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动，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眼，心内翻滚的情绪已被我压了下去，我淡淡开口：“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他的手一顿，我转过头看着他：那一年宫里皇后娘娘寿辰你出天花没有去，我从小粘你母亲，白离络告诉我荷渠的荷花开的好，要带我去看，那时候你们在一起总会闹别扭，可我一直都向着你，所以我和他并不亲近，我没和他一起去看荷花，但是我已经被他挑起了兴趣，所以就缠着你母亲带我去，你母亲向来宠我，自然不会拒绝。丽妃娘娘也去了，白离络没有哄我，荷渠的荷花确实开得很好，那一晚夜色也很好，池塘边还有好多萤火虫，我抓了好多萤火虫，丽妃娘娘叫身边的宫女给了我个多宝袋，我将抓起来的萤火虫通通放进多宝袋里，那些宫女也帮我抓，我们抓了好多，那样多的萤火虫在袋子里一闪一闪的发着光，我欢喜得不得了。有宫女找来说紫微宫宴席散了，父亲差她来寻我们回去的时候，我还一点也不想要回去。丽妃娘娘让宫女领着我们回去紫微宫就和我们道别离开了，你母亲带着我，我们慢慢的往回走，经过御花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那个男子我知道，是爹爹夸赞年轻有为算无遗漏温润如玉的沐丞相，我见过他几次，他笑起来很好看，说话很温柔，我很喜欢他，于是我想叫住他，你母亲却捂住我嘴巴，拉着我在一排花篱下藏起来，那个领着我们的宫女也小心翼翼的藏了进来，我再看前面，看到沐丞相的身边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是白离络的娘亲，玉妃娘娘，那时候我少不知事，并不晓得他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妥，但是你母亲那样紧张神情，我知道我不能出声，所以我乖乖的躲在花篱后，没有出声，本来玉妃娘娘就要离开，可我手上的多宝袋不知道为何被拉开了，萤火虫从里边飞了出来，我一着急，就伸出手来抓，我还没跑出去，就听到玉妃娘娘严厉的声音“谁！”我从来不知道她说起话来会是那样严厉的样子，我本能的缩回手脚，安静的藏起来。可是她还是往我们这边走来，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你母亲忽然蹲下来告诉我叫我藏好，取了我手上的多宝袋就走了出去。那个宫女紧紧的捂住我的嘴。
后来你母亲进宫去看丽妃，失足落水，她们都说那是意外，我也信了那是意外，现在好好想想，怎么会有那样的意外！
他的手从我脸上滑下去，紧紧握起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明哥哥，你母亲是被我害死的！”
他面色沉沉的，像是极力平复这胸内波涛汹涌的情绪，很久以后，他抬起手来抚摸我脸庞，低声道：“瑟瑟，那不关你的事，你别瞎想。”
他说有很多话想对我说，结果是我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其实我一直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要和你吵的，但你眼睛里从来看不到我，只有那样你才会看我一眼，我也不是我说的那么不在乎你对我怎样，其实我对你还是有一点幻想的，我也想有一天你会对我好些，我知道不可能会有你对白梨那样好，但只要好一点点就好了，偶尔会关心关心我，轻言细语的跟我说话，我生病的时候也哄哄我，这个念想我存了三年，也等了三年，我相信这世上没什么铁石心肠的丈夫，我不远千里的嫁来给你，把我的一切都托付给你，你是我在这个陌生的锦都城里唯一的依靠和仰仗，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些，然后转变对我的态度，我一直相信我可以等到那一天的，我一直以为我会带着那个念想盼下去……………除了遇到白离络。白离络是个变数，可是现在想想，就算没有遇到他，就算我没有放弃过那个念想，我怎么可能等得到…………………你自小就那样不喜我，你自小就和白梨青梅竹马！”
