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要端不住一板正经神情,孟明垣突然上来揽了我,整着脸,声音却带着笑:父亲面前,也这样没有规矩,瑟瑟,你不像话!
我再也憋不住,眉眼一弯,便大笑出声。
安国公瞪着我,却跟着笑起来,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宠溺:你这个顽皮的性子,同我那个老朋友还真是像。
他说的那个老朋友据说是战场上和他生死与共的莫逆之交,初初来到孟府的时候,他也时不时的提到,陈叔说他与他那位老朋友年轻时纵横沙场,同生死,共患难,我颇感兴趣,有时候他无意提起,便追问下去,他却总不肯多讲。
有一次,我陪他下棋,也是一盘残棋,我好没奈何的陪着他坐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和我这个公公下棋不能说是一件愉快的事,整个启苍皆知他乃武将,却极喜爱下棋,棋艺不高,却极固执,和他弈棋的过程中,断不能容忍别人有任何提示。我并不记得自己从小钻研过棋道,却不知为何棋艺甚是精湛,更不知为何教我这个公公晓得了,于是,初到孟府的时候,陪他下棋几乎成了我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偏偏我这个公公执拗起来无人能比,若我稍稍露出一点耐不住性子又或者好意的那么提醒他一下半下,他马上便要和你蹬鼻子上脸,可想而知,那时候,我琢磨着等下要和琴心溜去哪里玩去,又要琢磨什么时候要指点他一两下,还要指点得不那么高明是一件多么心力交瘁的事情,好在我人够机灵,半月下来,已略略摸清楚我这个公公的脾气,也摸出些路子知道什么时候如何隐晦的提醒才不那么显山露水教他察觉不到。那一次便是经过我三番两次小心翼翼颇隐晦的提点,近两个时辰才结束了那盘棋,他颇有成就颇满足神采奕奕乐呵呵的抬起头来,道:想不到上官老儿一介莽夫,却生出你这样一个聪明机灵的女儿来,好生叫老夫心妒!
我堪堪正要发问,他却一拍老门,嚷起来:瞧我糊涂得,还当是在瑶城和阿瑶那丫头下棋呢!
我知道他在瑶城收过一个可怜的孤女做义女,正是因为知道,那堪堪涌上心头的疑问被他那么一句就压了下去。
但我那样信了他,我后来想起,真是不应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这样大冷的天气,孟明垣死活要拉着我在梅霜亭下棋,我真是有很大意见。
但想着他也欺负不了我几日,我姑且忍他一下好了。
他已笑吟吟的盯了我许久,我只是不理,手上拿着一颗玩得发热的棋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棋盘,就是一派举棋不定落不下子的样子,这几日每当他要我陪他下棋我就这样慢吞吞的折磨他,想让他知情识趣不要再来缠我,知哪他耐心真是不是一般的好,即便我想一着棋想两柱香一壶茶的时间,他也绝不催我半句。
有时候我真是忍不住想凑上去好好检查下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戴着一张假脸。
我往我的茶盅里边添了些热水,茶盅里立马浮起几片嫩绿的茶叶,在杯中上上下下的翻卷,我看得好玩,便专注的看了好一会,像是浑然不觉他还等着我落子,他也只面带微笑,耐心的等着。
我看完翻滚的茶叶,又盯着碧绿的茶汤看半晌,他也只耐心的啜着茶等着。
我终是免不了泄气…………………………他这样从早到晚的看着我,白离络要怎样才能溜进来找我。
“你说奇怪不奇怪,皇上平时赏老爷和将军的都是些金银财宝,珊瑚翡翠,怎么这次老爷回来,皇上竟都是赏赐些女儿家的东西!”
我百无聊奈,正好外面传来丫鬟低低的说话声,我打起暖帐喊住亭子外路过的两个小丫头,朝她们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皇上赏赐了什么女儿家的东西,是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吧。
一个丫鬟伏了伏身,回道: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是一些应时的鲜果而已!
她说着将手中托着的盘子举到我面前,我一看,一个琉璃盏里装着一些鲜枣,是普通的冬枣,但是颗颗饱满,粒粒脆红,显见都是精心挑选的上品。
我淡淡道:这是皇上赏赐的?
小丫鬟诺诺应是。
我回身看孟明垣一眼,道:当今皇上倒是特别!
