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丫默默不语,在奶奶眼皮底下走到仍然一动不动的阿恒旁边,也跪了下来。阿恒绷不住了,侧过脸想让桃丫起来去给拐杖打出的伤敷敷药,小傻子却倔强道:“那个一点儿都不痛,”他一边说,泪珠子一边沿着脸颊往下掉,“但看你跪,我心却觉得好痛。你几时起来,我就几时起来。”
阿恒不说话了,他看了眼擦着泪花回房去了的奶奶,伸手将桃丫的手攥在了手里,轻声说道:“蠢。”
“你才是蠢呢,叫你别出来的……”
前面两人不时还说说话,后来都没力气开口了,漫漫一夜过去,两人的膝盖都软到几乎支撑不住身子,房门依旧紧闭着。桃丫脑袋一阵阵的发晕,他受不了了,轻轻靠在阿恒身上,小声问道:“爷爷奶奶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
“不会,”阿恒亲了亲他冰冰的脸蛋,“桃丫这么乖,他们怎么舍得?哥哥没用,害你跪了一晚上……”
“谁说是你害的,我自愿!我身子骨那么硬,别说一晚,一个月都……”桃丫突然直起了腰,“哎你听,那什么声音?”
阿恒也直起身子,朝桃丫的视线看去——
天不知几时褪去了黑色,薄得如同露水的光悄悄从屋外投射进来,他们看到,爷爷奶奶的房门慢慢地,被推开了。
关于伙伴儿们
“好久好久没回来了!”
刚到村口桃丫就叫阿恒放他下车,他要用走的回自己屋——他都多少天没踩在溯村的土地上了!阿恒自然没有异议,自个儿回家去铺床之类的,黄家宅子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早布满了尘,两人一合计,干脆都在阿恒房间睡好了。
小家伙在外一呆就是一天,等他回到吴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四人吃完饭,桃丫主动要求洗碗,说是感谢包吃包住。吴奶奶笑容满面道:“桃丫真乖,阿恒去打下手吧,两个人一块儿洗更快。”“嘿嘿,好啊!”正中桃丫下怀。
两人挤在一个水龙头底下慢悠悠地洗着,上完洗洁精也不忙过水,桃丫搓着泡泡玩着阿恒的手指,一边说起了今天的见闻。
桃丫今天本来就打定主意要把熟识的伙伴儿都见一遍的,溯村小是小,光靠脚走也就显得大了,他首先逛到离村口最近的铁蛋家借车,料不到有一窝想找的人在,省了不少脚程。具体有谁呢?除了铁蛋跟他妹本来就在,喜庆白苗来玩吉他了,这也不算难得,最令桃丫意外的是鱼哥竟然也在他们家,而且看铁蛋爹妈的反应,已然把鱼哥当半个女婿了。他不好意思问当事人,便问铁蛋:“我走的时候你妹还不晓得鱼哥就在汶村呢,咋一转眼就成这状态了?”“去年我妹去汶高读书,他俩有缘分,在路上碰上了。”白苗插嘴道:“你两年没回来了吧,这还叫一转眼?电话里你没问到咱当然懒得说了,你们溯村变化可不小。”
“对哦,我前年九月走的,到现在番薯收成两回了吧?铁蛋你家现在有么,快给我来两条,馋死我了!”
“咱家又不种番薯的,买的一个月前就全吃完了,你表叔不种番薯的么,他那儿准还有。”
铁蛋不知道,但白苗知道桃丫表叔占他家地的事儿,连忙使眼色让他别说了,然后圆场道:“那离这儿多远啊,咱上六子家打劫去,他家肯定也还有。”
喜庆闻言一把拉住白苗的手臂:“去哪儿,先别走,听我弹完这段。”
桃丫以为白苗才不理喜庆,没想到他真的留下了,后来桃丫自己也展示了下在羊城蹭陈陈哥的课学回来的东西,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出去劫番薯。
阿恒问:“然后呢,你们去煨番薯了?”
“哇,你咋知道的?”“你一身煨番薯的味道,你回来我就闻到了。”桃丫突然拿下巴蹭了蹭阿恒的肩膀:“你不怪我吧,没给你带一条回来?人太多啦,番薯没带够。”见阿恒摇摇头,他放心了,继续说道,“他们还把黑钟叫去了,黑钟说随后就到,然后你猜怎么着,阿秀跟他一起来了!我记得他俩连话都不说一句的,这趟回来一个个都已经和好了,他们是不是对我生疏了啊,平常打电话都跟我不说说。”
“那你跟他们说过我们处得怎样吗?”
