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颖的脸色沉下来,手里摆弄着一枝凤仙花,水眸望住馨儿,只觉眼前佳人无限的委屈与埋怨,竟看不出一丝喜气,甚至眉间萦绕着些许失落,难道这天大的喜事令她这般模样,究竟这是为何?
绿珠还是告诉了司马昭,其实这事也瞒不住。
司马昭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向馨儿卧房走去,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丫鬟,她头压得极低,躬着身,看得出她双手发颤。
“夫人为何会爬上墙头,你怎么不去劝阻?”司马昭猝然止住步子,厉声清叱。
“奴婢知罪,夫人见梅枝伸出墙外,才借着木梯爬上墙头,折下梅枝,奴婢劝不住,才——”绿珠仍旧垂着螓首,她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幸而浩鹰及时出现,否则馨儿就此摔落在地,胎儿定保不住了。
司马昭审视着扫了她一眼,不快地转面进屋。
太医跪在榻边,小心地替馨儿把脉,青梅焦虑不安地站在榻边抿紧嘴唇。
馨儿脸色苍白而虚弱,明显被刚才之事惊住了。
少时,太医松开手指,脸上露出了笑意。
“恭喜司马公子,少夫人有喜了,方才的惊吓并未影响到腹中胎儿,不过断不能再出现这等险事,万一动了胎气,少夫人身子可经不住啊!”太医躬身禀道。
“真的?多谢太医。”司马昭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竟然有了泪花,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馨儿。
哪知馨儿得到这个消息,心中增添了几分复杂的感觉,脸上的表情瞬间被凝固住。
顷刻间仆婢陆续离开了屋子,只剩下馨儿和司马昭。
一缕淡淡的日光投射在馨儿纤弱的身上,映出了她愁苦的面颊。
司马昭端过来一碗桂圆粥,笑道:“都大半晌了,你还未曾进食,”他舀了一勺,却被馨儿无情的推开,他黑眸满是柔情与疼惜,“馨儿,你多少吃些吧,这样下去会伤了身子,更会伤了我们的孩子。”
馨儿水眸微阖,冷冷的笑着,“真真万幸,我腹中的孩子舍不得离开人世,但是我却毫不留恋这个令人心如死灰的囚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她的话说得极其缓慢平静,尽管如此,也足以使他震惊,“你说什么?这孩子不是你复仇的工具,更不能成为你我争斗的替罪羊,你不能让已有的不幸再继续扩大,毁掉所有的一切,甚至那是你生命中唯一的希望,馨儿,我愿付出任何代价,但孩子是无辜的,你忍心吗?”
“无辜?那我呢?我曾经也天真的以为你会为了我,舍弃这一切,可惜我错了,而现在我认为自己正在做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那就是杀掉这个孩子,因为你没有资格做他的父亲。”馨儿狞笑着,似乎已丧失了理智。
突然一曲幽怨的曲调随风而来,馨儿苍白美丽的面孔滑落一滴清泪,流进司马昭的掌心,他剑眉微皱,凝视着眼前的佳人。
馨儿模糊间觉得眼前的男子好陌生,仿佛从未谋过面,再欲想时,无力的阖上双眸,恍惚的睡去,犹似踏寻琴音,悠悠荡荡,来至一处。
但见水晶宫阙,玉树琼枝,如春似锦,云海尘清,山河影满,她不免惊叹,“此地宛如蓬莱仙境,若在此处过一生,多少愁事都会化作云烟散去。”正胡思之际,忽听有人唤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八十四节
馨儿微睁双眸,一阵异香飘来,倏见许多女郎,都手执梅花灯沿玉阶而下,馨儿一一看得明白,共分两行,凡十六人,,末后走进一个美人来,非常艳丽,瑶冠凤履,文犀带,着梅花纱袍,面貌玉色,与皎月一般争光彩,真天女也。
馨儿只觉她眉眼间像极了结伴姐妹绣娘,不由地惊道,“绣娘,是你吗?”
美人闻声止步,盈盈一笑,顷刻转身走开,众女郎簇拥而去,馨儿欲追过去,怎奈云雾缭绕,全无她们的踪迹,馨儿甚是慌张,四下里找寻着。
突然眼前出现一宫殿,两边女侍各捧花瓶,殿内彩绣朱碧,光彩炫耀。
馨儿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口中喃喃道,“这是哪里,为何寻不到绣娘?”
正当踌躇之际,右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手中玉瓶插着一株风信子,柳眉微皱,“你怎么闯进这里来了,趁瑶姬还没来,你还不快走?”