孟明垣淡淡抬眼看我一眼,又垂眸看杯中茶汤,不说话。
方才说话的丫头面上还透着疑惑,接着我的话说道:是的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宫里的赏赐一趟一趟送来,却都是些令人费解的小东西,今儿是一筐上好的冬枣,昨儿是几碟精制的梅蕊糕,前儿更奇了,是回鹘进贡的一只冬鼠,少夫人您说这不都是些女儿家的吃食和玩儿的小玩物吗?
我拿起一颗诱人的冬枣咬了一口,笑着应道:是些女儿家的吃食,这样的话,这碟子枣子先留在这儿吧。
小丫鬟还没出声,身后孟明垣先是喝了一声:不准放!
惊的小丫头迈出来的一只脚立马缩了回去,无措的望着我。
我啊一声:啊,这些原是要送去给梨夫人的吧,这样吧,这些照旧你们还送过去,稍后劳烦你们两个给我也洗些来,这样如何?
小丫头如释重负的应一声是就要下去,孟明垣却在身后喊道:不许送来!
小丫头又无措的来看我。
孟明垣淡淡的瞧着她们,冷冷道:你们是向谁学的规矩,私自议论皇上不说,对主子说话也不分个尊卑,本将军说的话是没有听到吗,还不下去是想受责罚吗!
小丫头忙诚惶诚恐的道了是,又对我赔了不是急急忙忙的下去。
我莫名其妙的看孟明垣,无所谓的笑笑:你不用紧张成这个样子,不过几颗枣子,我还不至于和你那心肝宝贝抢,不吃就不吃呗,又不是会死人的大事!
孟明垣神色不明的看我,默不出声,半晌后忽然放了茶杯,起身来拉我,又笑吟吟道:瑟瑟,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买,买最好的给你。
我没让他拉到,淡淡道:不必了,刚才我不过看着那枣子新鲜又饱满,想尝一尝,现在没什么想吃的了。
他坚持来拉我,我躲开他手他就干脆揽住我,带笑道:你想吃枣,我们就去买枣,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但不准你吃宫里送来的东西!
他神情倔强得像是在和谁赌气,我莫名其妙,旋身在锦凳上坐下,拈一颗白子在棋盘上毫不思索的落下,手指轻轻击打着棋盘抬眼看他,意思是不想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孟明垣盯我半响,忽而一笑,也步了过来,也执起一颗棋子,落子前却又抬眼看我一眼,我觉得他眸光里像是含着我看不懂的东西,有些怔愣,他又忽然一笑,伸手落下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大年三十,辞旧迎新,普天同庆,彻夜喧腾。
宫里摆了除夕宴,孟明垣携了白梨随着安国公进宫赴宴。也许是安国公的缘故,最近孟明垣对我都不似以前那么刻薄,有时还颇有些温柔体贴,琴心笑说:小姐,我觉得姑爷这样真是将你当做将军夫人来待了。有时我都错觉是这样了,但很快这种想法就会被我否定,怎么可能呢,他为了将我休掉,那样费劲心思,曾经那样讨厌我深入骨髓,怎么可能一下就不讨厌了。他近来对我好了些,我想,大概不过是两个原因了,或许是感激我写了休书,也许不过是要做做样子给安国公看。又或者还有一个原因,我想,他恨我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我取代了白梨正妻的位置,如今,我既主动将这个位置腾了出来,我碍不着他们了,那他的恨也就无从存在了,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当你对一个人一点也不想要在意时,真的连讨厌和恨也是一种很多余的情感,很大的浪费。我这样想的时候,也忍不住想,果然,还是因为白梨啊……………………那个人,他对我不好,对我好,竟然都是因为白梨!
我不知道作何感想。
事实证明我推想得也没错,孟明垣对我态度好转的原因介于我推断的任何一个原因,但绝不是如琴心所说他将我看做他的夫人………………………因为这夜宫中夜宴,一如既往的,他还是带了白梨进宫…………………以他将军夫人的身份。
他没有带我进宫,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
京城繁华地,每年除夕都有除夕花会,比之元宵灯会之热闹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锦都过了两个年,没有错过一次。
早几日前我已经蠢蠢欲动,盼了几日盼到这天,孟明垣走的时候一道命令下来,让我安安分分呆在府上,我乖乖的答应了。
但我怎么可能真听他的规规矩矩闷在府中!
