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哪一日来这明月楼,见了秦三娘子,便像入了魔障似的,撵也撵不走了,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抱着秦三娘子的腿,自求做了厨房的杂役。用段书生自己的话说,他叫段天涯,秦三娘子闺名明月,天涯与明月,那是生生世世的因缘。后来秦三娘子也发现自己确实捡了一活宝,这段书生的才华那可不是斗量的,楼里姑娘们唱的小曲全是他写的,绣口张的段子也是他编的,而且新颖别致,总能引领曦京风骚。渐渐地,书生的地位从厨房的杂役升为堂上的伙计,再升为一尊镇楼之佛,成日里游手好闲,尝美酒,看歌舞,守堂口。书生自称在家排行老五,楼里上下便都称他小五哥。
兮禾第一次看见段小五是两年前,太子从军,她如放出笼的鸟,隔三差五上明月楼消遣,那日,段小五正被秦三娘子一鞭子从楼梯最上头一阶给抽得滚落至最下面一阶,大概是想行什么风流肖想之事而未遂吧,当时她正站在这楼梯下,便伸手去扶了他一把,哪想到这一扶,竟扶起她今生的一位贵人。段书生盯着扶起他的那双手,盯着半响,不顾自己摔得鼻青脸肿,拉着这双手的主人进了二楼的阁子里,再抓着这双手仔细研究了半天,兮禾正寻思着这段天涯是不是被秦明月刚才一鞭子给抽得移情别恋了,那她可不想趟这浑水,或是给抽得颠了?正待将手抽回,却见段书生退后两步,朝她作揖,然后说了句她半天没听懂的话:
“凤主在上,请受朱雀使者一拜。”
然后,这位朱雀使者便花了半天功夫,让她听懂了这句话,让兮禾明白了他不是在抽风,她也不是在梦游。据他讲,朱雀令是由凤家先祖创立,并历代经营的一个暗门侦探组织,密探遍布四国,专门收集各种秘辛消息,所有渠道消息皆汇于朱雀使者处,由其分类、整理、过滤、分析、保存,备他日之用。而他段家先祖,因一颗博闻强记善于分析的超级大脑,便成为这位凤家先祖选定的朱雀使者,并由段家子孙世代传承朱雀使命,历代朱雀使者听命于持凤回首令戒的历代凤家人,而这枚令戒是个认主的货,只认凤家嫡传女子的气息血脉,能带上这枚凤戒的凤家女便是凤主,而且,令戒一旦认血,不可易主,除非凤主人亡。
兮禾举起左手,端详了一番食指上那枚凤回首,当年皇后姑姑病薨前,将这只据说只传凤家女的传家宝贝,从手上取下来给她戴上,只说务必收好。想来当时皇帝就在跟前,自己又病来如山倒,这等可供凤家翻身的黑暗势力岂能让皇帝知道,又怕兮禾年幼不能御下,故干脆打个哑谜得了。
“那请问朱雀使者,你为何现在才来找我?”言下之意,这令戒我都带了三年了,怎么都没把你这只神兽召唤出来。
“家父三年前过世,我才弃了功名,承了这使者差事,我先去南疆寻了一遍,再到曦京来。”敢情前任朱雀紧随他的凤主,凤家的皇后姑姑去了,导致权力交接的真空断层,而且这小子跟她一样,是个半路出家的。
不管怎样,兮禾看到了一丝光亮,也许它能将她和承轩未来之路照得好走些,在这个到处是说不得的秘密的世道里,信息,或者可称作秘辛八卦,也许就是最致命的终极武器。
但随后兮禾便对段使者如此滥用这些她视为终极武器的信息资源感到哭笑不得:
“那绣口张的段子……”
那当口段使者已斟上酒,滋润他那已经说得冒烟的喉咙,听到这半句话,一口酒卡在喉咙里,待一阵脸红脖子粗的咳喘过后,这位朱雀使者一脸的憋屈和无赖:“凤主,我成日里过目无数天下肮脏八卦,又找不到正主,这得需要一颗多强大的心!要知道,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太多,是需要一个出口的”。言下之意,那绣口张的便是我段小五的一个树洞,一个宣泄的出口。
兮禾当时也是嘴贱,多说了一句:“凭你的才华,何须借他人为出口,还不如写传奇本子吧。”
殊不知,凤主对段使者的这么随口一说,到成就了这位日后在曦京乃至天下闻名的传奇小说大家“神笔小五郎”。其传奇故事三分真七分假,将四国统一前的这段历史变成史诗般的演义,同时悬念迭起,细节详尽,文采斐然,又极具通俗娱乐性,一时间洛阳纸贵,天下追捧。小五哥不仅赚的满盆满钵,亦遂了进青云书院作夫子的梦想,书生们纷纷慕名而来拜读段大师门下,更有不少少男少女在大街上拿着本子,追着作者要签名的事不时发生,风光无限,此乃后话。
