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后门是后花园,可惜现在是冬季,有这个闲情逸致看光秃秃花枝的人很少,便成了人迹罕至的去处。
“吓,大奶奶!”
一个拿着瓢儿浇花的粗使丫头看到福儿做贼似的蹿了进来,便忙做了个万福,林福儿也没顾得上理会,呼哧呼哧地就往陶然坞跑。
“大奶奶回来了!”这是喜棉。正和几个憨呼呼的粗使小丫头趴在地上玩儿蚂蚁的她登时爬了起来,拍着裤腿儿,不好意思地冲着林福儿直笑。
“大奶奶回来了!”这是梧桐。她那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狠狠地瞪了趴在地上胡闹的喜棉一眼,然后规规矩矩地冲福儿行了一礼。
她跟着福儿的时间是二等丫鬟里最长的,如今她也正经有了几分二等丫鬟的气派来,虽然看着依然是那么……膀阔腰圆。
“快去回禀大爷,就说大奶奶回来了!”梧桐一面吩咐着喜棉,一面忙接过福儿手里的书本,然后迷迷糊糊地挠了挠头,“咦,春杏姐她们给大奶奶做的书包哪儿去了……”
福儿云淡风轻地瞟了她一眼,顺口胡诌道:“被人拐走了。”
“啊?!”梧桐登时便犯了傻气,大奶奶这是遇上拐子了?
看着春杏秋棠鹊枝柳芽一众丫鬟意气风发裙摆飞扬地从廊上笑嘻嘻地走了出来,林福儿便哀叹不已,不就放个学回个家么,欢迎仪式有必要闹得这么隆重正式吗?
艺高胆大牙尖嘴利的春杏也不由得打量着福儿,随即便揶揄地拍着手笑了起来:“呀呀呀,我们的女博士回来了!”
比起皮猴儿一般的春杏,秋棠便体贴温柔了许多:“大奶奶辛苦了,大爷回来已有一阵子了,这会子正在书房等着您回来用饭呢!”
林福儿缩着脑袋干笑了几声。
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希望她今天没闯什么祸吧……
于是蹑手蹑脚地蹭进了书房。
却见王詹歪在雕花坐塌上,正靠在垫子上微闭着眼睛小憩,随手翻看的古籍都掉到了地上。
不是说在等她回来用饭吗……林福儿顿时怔在了原地,咋睡着了?
“阿弥陀佛!”
秋棠一边念着佛,一边赶紧迈着蜻蜓点水般的小碎步走上前来,细心地为王詹搭上一条薄毯,然后又轻手轻脚地捡起古籍,将之归置到书案上。
“大奶奶,这……立刻就摆饭吗?”秋棠也犹豫了起来。都这个时辰了,大奶奶怕早就饿了,可大爷却在小憩……夫妻这点儿事儿,此事古难全啊。
于是,考验一个女人是否贤良淑德的时候到了!
林福儿摸了摸肚皮,然后霸气地横了秋棠一眼,摆手道:“开饭——”
秋棠:“……”
正在“熟睡”的王詹:“……”
愠怒之下,王詹登时翻身而起,甩了福儿一眼,扶着榻冷哼道:“饿得自个儿夫君都不要了……”
林福儿摆摆手,笑的花枝乱颤,一面上前扯这王詹的衣袖一面赔笑道:“哎呀夫君,妾身怎么会如此薄情呢!还不就是估摸着夫君在装睡嘛!这便想着拿话来激激夫君咯!”
这……笑得简直跟个老/鸨/子似的!!
在场之人无不恶寒。
林福儿咧嘴乐呵着吩咐道:“摆饭摆饭……”
秋棠鹊枝眼观鼻鼻观心,应声出列。
今儿恰是轮到她们当值。
“第一天去书院,可还习惯?”王詹面容却冷,话里却透着温情,从来都是高冷严肃形象的他,如今却跟当爹似的问着自个儿“闺女”。
“还行,我交了不少朋友呢,她们都说咱们家的饭菜好吃呢……”,对了,说到这个茬儿福儿倒是想起来了,到底她今天心情不错,也气不起来,只是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今天我还见到妹妹了呢!”
妹妹?林禄儿?
“小姨子也考进书院了?和你一个班?”王詹夹了一块鹅脯搁福儿碗里,随口聊了起来。
显然,王詹并不关心的林禄儿的事情,堂试都过去这么久了,连身边的丫鬟都知道自家大奶奶的妹子无缘书院,他倒懵懵懂懂的。
林福儿一笑。
也是,衙门里事务繁多,身为知县的王詹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尤其是临近年关,和福儿腻腻歪歪的时间都缩水了一打,又哪还有空闲关注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鸡毛蒜皮?