天幕才开始拉上的时候,我已经拉着姜姐姐穿梭在潮流不息的人群中。
每到这一夜,锦都城内三十八条大街九十四条小巷无一不是灯火通明,一盏盏明灯绚丽喜庆的挂满大街小巷,连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总能看到各式各样明灿灿的彩灯,晃得人眼花缭乱,人走在其中,就像走在星子满布的银河,总让人忍不住欢欣,忍不住感叹这盛世繁华之地,普天同庆之景。
而大大小小上百条街道中,最热闹的一定是非锦绣街莫属了。
每当这一夜,这一条街,夜幕开始降落下来的时候,就有花农搬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祥木出来摆卖,这个时候,锦都城内大大小小的人家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贫穷的富有的都会走出来逛一逛,所以每到这一夜,锦绣街上都是百花纷呈,人流涌动,看花的看花,买花的买花,讨价的讨价,还价的还价,好不热闹。
花开富贵自古以来就是百姓向往的好意头,锦都城更是一贯有买花过年的习俗。我身边人来人往,无一不是面带笑容,喜气洋洋,有的手上抱着已挑选好的鲜花,心满意足的赶回家守岁团年,有的还没找到如意的,就一个棚子一个棚子的继续往下走,但即便一时没看中如意的年花,人人面上也是带了欢欣的笑容。
我欢喜不已,好一个太平盛世太平年啊!
琴心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拉着姜姐姐往街头启天门那处高耸的城搂走去,这里的人少了很多,花棚也渐渐零星,只简单的搭着几个简易的棚子摆了些牡丹之类少人问津的富贵花种,我拉着姜姐姐走上启天门高高的青石台阶,我们回身看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绵长喧嚣的锦绣长街,忍不住不约而同感叹一声:好壮丽,好热闹!
“砰”忽然天空中一声响,我抬起头,高高的启天门挡住我的视线,我只看到半空中一片红光,然后是接二连三,不绝于耳震耳发聩的砰砰声,我看向人流涌动的长街,看到好多都伸长了脖子望着我身后方向,人潮中响起阵阵欢呼,我想,是宫里开始放烟花了。
我垂下眼,眼幕下忽然闪过一对青年男女的人影,她们相拥着从我眼前走过,我忽然像是听到耳边隐隐传来宫乐声,仿佛看到天家宴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忽然像是看到淡淡星辉下,孟明垣拥着白梨浅斟慢饮,而白梨低眉顺目,对他款款而笑。
这是繁华富庶的启苍盛世,这是盛世繁华昌盛的锦都城,这是人潮涌动花香暗传热闹的锦绣街,我站在这里,看着这样太平的盛世这样太平的除夕景象,我很高兴……………………他们,也很开心吧!
我甩甩头,孟明垣,这个名字是怎样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脑里的,真是无孔不入!
“姜姐姐”我转头喊一声,想此刻隔壁街的吃食应该都摆出来了,姜姐姐平时不轻易出门,难得拉得她出来,锦都城的美食也要带她去好好尝遍,难为她还是土生土长的锦都人士,每每我在她面前提到我又喜欢上的某一种吃食时,她都很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云的样子。
我兴冲冲的看她,发现她根本没听到我喊她,目光也没在我身上。
我顺着她目光看出去,发觉台阶下人群中渐渐走出一个人影,手上拿着一朵月季,缓缓走上阶梯,他目光定在姜姐姐身上,神情专注像赏一朵遗世独立的花。
姜姐姐也看着他,她一向带着微笑温温柔柔的神色不知去了哪里,此刻呆呆的像是有些怔忡。
我看一眼裴烈,再看一眼姜姐姐,觉得此刻实在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我抬起脚步,一步一个石阶一步步走下阶梯,直到我走完十几级台阶,她们也没发现我离开了。
我回过头看她们一眼,喧天的热闹中,他们彼此默默的对望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们毫不相干,仿佛天大地大,这繁华的启苍,繁华的锦都,繁华的锦绣街,没有人群,没人热闹,也没有百花,只有,他和他,还有他手中世所仅有的一朵月季。
“琴心”“琴心”我又走进喧嚣的街头,在人群中穿来插去,可我像是觉不到欢喜快乐,而是觉得胸中的某个地方闷闷的,我忽然觉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