“神仙姐姐,我不知从哪里来,更不知如今该往哪里去,望指点一二,”馨儿含笑问道。
“你自去便是,前面早有赤鳞蛟龙候着。”那女子轻拂风信子,嫣唇一抿。
馨儿登时睁不开双眼,只觉得随着幽香飘荡起来,刹那间寒气袭来,馨儿颤抖的睁开眼睛,身前却是无尽的寒江,江水沉寂,漫天风舞着雪花,徘徊在江面上,却不曾融化。
“梅比雪花多一出,雪如梅蕊少些香。”馨儿自语道,莲步移至江面,蹲身轻舀起半捧江水,忍不住鼻尖一酸,落下几滴泪。
风散了香,水映影,一声云杪,知辜负,泪多少?
箫声响起,江面顿起波涛,鱼儿喷跳,鸟兽叫噪,惊得馨儿提裙欲跑。
哪知一吹箫仙子已立在她面前,音调清彻,似乎能洗净心上所有的阴霾,笑靥如花,“瑞昱仙子,今儿个好兴致,竟然想起来我这里,莫不是瑶姬罚了你,话又说回来,你也真该罚,先不说你任意篡改了群芳花期,单凭你私会赤鳞蛟龙,就该夺了你的仙位,可惜瑶姬心软,才容你在世间游荡无阻。”
“住口,寒云,你可不要忘了自己仅仅是三界之间小小的云婢,幸而瑞昱仙子几番向王母娘娘进言,才容你在此立身,瑞昱仙子可是你的恩人!”但见一碧纱美人冉冉走来,丰神婀娜,眉似柳叶含烟,韵致翩翩。
馨儿凝眉一望,仿佛昨日故人。
“好一个对寒云有恩的瑞昱仙子,寒云被雷神驱走魂魄,仅化为无身影的浮云,终日与箫为伴,全是拜恩人所赐,这份深厚的恩情,寒云自当铭记。”笑得冷冽,转身的刹那射出仇恨的针芒。
馨儿一怔,“你是谁?瑞昱仙子又是谁?为什么你们与我似曾相识,而我却记不起来,难道我们真的是旧识?”
倏然脑中一阵剧痛,几欲瘫地。
“不必害怕,赤鳞蛟龙会带你离开,回到你来时的地方,他日我们自会相见。”碧纱美人手拈一柳叶,瞬时消失在云海之中。
忽而水波汹涌,赤鳞蛟龙跃出水面,声如霹雳,飞身来至馨儿面前。
此时的馨儿早已被吓得神魂俱散,失声喊叫,“昭哥哥救我!”
榻前的司马昭慌忙搂住冷汗涔涔的她,贴耳轻语,“馨儿别怕,是我,我就在这里。”
原来司马昭先前见馨儿昏过去,忙叫来茗轩与太医他们,茗轩只说馨儿身子太乏了,睡过去了,太医也查不出缘由,只得附和几句。没想到馨儿在梦中唤自己的名字,司马昭欣喜落泪,不能言语。
彼时馨儿迷迷惑惑,额头冒着冷汗,若有所失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眼角噙着泪,“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在那里我寻不到你?”
司马昭弯臂揽过她,轻笑道,“那只是个梦,傻瓜,我怎么会不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只要你不再恼我,不赶我走,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方才我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那里的人我好像都见过,只是她们认不得我了,我也记不起她们来了……”馨儿目光中不再有怨恨,似乎被刚刚的怪梦冲散了。
她微微阖目,趴在司马昭的肩头,安静的回味方才的梦境,可是越努力去想,脑海里却越发的模糊,甚至成为空白,仿佛从未做过那样的梦。
波光汹涌,水面汪洋,千寻雪浪,激起往日尘烟;万仞洪涛,斩断仇恨离苦;骨铮铮无岸无边,白茫茫迷天迷地,蛟龙引路,糊涂人儿怎明了?
月明星稀,一片银光洒落在宁静的庭院,馨儿对镜慢慢梳理如瀑的青丝,不时低首轻抚小腹。
从一开始她就知晓自己害喜了,只不过她想瞒下去,而现在府里上上下下皆已知道了,她之前的冲动不再有,相反的,她甚至有些不舍,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关兴也不在了,如今她只有这个孩子,还有时刻陪在她身边的丈夫。
此刻她对他的恨逐渐淡却,毕竟那是她深爱的人,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翌日,当馨儿睁开眼,司马昭早已走了,听绿珠说他领着石苞、贾充他们出了城。
馨儿面色微沉,喃喃道,“他永远是这样,即便朝廷不用他了,他也会出府找事做,真是闲不了半刻。”
“夫人,我想告个假,今天想去慧隐寺一趟。”绿珠缓步上前,欠身笑道。
馨儿抬眸望住她,嫣然一笑,“巧了,我正想去寺庙上香,不如就同你一起去,只是这慧隐寺,我倒不曾听说过?”