很多年后,段夫子垂垂老矣,一统天下的皇帝请夫子出山,任太史,修撰四国史与新朝开国史,夫子单列《凤氏兮禾列传》,用史家笔墨记录这个凤凰儿般的传奇女子,这比起他早年炮制来流传坊间赚银子的诸如《曦京梦华录》、《凤回首》、《凤女传奇》、《栖霞婢》、《进击的东宫女史》、《皇帝心头那颗朱砂痣》之类的戏说本子,算是给这位凤主一个最正经的交待了,此乃后话以后的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接下来的两年里,拜兮禾那句嘴贱所赐,她光荣地成了继绣口张以后的一个新树洞,段神兽以三日一卷的速度,将一卷卷传奇演义如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地送到了东宫,为此,兮禾专门在湖边殿里建起了藏书阁,当然,段神兽也将无数看似八卦实则紧要的信息传递了来,比如,西凌的三王子是西凌王妃与他人苟且的结晶,北辰的皇帝有断袖之癖,东桑的女帝爱恋自家的皇叔,又或者,我朝天门关的守将是明家抛弃的私生子,瑶光公主想寻一只雪狐当宠物,明国丈的老寒腿很严重,熙帝身边的高公公蚊虫过敏,新近得宠的那个梅才人在进宫前就有个心上人诸如此类。
只是今日,皇帝的眼线都知道承轩获胜了,这百晓生为何还没有动静,兮禾越过满堂客官,无视绣口张那激扬的演义,蹭蹭地上楼来到明月楼供奉这尊镇楼之佛的阁间,推开门准备兴师问罪,却发现,她的神兽不见了,准确地说,是被他的相好扫地出门了。
“前天,小五哥和三娘子吵了一架,还动手打了半响,接着,小五哥就匆匆收拾包袱急急走了,说是中元节快到了,回家祭拜父亲。又交代说,若是姑娘来了,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说是姑娘喜欢看将军题材的传奇本子,这个是他的新作,就留给姑娘作纪念吧。并转告姑娘,他感谢姑娘的情谊,只是他今生认定了秦三娘,叫姑娘以后不要来明月楼找他了。”
兮禾听得心惊肉跳,这般说辞,她是个痴缠难打的小三娘,他是个忠贞不二的有情郎,这是在说给谁听?当然是说给那明月楼老板娘听的。这说明他发现了秦三娘子有问题,要不就是秦三娘子发现了他有问题。回家祭父亲,这是在暗示有人盯上了朱雀令吗?让她不要上明月楼,明月楼也有问题吗?
兮禾脑中一边闪过无数念头,一边接过那印花布包打开翻看,是一本传奇,题目叫《周亚夫回忆录——我与太后窦漪房不得不说的故事》,脑子里便开始电光火闪,随即泪眼朦胧,说道:“是么,不要再找他吗,我还不稀罕了!”说完,像一个赌气的怨妇般,扭头下楼,越过大堂时,依稀看到楼间有个身影,不正是承轩那喜欢寻花问柳的二皇兄宁王殿下不是?脑中便更是电闪雷鸣,匆匆出门上得马车来,方才缓过气来。
第三章 从军太子的得胜归来
更新时间2015…4…19 20:06:06 字数:1947
那日回宫后,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凤主都没得传奇本子看,仿佛段小五真是一只偷跑下凡的神兽,估摸着被哪位睡醒了的上神给招回去了一般。但身为东宫殿前女史的生活还得继续,太子奇兵突袭的事迹已传遍朝野,回朝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兮禾张罗着修葺收拾西边的寝殿和书房,准备着太子回宫后需要的起居物品,思量着得胜的太子爷到宫内朝中走动需要的各种礼品,仗着那天那句圣旨“一切开销皆从内务府支取”,开出一张张要人要物要银子的长长清单,每日里忙得不亦乐乎。东府里的宫女太监们亦被她支使得上蹿下跳,欢快奔走于宫墙内外,颇有自家主子爷太争气太给力的喜悦与骄傲。
接下来便到了八月初一那日,太子携狐面骑兵归来,今上特赐狐面男儿们骑马从外城阜阳门一直行进至内城安定门,以示我曦朝国威,男儿英武,左相沈公、右相柳公、枢密院指挥使明公、太子太傅傅青竹率群臣于安定门前迎驾,东宫殿前女史带着一帮东宫的闲杂人等极没存在感地隐在朝中大佬们的身后右侧。
