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施主怎么忘记了嫁入司马府的元姬小姐,她可是你们王家唯一的血脉,只是贫尼觉得——”
洛煦欲言又止,满眼疑色。
老太君猛然心惊,莫名提及那个傻丫头,可是有什么缘故?
正在这时,一尼姑慌里慌张的闯进来,喊道:“师父,门外趴……趴着一只死鹿……”
洛煦愕然,疾走至门外,却见那鹿头中了一箭,旁边还有一只小鹿,浑身血淋淋的,原是这只母鹿刚刚产下的,还未来得及把小鹿身上的血舔干净,便倒地身死。
“阿弥陀佛,这畜生也有母性,快把小鹿抱回屋内,给它洗干净身子。”洛煦目中闪着泪光,颔首合掌默念着。
老太君嘴唇翕动,眉头紧蹙,垂下脸去,不忍目睹。
洛煦定了定心神,双手合什道,“老施主,天色不早了,请回吧。”说罢转身回禅堂。
老太君本想再问元姬一事,但看到死了的母鹿被小尼姑慢慢抬走,刹那间脑海浮现那个惊心的雨夜,那一阵阵断人心肠的嘶喊声再次响彻耳畔,她倒吸一口凉气,青菊小心搀扶她上了马车。
嗅着淡淡木棉花香,青菊心底澎湃,回望庵门半掩着,顿觉此处充满诡秘,并非表面这般幽静,放下车帘,伴着车轱辘滚动的不规则声响,渐行渐远。
栖鸦争树,宿鸟归林,微茫几点疏星,灿烂一钩新月。
佛前的蒲团上并无人诵经,只有忽明忽暗的青灯,孤独的随风摇曳。
幔帐后一人轻轻吟唱着,“十指嫩抽春笋,纤纤玉软红柔,人前欲展强娇羞,微露云衣霓袖,无奈夜长人不寐,镜前晚妆将欲卸,似当日,却无言?不相见。”
洛煦坐在铜镜前,梳理着如瀑的长发,淡抹红妆,独自发笑,一小尼姑慢慢走近,颔首低眉道:“师父,我已给那猎户二十两银子,他这一箭倒也值钱,拿走咱们的鹿不说,还赚了银子。”
“我只想吓唬一下那毒妇,若她过去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然也不会害怕,他们王家的事我可没闲心多管,左不过借他们的手除掉一个人罢了,或许还会是一尸两命……”
洛煦笑得狰狞,轻轻在发间斜插一支玉簪,抿了抿嫣红的樱唇,满意的披上蔷薇纱罗衣,来回转动着婀娜的身姿。
她回眸一笑,指那小尼姑问道:“你看,我美吗?”
小尼姑微怔,忙又堆笑道:“师父自然是美艳动人。”
她立时冷了脸,斥道:“什么师父,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到司马府,到那时我便是少夫人。”
小尼姑惶张跪地,低头不言。
洛煦抚了抚鬓发,恣意一笑,恍若镜中的她,已成为艳冠群芳的美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九十八节
且说孙和(孙权次子)已立为太子,又请旨立秋雁为太子妃,因孙和善吹白玉笛,秋雁便常作惊鸿舞,月影之下,每每相对而坐,吟诗作赋,可谓一对绝世知音,无不令宫人啧啧称叹。
而王夫人自恃为太子生母,本就骄奢跋扈,而今更是在宫中呼风唤雨,甚至连全郡主也不放在眼里。
这一日,适外夷贡珍珠一斛,孙权遂赐与阿全,内侍官忙送往上阳宫,偏遇上正在月桂亭闲步的王夫人,便上前作揖。
王夫人以为珍珠是赐与自己的,便含笑道:“先不必送至汾阳宫,拿来给本宫瞧瞧。”
内侍官登时吓白了脸,颤声低语道:“回娘娘,这是皇上赐……赐给全郡主的……”
王夫人骤然沉下脸,宦官们慌忙跪倒在地,相顾瑟瑟,身子越伏越低,几近以额触地,王夫人又瞥向那斛珍珠,淡淡说道:“本宫就先替全郡主收下了,你们可要好生回话,莫要惹恼了她,倒让她埋怨起本宫。”
任他们跪地求恳,王夫人只当看不见,径直领着一班宫娥,转过回廊,至无人处,她不禁冷笑道:“阿全仅是皇上的养女,还想与我争宠,即便是那个徐夫人,也不敢在本宫面前放肆,真是个卑贱的丫头,哪里配用贡品?”