“慧隐寺比不得兴福寺那样的大寺,只有个癫和尚,与我有些来往,况且慧隐寺偏僻的很,夫人还是不要去了。”绿珠娇颜陡然变了色,秀眸微闪。
馨儿扑哧乐了,笑指她道,“好个丫头,都是求签问卦的,何为大小之分,慧隐寺,我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八十五节
慧隐寺前院破落杂乱,墙角屋檐由于好久未见打扫,遍积灰尘,挂满蛛网。阳光被寺外一株古树遮了不少,寺内更显幽深潮冷,透着神秘,馨儿环视了周遭,轻启朱唇,“绿珠,难不成慧隐寺是座空寺,来了这些时竟不见一个人影?”
绿珠伸手指向后院,浅哂,“后院里有一片斑竹林,清远大师多半就在那里。”
浩鹰面沉如水,扶住飞景剑,径自朝后院走去,因青石湿滑,绿珠小心搀扶着馨儿,缓步在后。
稀疏的斑竹林,被几缕阳光映射出寥寂的竹影,馨儿望见几乎发霉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个僧人,布衣褴褛,旁边有个酒坛,浓浓的酒香飘散在林间。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司马少夫人恕不敬之罪。”僧人急转面起身,但见他刚毅的面颊上徐徐绽放着柔和的笑容,即便裹着污浊的僧袍,也掩盖不住如此明亮的面孔。
浩鹰目瞪口呆,思忖着为何他会突然至此?
馨儿不由地笑了,问道,“你怎么认得我,我们见过面吗?”
清远瞥向浩鹰,优雅的抿唇浅笑,“我识得夫人的芳香,熟悉您轻盈的脚步。”说着面对浩鹰,得意的拂了拂僧衣上的尘土。
“原来如此,”馨儿冷冷地笑着,“绿珠,依我看来,清远大师只是个巧舌如簧的犯戒和尚,他不光癫,还不守清规,想来你被他蒙蔽了。”
见馨儿沉了脸,绿珠僵立一边,颔首沉默,而浩鹰额前早已渗出了冷汗。
“若说蒙蔽,该是夫人被奸人蒙蔽了,你将来会为自己的愚昧而感到后悔。”清远目光寒洌地逼视着她。
馨儿惊诧地不知所措,浩鹰抢步上前,一声清叱,“够了,癫和尚,你还是算算自己能活多久?我家夫人可不需要你的劝告。”
清远目光犀利地瞪着他,露出不再掩饰的狰狞表情。
绿珠慌忙上前岔开话头,“夫人,清远大师一向疯言疯语的,不可当真,夫人出来多时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馨儿回眸望清远一眼,淡淡说道,“出家人读经讲求清心寡欲,清静无为,方才清远大师目含怒意,多半不是佛门中人,刻意在此坐禅,又有何意?若非有缘人,不如且寻别处。”
浩鹰目光复杂地与他对视一眼,便疾步走开。
清远望着他们渐渐走远,暗自叹道,“想我祈佑,恣意江湖,岂能困于佛门?她还是如从前那般聪慧,竟看出我非僧人,只可惜还是未能……”
待坐回马车,馨儿柳眉微蹙,嗔问,“绿珠,那个癫和尚到底是谁,你休要再瞒我?”
绿珠紧咬下唇,思忖半晌方慢吞吞道,“绿珠不敢隐瞒,几日前在街上遇见了那个癫和尚,他自称能预知命运,占卜未来,恰好也说中了我的心事,所以闲暇时我便送他一些水酒,其实我在寻一个故人,可惜一直都寻不到……”
话到此处,她眼中泛起了泪光,馨儿不忍再问,劝说,“他也绝非圣僧,只是混吃混喝的江湖术人,以后你休要再去理会他,若要寻人,大可叫府上的侍从去找,总比求神问卜的好。”
绿珠微微点头,心下却乱如麻,撩起车帘子,望向远处青山,不由得想起在宫中的那段日子。
突然之间,马车停了下来,绿珠挑帘探头一望,陡然怔住。
却见凤辇挡在路前,数十名宫婢在凤辇两侧,更有一队宫廷侍卫紧跟在凤辇后面。
坐在凤辇里的人正是月娥,也就是当今郭太后,但见她凤冠霞帔,风姿如旧,眉眼间更透着少有的自信。
馨儿不紧不慢的走下车来,欠身施礼,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