他将我捞进怀里，抵着我的额头低低沉沉的唤一声“瑟瑟”，我平静的打断了他：“我嫁过来的时候，听府里的丫鬟婆子议论过，说你自幼便和一户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定下亲事，可惜那小姐命不好，幼时便丧了性命，我还想着如果我是那家的小姐就好了，如果我是她，你会不会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对我更珍惜些………………原来我竟真的是，可笑你又怎么会因此更珍惜我，你幼时便埋怨这门亲事，难怪你恨不得我去死，难怪那晚你掀开我盖头会那样说！”
他捧起我的脸，眼中愧疚神色不加掩饰，声音也溢出痛苦难过，他喊我瑟瑟，痛心的想要解释，我垂下眸，又自顾说道“小的时候，人人都宠我喜欢我，因为你的关系我故意疏远白离络，可他也总是偷偷溜出宫来找我玩儿，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除了永远讨不到你的好，其实我性子刁蛮任性，不能说和你没有关系，你对所有的人都好，对白梨更好，唯独对我冷淡，你不准我叫你明哥哥，可却让她喊，你觉得我委不委屈，你知不知道其实每次我喊你“喂”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坏蛋，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他搂着我的手臂紧了紧，大概知道我还会再说下去，没有说话。
“那次她怀了身孕，吃了我送去的食物小产了，你将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三日三夜，不给吃饭也不给喝水，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府里有那样恐怖的地方，又湿又暗，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怕极了，陈叔放我出来将我带到外面的时候，我眼睛都不敢睁开，即便那样，我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还是刺伤了我的眼，那以后半月我视物，眼里都会断断续续的流下眼泪。这一生都没有人那样对过我，唯一的一次，是我的夫君，我的性子，从来不是逆来顺受，息事宁人，更不能忍受冤枉，我以为我总该对你死心了，可我不知道自己那样不争气，硬生生忍了那口气，又开始和你没完没了的争吵。”
“可你知道不知道，你们根本关不住我，当天晚上琴心就闯进来了，她要带我走，还要带我回清和镇，是我自己不走的，可能我心里知道，我走了之后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因为这世上，谁冤枉我都行，谁不相信我都可以，可你是我的夫君，如果我那样走了，我一辈子都没法再接受你了，我等着，想着也许你没有那么笨，也许你很快就知道自己怪错了人，虽然我在里边很怕，但我想，我也许不用被关三天，你很快就放我出去了………………我出去那天，琴心说白梨受不了打击大病了一场，连着烧了三日，你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才晓得自己多么可笑，多么一厢情愿的相信你！我笑着想，怎么可能呢，除非被关在密室的那个人换做白梨，我设想的那一切可能就会实现了。我心里愤恨，本想不顾一切的冲到你面前，将真相一层层剥出来，让你恍然大悟自己被欺骗和愚弄得多么紧要，可我想，就算你知道了又怎样呢，就算被冤枉的是我，你只怕也会想尽办法维护她，就算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只怕也只会想着要如何哄她高兴！”
“但你知不知道，我没对她做什么，那碗汤是我自己捡的药材，自己选的材料，守着炉子炖了两个时辰才炖好的，不可能出任何差错，她怀了你的孩子，我有些失落，可那毕竟是你的孩子，我也高兴，她是这府上最金贵无比的少夫人，我根本不觉得要我费这些事去给她送汤，她想吃什么吃不到，是妩娘劝我说我既然做了你的夫人，无论如何应该尽尽心意，我才去看她的”
这些话我以为一辈子都没法说给他听，想不到会在这样一个月光如水安静的夜晚静静的讲出来，脸上冰冰凉凉的，我抬手摸摸脸，以为早已在心里劝说过自己不要在意的这一切，如今说出来，竟还是流得出眼泪。
他紧紧抱着我，下巴婆娑住我发心，痛心万分的低喃：“瑟瑟，我是个混蛋。”
我深吸口气，无论怎样，那些原本不打算告诉他的事情，我的感受，此时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却不想要为那些事，那些伤心流眼泪了。我轻轻推开他，翻个身，淡淡道：“天快亮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心扉（二）