日头渐高,八月的骄阳似火,兮禾穿着层层繁复的宫裙,已是汗流如注,接过玲珑递来的手帕子,胡乱擦了几下,不禁佩服这街道两边成夹道欢迎之势的少女和大娘们,汗水和脂粉早已混合,但丝毫不影响她们的狂热。据说这光景从这安定门前一直延伸到了外城阜阳门外,沿途的茶楼酒馆,有楼上阁间露台好位置的,前几日就被抢定一空。南曦民风开放,女孩子可以自由地追求心仪的男子,狐面军传奇已传遍朝野,承轩又是个生得一副欺世好模样的,这回足够曦京女儿们尖叫的吧。
“玲珑,你看右手边人群尖上那位浅绿衫裙的姑娘,好生眼熟。”兮禾咪起眼睛,看到一位心机女王,等会太子来到安定门前,会下马接旨,她的位置,太子的目光只要稍微轻转,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如果再加上这位姑娘出落得很水灵,打扮得又很别致养眼的话,那没准……
“姑娘是见着熟人了吗?咦,那不是……”还没等玲珑惊讶完毕,远处便传来震天的欢呼与尖叫,两旁的少女们纷纷将手中的鲜花抛出,准确地说,是将鲜花狠狠地砸向那缓缓行进的骑兵队伍,估摸着今日的卖花人大发了。凤兮禾很理解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不狠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中意与欢喜,曦朝多年重文轻武,西北边疆屡遭侵犯,谈和割地和亲,什么屈辱没受过。然而今日,曦京繁华温柔乡的女儿们亲眼见到了这些能够守家卫国的英挺男儿们,甚至闻到了西北黄沙的粗狂气息,怎地不叫她们疯狂?
而且这种出场方式,足以让浪漫的少女们回忆终身,那整齐划一的队伍,全部着银色半狐面,露出坚毅的嘴角轮廓,任凭无数带着娘子香粉味的鲜花砸到身上,再弹开,或滑落,然后由着马蹄染花香,像是不为所动,又像是默默深情接受,只是众星拱月般,跟着为首那唯一着金色半狐面的人,缓缓前行。
是的,她也跟这些曦京少女们一样,终身难忘这个画面,尤其是下一刻,所有银面男儿仍如青松,唯独那人缓缓卸下金狐面具,端在怀里,随手接住一束飞来的花,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刹那间,街上所有的少女都觉得他是在朝她笑,依稀看到那个砸花的少女兴奋得晕倒了,兮禾也觉得他是在朝她笑,亦有那么一刻感觉无法呼吸,时光停驻,眼里只有他缓缓前来,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两年未见,承轩,你出落得太……太让我满意了,变黑了,长个了,眉眼开了,带着一身传奇,宛若天神般降临在我面前,你让我如何不肖想。
只是,她不能肖想,有权利肖想的也许是右边那个浅绿衫裙的少女。恍惚间震天的喧闹全部听不见了,看见他来到城楼下,下马,听宣,接旨,谢恩,然后跟诸位朝中大佬一一寒暄,接着便来到她面前,微微倾身:
“凤兮禾,你也来接驾吗?”
这句天外来音让她回神了,震天的喧闹又瞬间灌进耳朵里来,这小子,已经快高出一个头了,只见他将那束由鹅黄鹅黄的小花扎成的花束变戏法似地拿出来,仿佛是要向她递来时,兮禾便一把抢过来,将就抽出两根小黄花,一边在花束上挽着同心结,一边低声说道:“殿下身后左边人群尖上那位浅绿衫子的姑娘,是明老爷子的嫡孙女。”
说完,把花束递向他,这位爷愣了片刻,然后用眼神杀了她千遍,但最终还是乖乖接过花,朝那姑娘走了过去,只听得他朗声说道:“这嫩黄的花儿配上姑娘今日的绿衫裙,很是好看。”然后转身走人,招呼着大佬们,一起入城门去了。
后来那年里,这鹅黄配嫩绿成为曦京的流行色,满街的少女们都着这两色;同心结成了扎花的标准样式,不会扎这个样式的,就别来卖花;太子殿下的这句话成了年度最佳情话,曦京的儿郎们都学会了用这个句式称赞或调戏美人,此乃后话。只是当时,那位接花的正主儿有点惨,我们的太子瞬间变成了你的太子,你是不是该承受一点我们的愤怒呢,兮禾随着大驾进城门的瞬间回头瞧见,那可怜的姑娘捧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