直视你为真心姐妹,不曾想你我倒落个今日的局面,我会饶了你,但是奉劝你一句,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让我的夫君发现了你,否则到那时谁也救不了你。”
这样的处置,大出众人的意外。
沈菀泪流满面地磕了头,站起身来,在雨筝的搀扶下,一步三晃地出了房门。
突然,她转面浅浅一笑,泪珠仍挂在脸颊,犹如那日午后的琼花,开得正艳,薄唇微动,“夫人,您的大恩今生无以为报,只能等来世了。”说罢朝门前的石柱撞了过去。
等吕安他们回过神来前去扑救时,沈菀早已鲜血迸流,香魂出窍,再也醒不过来了。
雨筝惊吓之余,昏了过去,由丫鬟们搀回新房。
馨儿身子微微一颤,默然落泪,与她相识一场,回首昨日犹如梦境。
阮籍眼中一丝哀伤,暗叹道:“谁能想到离开翠烟阁的沈菀,非但没有重获自由,反而断送了性命?究竟是何缘故?”
吕安派去的小厮刚把这事儿告与司马昭,司马昭便一脚踹了过去,阴沉沉说道:“倘若我的夫人出了事,我要你们吕氏一门陪葬。”说罢调集一千人马,邓艾与石苞陪同,火速赶往吕府。
一众人行至吕府,其府上的管家吕禄,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断断续续道:“少爷……司马家……二公子带兵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唰”地一鞭子抽在吕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疼痛难忍,挥鞭之人正是司马昭。
只见他面色铁青,急喝道:“绿珠,还不快带夫人回府!”
绿珠垂头领命,扶馨儿欲走,奈馨儿回过头来,秀眸潮湿一片,劝道:“夫君,今日是吕安成亲之日,切不可为此事大动干戈。”
司马昭一阵冷笑:“夫人多虑了,我是来贺喜的。”侧身睨视吕安,沉吟片刻。
待馨儿上了马车,缓缓离去,室内宾客皆被遣散,而沈菀的尸体则被侍卫拖出府门外,将要砍其首悬于城楼,予以警示。
石苞一脸凄惶,双膝跪地,叩首哀求道:“公子,求公子开恩,让卑职将沈姑娘安葬了罢。”
司马昭一拍桌案,低声呵斥:“住口!枉我苦心栽培你,你却被这个女人迷昏了头,这次我暂且饶了你,还不给我退下!”
嵇康在门口停住了,转身笑道:“人已死,也查不出个究竟,何故再悬首示众,不如成全了仲容的痴情,留个全尸,夫人即将临盆,积些阴德给未出世的孩子,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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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节
司马昭霍地拔剑指向嵇康,嘴角苦涩地抽搐着,挤出游丝般的微笑,“知道在我眼里你为什么那么可恨吗?我不杀你,并不代表就此放过你,好自珍重。”说罢拂袖离去。
苏菱一时怔住,眼巴巴望着一队铁骑飞驰而去,身子微微后倾,怯怯地挽着嵇康的胳膊,嵇康抚了抚她惊惶的脸颊,淡笑道:“我们回去罢,不会有事的。”
雨筝与吕安的新婚之夜,注定是个不眠夜,犹如狂风暴雨摧毁了本来最温柔的梦境,沈菀的猝死,化作坠入深渊的一缕屑尘,不知迎接她的是神明,还是地狱。
夜黑,月暗。
一个人疾走如飞,脚下留下一路断续的血迹,一盏将尽的油灯发出惨淡的微光。
沈菀平躺在棺内,石苞跪在地上,久久不舍得合上棺盖,他不敢相信沈菀会刺杀馨儿,更后悔没能早些阻止,扑簌簌泪垂下来。
他慢慢关上棺盖,伏在上面又是失声痛哭。
孤寂的夜,以后又有谁伴他左右,终究欠下的情债,只能来生再偿还。
河畔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呜呜咽咽悲泣声愈来愈近。
石苞不禁诧异,抹了眼泪,起身张望,陡然愣住,眼前的这个人,正是沈菀之妹,沈颖。
却见一张明洁秀丽的面孔上仍挂着两行珠泪,只是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裙摆上绣着的凤仙花随风舞动,她理了一下披肩的散发,自嘲道:“姐姐死了,我自是要来祭奠一番的,难道石将军不允吗?”
“你还有心来吊唁,沈菀之事你这个做妹妹的全不关心,而今又来作甚?”石苞冷哼一声,又道,“亏我往日真心待你,竟白瞎了眼!”