上阳宫内,一片肃静。内侍官刚触及阿全审视的目光,身子便一缩,垂头再不敢开口。
阿全紧咬下唇,胸口却似堵了一团寒冰,一时间气息翻涌,再难平静。
暖风习习,春鸟啾啾,孙峻驻足在上阳宫外,听凤吹而回首,花萼楼榭一对璧人正倚栏听曲。他不由得面露怒色,漆黑的瞳中射出寒芒。
阿全缓步走来,凝眸一望,苦苦一笑:“太子殿下常在那里听曲,这已是宫中最为寻常的笙歌赏宴。”
孙峻看到她脸上带着一丝愁容,忍不住嗔问:“该不是王夫人又借机嘲讽你,真真可恨,他成了太子,诸葛恪与张休往后更会肆无忌惮了,长此下去,只会让我们陷入绝境。”
阿全垂眸长叹一声,衣袂随春风飘扬,悄然落下几滴珠泪。
孙峻拉住她的手,贴耳轻语:“我已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定会灭了王夫人的威风,而她儿子的太子之位也将拱手让人,到那时,任何人也不敢欺辱你我二人……”
阿全一怔,半晌不言。望着他笃定的神色,手心一阵发热,微微点头。
水光荡浮,舞鸾影动,管弦未尽,暗潮涌起,步踌躇于宫门,孰退孰进,仅在一念之间。
无边的寂静,仿佛月亮布下的台阶,轻柔映在院中各个角落。
诸葛恪送别张休出府,二人对视一笑,久违的笑容仿佛初次相识那一瞬,而张休还沉浸在太子妃喜怀龙子的消息中,噙着醉人的微笑,驱车缓缓离开。
绣娘早已命绿萍备下了醒酒汤,每每诸葛恪与张休畅聊至深夜,定是不醉不散,绣娘深知他们的兄弟情义,也不便劝阻,惟有替他醒醒酒。
也许借酒消愁,已然成为了失去双亲的他每夜必做的事。
诸葛恪微笑着凝视头顶幽远的星辰,竟笑出泪来,滑过明亮而皎洁的面庞,驻足在庭院,月光倾洒下来,倒映出令人心痛的优美身影。
绣娘轻挽起长发,披着曳地纱衣,走近他身旁,柔声劝道:“元逊(诸葛恪字),回屋吧。”说着拿出绡帕替他拭泪。
他忽地搂住绣娘,沉声道:“不要出声。”
绣娘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就凝在唇边,只见诸葛恪目光冷冽,脸色凝重,振腕一抖剑尖,那雪亮长剑发出苍凉龙吟,在静夜中低低传了开去。
一支冷箭被诸葛恪奋力挡出,霎时间一黑影掠过,犹如寒风转瞬即逝,侍卫张约速速赶来,旋即传来铿锵低沉的声音,“属下来迟,令主公受惊,罪该万死!”
绣娘心头一松,再看诸葛恪还剑入鞘,并无受伤,这才长舒一口气,猛然间听见花影处有细微步履声,忙问道:“何人藏在那里?紫陌,是你吗?”
却见紫陌一脸惶恐,手端茶壶,颤抖得跪下,刚要解释什么,诸葛恪忙上前扶起她,淡淡一笑,“无妨,紫陌以前伺候母亲,深夜常出来烧水沏茶,如今母亲虽不在了,但她这端茶倒水的习惯可难再改过来了,紫陌,快去歇息吧。”
紫陌噙泪叩首,抿了抿朱唇,转身回屋。
绣娘怔怔望着她远去单薄的身影,暗想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苦苦守在这里,为的是什么?
她明明心系于诸葛恪,却又不曾表露半分,难道她甘愿如此消沉下去,还是在等待所谓的成全?
绣娘茫然走至房中,刚坐下,就见绿萍端来一碗醒酒汤,堆笑说:“夫人,我方才又去热了一回,公子可快过来了?”
“恐怕他早就醒了酒,或许他根本就没醉……我也是白操心了……”绣娘长长一声叹息,单手托起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欲要熄灭的烛火,一阵烦忧袭上心头,总不得安宁。
虚掩的门被人轻轻推开,绿萍望见诸葛恪终于来了,赶忙上前施礼道:“可把公子盼来了,不然我又要去热一回了,公子,先喝醒酒汤吧,刚刚夫人还说您早已酒醒了呢?”
诸葛恪浅哂:“即便我没饮酒,也定要喝了这碗汤,不然惹恼了她,我可吃罪不起。”
绿萍听了,掩面一笑,悄悄退下。
绣娘也忍不住笑了,抬眸轻问:“你还有闲心说笑,那黑衣人可有寻到,莫不是有人派来的?”
诸葛恪深深迫视她,“只是一个小贼,怕什么,难道怕你的夫君被别人暗算?”