如此一来,禄儿的说法简直就是不攻自破。
“没有,她只是去瞧瞧我。”林福儿也体贴地往王詹碗里回敬了一筷子梅香咸鱼。
她暂时不打算把这些糟心事儿告诉王詹,他已经够忙的了。
至于宅斗神马的,还是交给女人吧。
第五十二章 谁是卧底?
福儿与王詹闲聊了几句,便撵他一人去了书房。
她却独自坐在堂屋里,又吩咐两个大丫鬟并四个二等丫鬟在寝屋里说话。
待到福儿笑眯眯地谈及往书院送饭一事,耿直单蠢的春杏下意识就往秋棠处看去。
感受到春杏直剌剌的目光,秋棠眼珠一转,立马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赔起罪来:“大奶奶,这的确是大爷派四宝前来吩咐奴婢之事。奴婢琢磨着大奶奶的口味,便拣了几样咸辣的菜式遣人送去书院。大奶奶若是不喜欢那些菜,奴婢……奴婢明日让他们换就是了!”
“我岂是这样的人呢?”林福儿笑盈盈地将她虚扶了起来,学前辈薛氏摆出一副慈善主母的架势来,“你是个贴心的丫头,菜拣得很好,都合了我的口味。”
秋棠这才敢抬头正视起福儿来,幽幽怨怨的翦水秋瞳里脉脉含情,映成一片凄楚:“大奶奶若是喜欢,奴婢明儿再多拣几样,再打发映荷送去便是了。”
映荷?
终于打听到一点儿什么了:“映荷?她是陶然坞里的丫鬟吗?”
秋棠一愣,估计她也想不到福儿的重点竟然是在这里:“呃……是,是个三等丫鬟,跟了奴婢好几年了。”
“那丫头平日里为人处事是怎样的?”能让禄儿接手送饭,也不知道映荷到底是个蠢的或者是林禄儿的内应。
“映荷是奴婢一手调/教出来的,是个温顺体贴的丫头,”秋棠小心翼翼地看了福儿一眼,“大奶奶为何这样问?难道映荷做事不仔细,惹恼了奶奶吗?”
林福儿笑意深深,眯眼:“她并没有惹我。只是,今日来书院送饭的另有其人——我的娘家妹妹,林禄儿。”
“啊……这……这,都是奴婢管教不利!”秋棠闻言也吃了一惊,连忙跪下来请罪。
而此事虽与春杏毫不相干,但她也明白事情的严重姓。
大丫鬟之间争风吃醋实属正常,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是从小被嬷嬷们灌输的道理,于是春杏也毫不犹豫跟着秋棠一并跪了下来。
梧桐,鹊枝,柳芽,喜棉四人也赶紧跪了一地。
自从上次林家二小姐在王家门口闹将了一场,满府里谁不知道大奶奶和她姐妹不和,若她真存了那起子烂肠子的坏心思,在饭菜里放些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岂不是要害死大奶奶了!大奶奶若出了事,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有哪个逃得开一死?!
秋棠既是内疚又是愤怒,百感交集之下,更是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奶奶,这,这都是奴婢识人不明,奴婢这就拿那丫头上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只可惜映荷那丫头跟了她那么多年,她原以为映荷是个好的,与她性子也有几分相似,若是好生栽培,他日说不定便是手下的一员虎将——谁想到荷丫头竟是个蠢的,为了一点子小利断送前程不说,还平白连累了她!
很快,映荷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架了上来。
林福儿定睛一瞧,光洁白腻的小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小小的嘴,挺挺的鼻,容颜秀美,身量瘦小,头发稀稀拉拉的,似乎在府里见过几面。
“你就是映荷?”看着倒也不像个有坏心思的丫头啊,林福儿晃了晃脑袋,不过,又有哪个卧底会笨得把卧底俩字刻脑门儿上啊。
“是,奴婢……奴婢便是映荷。”瘦小的身子缩了又缩,眼泪又一汪一汪地冒了出来。
春杏性子骄傲,脾气耿直,为人鲁莽泼辣,平日里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等楚楚可怜惺惺作态的虚伪人物,于是还不等福儿秋棠开口问,冲上去就是一个大耳瓜子甩在映荷的小脸上。
映荷猝不及防地就被耳光的冲劲儿给扇到了地上,瑟缩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春杏!就算映荷有罪,那也是大爷大奶奶来罚,再不济,我秋棠还没死呢!凭什么你来越俎代庖?!”秋棠眼眶红红地冲上来直视着春杏,映荷可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丫头,打狗也得先看看主人好吧?