一听这话,沈颖半含酸道:“哦,原来是白认了我,作不成我的姐夫,便拿我出气,保护不了姐姐,还有脸在此埋怨,姐姐的为人,你不是不知,她出此下策,自刎谢罪,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去细细追查,反而……”
石苞自悔方才情急失言,又听沈颖说出这样的话来,顿觉为难。
沈颖见他无措,自叹一声,转身离去。
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突袭心头,石苞叫了一声,“颖妹,请留步。”
沈颖略停了一下,也未回头,沉默了一会,又喃喃道,“你哪里知晓我们姐妹的苦?你也帮不了我的……”
声音低低的,叫人听不清,迎风而走,仅留一丝清香。
石苞登时没了主意,待好生安葬了沈菀,便趋马而回。
待浩鹰驾车返回府中,馨儿的脸色异常苍白,神志恍惚,任由绿珠扶进屋内。
她强迫自己镇定,慢慢闭上了眼睛,倚着墙壁,一行清泪沿着她的面颊静静地流下来。
这时,司马昭慌忙赶来,忧郁的墨瞳间闪着泪光,轻轻握住她颤抖的双手,心疼不已,脱口安慰道:“馨儿,她的死与你无关,不要为此事伤神。”
她笑了,笑声犹如冰山般寒洌刺骨。
“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自从被你带到洛阳,我可有一日安宁?我明明恨你,却又忍不住爱上了你,我累了,真得累了……”
她的声音愈发虚弱,司马昭感觉到她的手渐渐变冷,惊惶地抱她回榻上,陡然间发现眼前玉人莲色素锦的裙袂上被血水染湿,赫然一片猩红。
司马昭怒声一喝,“快去传太医来!”
他握紧馨儿的手,精神濒于崩溃,贴在脸颊,颤声道:“馨儿,求求你……不要睡着,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我现在就讲给你听,我小时候的事,好不好……馨儿……”
馨儿艰难地睁开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司马昭,想对他微笑,泪却止不住流淌下来,发出断续如游丝的声音,“昭哥哥……昭哥哥……我要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保住他……”
无声地呼唤,无尽的祈求,在他耳畔响起。
守在门外的浩鹰,茫然仰望星空,何时才到天明?难道馨儿一生注定痛苦?倘若自己能代替馨儿受尽劫难,即便死也情愿,只可惜她爱上的不是自己……
重帏深深,不见花开花落,唯有浮动暗香;春雨潺潺,难辨情真情假,仅留一行脂泪。
五更过后,不见绽露晨光,天色越发阴沉晦暗,帘外风雨欲来。
她的神智在痛楚煎熬中渐渐迷失,眼前晃动着众多的人影,却寻不到他的身影,一个个那么陌生,又显得那么嘈杂。
床前垂下的帷幕,时而飘动,时而静立,忽远忽近,如同窗外雨幕,时而迅疾,时而平缓。
馨儿顿觉什么东西扼在喉间,喘不过气来,她合上眼,仿佛见着烽烟火光,远远地,在那刀光剑戟中,关兴战袍浴血,长剑裂空,姜维奋力厮杀,杀出一片血海……此时此刻,他们又在何处?
浓浓药香弥漫在宝幄周围,汤药金针,统统用上,仍不见好转。室内伏了一地的太医,相互商议好一阵子,各个面色凝重,不知所措。
茗轩乍着胆子,挑起珠帘,疾步走近司马昭,垂眸沉声道:“公子,夫人身子孱弱,如今昏迷许久,也使不出力,恐怕只能保其一……”
“混账,我要你确保母子二人平安,你竟存此念头?”司马昭勃然大怒,拎起他的衣襟,压低声音,“不能有万一,你可知道,这个孩子对馨儿有多么重要,若孩子保不住,只怕馨儿也会活不下去……”
茗轩微微点头,司马昭这才松了手。
这时,叶儿闻讯跑来,满面是汗,伏在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雨声渐大,罗衾难抵五更寒,叶儿一身春衫,还没来得及梳妆,如瀑的乌发随风抖动,心如刀绞,低声泣道:“小姐,你醒醒……叶儿来看你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少爷从前不是说过,小姐有神灵庇佑,必能逢凶化吉,这是夫人为小姐求的签,大师说这是上上签,叶儿一直留着……叶儿相信,小姐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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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节
馨儿抓住她的手,艰难地开口,“叶儿,你可知卦签的含意?母亲生前并未领悟,而今我是福是祸,都与你无关,你只要好好的活下去……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要努力活着……”
她慢慢阖目而笑,似乎痛楚煎熬早已麻木了知觉,恍惚里,听见风雨骤急,声声入耳。
叶儿伏倒在榻前,哽咽难言,默默点头。
司马昭徘徊在屋门前,心焦如焚,挑眉怒视灰暗天际,用力捶打栏杆。忽闻异香阵阵扑鼻,十分惊讶,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