他这一问,令绣娘双颊绯红,迎着他熠熠目光,一时无言,低了头,不敢看他。
他突然抬起绣娘的脸,未容绣娘回过神,他的唇已覆了下来,良久在绣娘耳畔低低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还有……我永远不会负你……永远都不会……”
绣娘紧紧抱住他,目闪泪光,幽幽道:“我知道,我只是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我已经失去了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你。”
月华好像化作了水,缓缓从绣娘心上淌过,心底一点点绵软,透出隐约的酸涩,而诸葛恪小心抱她回榻上,轻声道:“你不会失去我,因为我只有你,除了你,在这世上我再无眷恋……”
也许他此时的孤寂,唯有绣娘深刻的领悟得到,因为往日的她也曾这般失去双亲的庇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九十九节
次日,孙和在东宫大摆筵席,更请了他的父皇孙权,殿内熏着淡淡百合香,那是孙和平日里最为钟爱的熏香,面对诸位大臣的齐声贺喜,孙和难掩将要成为一位父亲的骄傲,孙权望着一侧的秋雁,未施粉黛的面容,却显现着自然的粉红色光晕,频频点头,赞道:“朕的儿媳皆如太子妃一般,朕孰能不安枕乎?”
王夫人微微一笑,扫了阿全一眼,不屑的轻啜美酒,诸葛恪与张休含笑对饮,听着丝竹管弦之妙曲,品着各色珍肴,无不畅饮。
馥郁酒香扑鼻而来,一名宫娥捧了玉壶夜光杯,为他们依次斟上,阿全含笑凝视着孙和,眸光温柔,“殿下,这可是三十年陈酿的青梅酒,昔日曹操与刘玄德煮酒论英雄,正是共饮此酒,没想到今日太子殿下亲自进献给皇上,连我们都跟着有口福了。”
孙和微怔,秋雁低头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亏了昨日阿全提醒我,我才想起你收藏多年的青梅酒,你看,今儿个父皇多高兴,这酒哇,就得与大家同饮才能尽兴。”
孙和不禁暗叹:阿全想得可真周到。一面想着,一面又命人替阿全斟酒,嘴角漾起一抹浅笑,仰面饮尽。
诸葛恪不经意瞥见那奉酒的宫娥,绿鬓纤腰,清丽动人,依稀竟有些面熟,张休侧首一望,笑道:“元逊,怎么连她都不知晓,她就是几日前王夫人特意给太子选的近前侍妾,说不定日后还能被封为侧妃呢?”
回眸见孙和满面悦色,也无暇顾及在远处观望的孙峻,诸葛恪顿觉孙峻太过平静了,他不恼,反而浅浅一笑,斜斜睨了孙和一眼,便又与邻席的孙亮叙话。
那美貌宫人立在孙权身前,低垂粉颊,甚是娇羞。孙权含笑举杯,仰头欲饮,诸葛恪心念电闪,蓦然脱口道:“皇上——”
就在诸葛恪开口的刹那,眼角寒光一闪,那宫娥骤然动手,身形快如鬼魅,挟一抹刀光直扑向孙权。
变起仓促之间,诸葛恪迅身挡在孙权身前,拔出利剑直逼她的脖颈,那宫娥一击失手,竟惨然一笑,唇角渐渐流出黑色的毒液,委顿倒地。
孙权已浑身虚软,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孙峻当即命侍卫将宫娥的尸首抬出去,在座的朝臣都惊慌了,一片哗然。
秋雁霎时脸色惨白,低头用丝帕捂住口,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令她腹内翻滚,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
孙和木讷地坐在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
这时,孙权腾地站起身来,盯视着早已瘫坐在席子上的孙和,之后拂袖而去。
一切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宫人们的谈资,而眼下东宫这一幕血腥的谋杀,更是他们议论的重点,或说太子蓄意谋反,或说太子已被软禁……
东宫一片死寂,孙和仍旧瘫坐在席子上,目光呆滞,内侍们静立在他面前,似乎在等待太子发令。
他霍然站起身来,怒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吗?我是一个将死的人!”
走至窗前,他望着朦胧的夜色,虽然面色平稳,然而看得出正用全身的意志压抑某种一触即发的情绪。他下垂的右手不受控制般的抖动,手里的茶杯被硬生生捏碎,他下意识地收回左手见了血,缓缓往袖管里滑落……
“殿下,您的手……”秋雁心疼地拿出丝帕替他包住伤口,不免又落下几滴清泪。
孙和转身搂住她,沉声道:“怎么办?我们的孩子还未出世,可我却……我从来没奢望过可以当上太子,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懦弱根本无法驾驭得了权力,可是他们将我推到了这个位子上,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