“没有啊,怎么能跟人随便说啊?……噢,难不成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才不跟我说?”桃丫感叹道,“还有,铁蛋也有女朋友了,居然是方悄悄哎,方悄悄之前不是黏过喜庆好长一段时间的嘛?个个都拍拖了,去煨个番薯还拖家带口的,今天下午就我一个人形单影只,早知道也把你拉去了!想想看,我们里面最小的耗子都有十七了,再过几年回来说不定我就能抱到一堆娃娃了。欸不对,黑钟跟阿秀就没有娃,像咱俩一样。”
阿恒弯着眼看他:“你想要么?”
“啥?”桃丫突然红了脸,“我生不出的啦!”
“噗……”阿恒忍不住笑得牙龈往外跑,用沾着泡泡的手在桃丫脸上划了一道,“算了,你就是我的娃娃,不考虑了,倒是你,想给我生呢?要生个大胖儿子还是漂亮丫头?哥哥弄了好几年桃丫肚子也没动静,日后得继续努力呀!”
桃丫在脑海里狠狠抽了自己一鞭子,是没吃饱么,又说傻话了!他气愤地把手上的泡泡一股脑儿全往阿恒身上乱抹:“不准笑,再笑我抽你!”
“好好,不笑不笑,哈哈……”阿恒衣服被弄脏了也不恼,张开双臂用胳膊把人脑袋往自己怀里按。嘭——窗外不知谁家为国庆节放起了烟花,被映成五彩的流光投进阿恒的房里,隐隐看见床铺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张被子两个枕头,上面针线眼儿细致,绣着一对鸳鸯。
关于后来的事
被阿恒要到半夜,桃丫终于撑不住,受不住的睡了过去。本来帮师姐摆摊就很耗精力,吴家老大又莫名打翻了醋坛子,怎么都不肯饶人,桃丫累得连澡都爬不起来去洗也算是意料之中。两人已经一周时间没有亲热,要不是自己也想阿恒了,他今天才不要跟阿恒回家。
其实阿恒并不是独居——他要是一个人住的话,早跟桃丫滚遍整间屋子了——除了跟吴家爸妈一起住以外,阿恒家里还有一个负责煮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而小混混虽然不在本市读书,但是离家不算远,一个月会回来一次。不过这些都不影响他跟桃丫翻云覆雨,门一闭,里面弄个天翻地覆都行。
睡了没多久,桃丫就给渴醒了,喉咙火烧一般疼,不知是感冒了还是刚哭哑的。他撑开沉重的眼皮,想让吴家老大给自己倒杯水喝,但罪魁祸首没有睡在旁边。浴室灯亮着,里面隐约传来水声,应该是阿恒在清洗一片狼藉的床单。桃丫没去叫他,裹在棉质睡衣里,摇摇晃晃地起身,下一楼去自己拿水喝。
每次桃丫来阿恒家,吴家妈妈都会拿一个玻璃杯出来给桃丫充当水杯,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在吴家他一直是用阿恒的水杯。这也算阿恒的爱好之一,他喜欢桃丫用自己的东西,比如桃丫现在穿着的就是阿恒的睡衣。
开了小灯的厨房里,渴急了的桃丫咕噜噜喝了整整一大杯水,还不够,正倒第二杯,突然背后有人唤他名字,他吓得手一抖,险险摔烂水壶。
“阿,阿姨。”声音嘶哑得不得了,桃丫一出声,自己都吓到自己。
吴妈妈笑道:“你也是半夜渴醒?”她取杯子倒水,回头叫住正想溜掉的人,“桃丫,你跟阿恒忘下蚊帐了?”
“哈?”桃丫不明所以,顺着吴家妈妈的视线往下看,胸前一片猖獗的吻痕闯入眼帘。他手忙脚乱地拢了拢宽大的衣襟,又突然想到阿恒帮他洗澡后向来只给他穿睡衣,顿时全身都僵硬起来。
“害羞什么呀,”见桃丫脸越来越红,吴家妈妈捂着嘴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去睡觉吧。”
“哦,那我,先上去了,阿姨晚安……”如获大赦的桃丫急急走掉,再不走,他耳朵就要烧起来了!
这边吴家妈妈喝着水,瞄了眼阿恒的杯子,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阿恒从浴室出来,一眼看到桃丫酡红着脸靠着门喘气,好笑地问:“怎么了,外面有野兽追你?”
桃丫三两步上前抱住阿恒,脑袋贴着对方肩膀,一脸惊魂未定:“刚才我下去喝水,竟然碰到你妈了,我正在拿你杯子喝水呢!她还问我是不是没下蚊帐……”
阿恒扑哧笑了:“就这样?”