春杏偏过头去,捏着帕子围着倒地映荷一圈圈地走,然后叉着腰,一面冷笑,一面数落起来:“呵呵,正是秋棠姐姐你亲手带出来的乖巧丫头,差点儿害倒了大奶奶!姐姐你这般维护于一个背主忘恩的贱丫头,谁知道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勾当!我才要笑呢!”
“没有……没有!映荷哪里背主忘恩了?!”映荷倒也聪明了一下,见势头不对,立马爬到福儿裙边,一边儿用衣袖抹泪儿一边儿扯着嗓子嚎,“大奶奶,映荷是王家的家生子啊,若真是背着主子做了什么忘恩负义的事情,岂不是要害了全家人的性命?”
这……倒也是啊。
林福儿看着这丫头哭得个稀里哗啦满脸鼻涕泪儿的邋遢模样,不禁冷静了下来。
映荷说的有理,春杏倒也不是那起子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当着这许多丫鬟、嬷嬷,即使没理她也要有理了,不然面子上着实下不去,遂依旧冷嘲热讽:“若你的确没有坏心思,那便是蠢得受了人家骗,主子的饮食是多么大的事情,若因此害了大奶奶,我们所有人岂不是都要跟着遭殃?!你到底逃不过一罪!”
林福儿摇摇头,这春杏还真是个倔的,不过好在是个耿直刚烈的泼辣货——真小人什么的,可要比伪君子好太多了。
“梧桐,喜棉,还不快过来陪你们姐姐去一旁消消气儿,我与秋棠来盘问她便是。”
春杏气鼓鼓地被梧桐喜棉簇拥着去了侧厅,临了还不忘高声禀告:“大奶奶是个圣明的,您可千万别被那起子可怜巴交的虚伪之人给骗了啊!”
这话却说得秋棠心里突突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待春杏走后,林福儿便将今日之事说与了映荷。
秋棠怜悯地瞧了映荷一眼,微微开口便是一片温和柔软:“你有何要解释的,赶紧告诉大奶奶,大奶奶是菩萨一样的人,绝不会冤枉你的!”
映荷方才听福儿说的时候脸色就瞬间白了下来,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回禀:“大奶奶,一开始饭菜的确是奴婢在送,可还没出府奴婢的肚子便闹腾了起来,因怕耽误了奶奶用饭,奴婢便央静安斋的促织姐姐代奴婢送去。大奶奶……奴婢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糊弄您哪!”
静安斋?
林福儿狠狠咬牙,目露凶光。
薛氏的手伸得够长的呀。
第五十三章 用嘴吹的必杀技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秋棠面容严厉,话里隐隐透出一番为映荷开解的意思来。
映荷已过了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这会子也只是软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擤了擤鼻涕:“咱们院的洒扫丫头镜花……那会子正巧路过……还是她扶我去如厕的……”
这下连人证也俱在了!
林福儿心思电转,复又笑眯眯地看向映荷:“映荷,我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可好?”
映荷吸了吸鼻涕,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崇敬地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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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福儿的印象里,字伯虎的都应该是风/流倜傥的文字雅痞,整天浸淫于风花雪月,与红颜知己把酒言欢的那种。
恰好,这位姓杨名杰字伯虎,大冬天也照样扇子不离手的翩翩公子哥,便是教授她们琴棋书画的夫子。
当然,女学生们来此重点是为了容嬷嬷,顺便还带了这位风/流俊朗的小白脸子。
在座的妹子们大多都捧着苹果肌花痴地闪烁着星星眼,满教室都充满了粉红泡泡的暧/昧氛围。
只除了萧梦瑶,孟晓寒,铁芭蕉,还有林福儿。
萧梦瑶似乎在躲避什么一般,平日里落落大方端庄优雅的她今日显然多了几分尴尬和慌乱,竟是看都不想看杨伯虎一眼,只一味低着头伏在书案上,抿着唇静静地将垂下来的发丝捋在耳后,露出双颊微粉,目光迷离。她这般心不在焉看书的模样,倒愈发让人感觉冷淡且疏离。
周围的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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