我感觉到他手伸过来，在我发上一下一下轻抚，我听到他声音，带了无尽的怅茫：“夫子赞我深泓睿智，少年老成，明事理，知分寸，有节度…………………其实他是谬赞了。”
“那时候我三岁，本不该是记事的年龄，但那次宫宴，我们离宫回府的时候，我吵着要乳娘，娘亲抱着我哄我，丫鬟告诉我乳娘再也不会回来，我睁大眼睛问为什么，娘亲红着眼哄我的情形。”
“没有人告诉我乳娘为何不能再回来了，一个三岁的孩子无心犯的错没有人会苛责，何况那时候府里上上下下人人将我捧在手心，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也没人舍得骂我一句。也没人忍心告诉我是我一句话断送了乳娘性命。”
“但天下没有能瞒得住的事，六岁那年，我午睡起来，听到我屋里两个侍墨的丫头的闲话，知道了乳娘原来是因为我天真的一句话丧了性命。那以后我便变得乖沉，对你的反感便是从那时候后开始的吧。”
“我三岁启蒙，聪而有慧，六岁时已经识得礼义廉耻，是非曲直。我知道你没有错，但这世上很多事不能论对错，我恨自己害死了疼我的乳娘，也一意孤行的讨厌上你。”
“你乖顺活泼，伶俐可爱，这世上可能没有多少人会不喜欢你，你又那样粘我，我其实很想对你亲近，但是我每次想对你好，就会想起乳娘，想起我害死了她。”
“每次你小心翼翼的扯着我衣摆喊我明哥哥，我都厌烦的推开你，凶狠的命令你不许那样喊我，你都从不生气，笑着来扯我嘴角，逗我开心，软软糯糯的喊我明哥哥。”
“你像一块粘糖一样的粘着我，无论我对你好不好，都紧紧粘着我，我又烦躁又欢喜。”
“后来白梨跟随父亲搬到了锦都，她小心翼翼的喊我明哥哥，十岁的我，那时根本不懂得自己心里复杂曲折的感情，只知道为那声明哥哥欢喜不已，终于敢堂堂皇皇的答应一声，我对她很好，对谁也不曾那样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她生得比你差远了，又爱使性子，可我还是对她好，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想，那时候心里藏了很多好，却用不出去，那时候，无论来的是谁，可能都会得到我那样对待。”
“十二岁那年，我已经知事，知道你死了，知道我再不可能微笑着答应你一声的时候，我抱着被子痛哭了一场。但我也恨恨的想，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你没有错，虽然对你不公，但我们之间，中间隔着乳娘的死，终归不可能像寻常夫妇那样。”
“十九岁那年，父亲在清和镇遇到你们，那时候，我已经对自己对你毫无道理的恨意愧疚很多年，但我并不想见到你，那么多年过去，乳娘的死对我的阴影已经渐渐淡去，从前的一切包括因为那样不讲道理恨上你而生出的自己很卑劣的感觉也随着岁月的沉淀逐渐烟消云散，除了偶尔想起你…………………我想如果你不出现，我会带着对你的愧疚过完这一世，可你出现，我却不会因为那些愧疚而尽力弥补你。”
“虽然全无道理，但有时候讨厌一个人大概并不能够讲道理，我更加彻头彻尾的恨上你…………………带着对自己无耻的痛恨。”
“你在府里受尽折磨，我也并不好过，我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那样去对你，你那样辛苦，我也那样痛苦，但有些原因容不得你想明白，便只能算作天意弄人，天意硬要将我们绑做一块，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便只有让你承受我那许多不明不白的恨意，虽然那恨意折磨得我日夜心烦意乱，可那时候我宁愿自己同你一起被我那些恨意磨成粉化成灰，也做不到对你好一些。”
“如果说因为那样的折磨能生出爱来，大概我自己也不会信。”
“我脑海时时会不自觉出现你的影子时，我觉得我自己大概是走火入魔了，我对你更加差，想证实我对你不是我心里不愿承认的那种感情，可每一次脚步不由自主会走去你的秋意园，每一次得了什么新鲜玩意会第一个想到你，我知道我骗不过自己。”
“我不想爱你，可我爱上了你，我开始恐慌。”
“我对白梨更加好更加宠爱，仿佛那样，我就能劝说自己我爱的人是她。”
“我不敢再去你的秋意园，却忍不住往奶奶的翠水阁去得很勤，我们碰面的时候也并不是很多，但对我来说也足够了，在奶奶身边的时候，你乖顺活泼，并不是我们相对的那个样子，我总忍不住目眩。”
“白梨其实并不太聪明，她晓得了我对你的感情，开始三天两头去找你麻烦，可瑟瑟你多厉害，她在你那里从来讨不到好。府里的人都以为我对她宠爱，才每次替她出头，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