桃丫急死了:“我没穿内裤,走路还一跛一跛的,你妈妈又不是傻子……”正说着,一只手从睡裤边缘探进,贴在桃丫臀上,他一阵恼,伸手想掰开阿恒手臂。耍流氓的人笑道:“真的没穿哦?不过我妈又没有透视眼,怕什么。”
“都怪你!”桃丫忧心忡忡,“你爹妈知道的话会用什么打你啊?幸好上回爷爷挑我肉厚的地儿打,你又出来得早,不然说不定我会成重伤。”其实那回桃丫被打得已经不算轻,加上他接下来又跪了好久,更是雪上加霜,阿恒把人当宝物一样供了两个礼拜,桃丫才七七八八养好了伤。
“当时谁还叫我别出去的?”阿恒笑出声,一手将人拥进怀里往床上带,桃丫倒床铺里了又坐了起来,双手揉着头发:“我困死了,但一想到这个就睡不着。”
阿恒打了个呵欠:“为什么睡不着?”
“你说你妈妈会拿什么打我呀?”
“桃丫。”
“我这么可爱,你要帮我说说好话……”
“桃丫!”
“啊?”
“你的脑袋都装了什么?你是我妈儿媳妇,她打你干嘛。”
桃丫委屈:“明明你才是我媳妇儿,上回爷爷面前你说的,你不能耍赖……”
“没耍赖,你爷爷面前我是你媳妇儿,我妈面前你是我媳妇儿,不是很公平?”阿恒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在床上,桃丫都是他媳妇。
桃丫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妈还不知道我是你媳妇儿。”
“她知道了。”
“噢。哈?!”桃丫瞪大眼睛,扭过头看着阿恒,“你,你说啥?”
某人牙龈亮了出来:“我说,我妈早知道了,刚毕业我就跟她讲了,有段时间你不说我妈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就那时候。”看桃丫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笑着继续说道,“我爸那边还没说,但有妈帮忙,一定好开口点儿,本来他就挺钟意你。”
桃丫咽了口唾沫:“我,我都不知道,天呐,我……”“你就笨得像头猪,现在快十一月了,蚊子能把你咬成这样?我妈故意逗你的,听不出来?”
桃丫丧气地垂着脑袋:“阿姨一定嫌弃死我了……”
“我看她对你挺满意的。”阿恒大手一伸,将桃丫拉到身底下,“我天天关门跟你在做什么她九成知道,但从来不说我,还对你这么好,算不算认了你嗯?没下蚊帐,在我看来她还变相夸了她儿子呢……桃丫,你怎么看?”
桃丫别过通红的脸:“我没想法……”
傻瓜才信桃丫的话,阿恒嘴唇压了下去,缠缠绵绵吻住那微启的唇瓣——没想法,让哥哥亲一亲就有想法了。
关于阿秀的一点事
同样的年龄,同样的性别,有人被欺负,有人欺负人,都家阿秀因为体格和性格的原因,打小就总被皮小子们看上。若软柿子有分种类,他就是那里面最软最好捏的,别人问他要钱,他给,别人要他值日,他做,别人不准他告状,他真的从来不说。可能这与他家里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人有关系,溯村有这么个说法,没娘的孩子没善心,没爹的孩子没有男子气概。
原先他以为没男子气概的才会喜欢上男的,可他喜欢的对象胳膊比他的粗一圈儿不说,方方面面都比他男人数倍,喜欢的也是男的——不过不是他而已。奇异的是,那人现在跟他在一起了,真真切切的在一起,不是他们曾经暧昧的那种状态,是实打实的谈恋爱,牵手、接吻、做爱,样样都齐。他不问对方如何看待他,反正两个男人总不可能天长地久吧?他感觉自己像只鹌鹑,以前行为上遮遮掩掩,现在是精神上畏畏缩缩。
阿秀跟他对象还是纯粹是欺负与被欺负的关系时,就时常偷偷观察着人家——他穿的鞋子,他乱糟糟的课桌面,他玩轮滑时在额上闪闪发光的汗水,阿秀都像背书一样默默记着。而到了今日,他能光明正大地了解他对象外在的一切了,内心却又无法摸索,虽然先开口提出交往的是他的对象,他却始终觉得对方多少有同情的因素在,而且他对象也的确说过他看起来很可怜——肩这么窄,身材这么瘦小,眼睛一瞪圆就像受惊了一般。其实他有些感谢这一切,若他的对象是因为这些喜欢上他的……是真的喜欢他再下结论罢。
对于他对象以前喜欢的人,他并没有十分熟悉,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有同学问那人:“阿混,这班上,你最喜欢谁?”情窦初开的年纪,男孩间八卦这些问题也并不奇怪,答不答都无关紧要,反正没人真会说出心里装着的女生的名字。可那人不假思索地就答道“黑钟”,虽然随即就笑着说是开玩笑的,但阿秀却牢牢地记住了这一幕。他觉得,那人是真的喜欢自己的意中人也说不定,只是并非每个人都甘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