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他笑完,低低叹了声,显然也是思及自己已有多年未像这般畅然笑过了。
她却顿觉胸口一悸,心魂一荡,脸颊滚烫绯红了起来。
真真要老命了,这家伙平时冷着脸都已经够勾人,刚刚那颠倒众生的灿然一笑,外加此刻这一声幽幽叹息,是个人都受不住好吧?
幸亏老娘大龄着,画过的艳男裸男也快能比上他一营的兵了,总算还稍稍顶得住。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偷偷按着胸口,好似这样就能把乱乱撞的心跳给按压得消停些。
关阳抬起眼来,眸底最后一丝笑意随着怅然消失无踪,神情已回复了一贯清冷肃然,「花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在此徒然浪费时间也无用,你千方百计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她乱蹦的小心肝儿忽地一滞,见他再无半丝温度的冷硬面孔,也只得清清喉咙,言归正传。「只要大将军答允我入画,我便不烦着你了。」
「什么?」他眼神有一刹那的古怪。
几次三番死缠烂打……就为这?
「若非垂涎大将军青春紧实的肉体——咳咳!」饶是花春心老皮厚颜着,说太露白也不免有些尴尬,咽了口水续道:「我是说,大将军英姿焕发体魄精壮,立如剑挺如松,不画下来流芳千古以飨大众,真的真的太太可惜了。」
「没兴趣。」他想也不想,还是老话一句打死。
「好吧。」她原也没想过这么简单就能说服他,摊一摊手,「那没办法了,软的不行,我也只好来硬的了……大将军,您别忘了上回您还有只荷包落在我那儿哦!」
关阳神情不变,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几乎要冷笑了。「关某素来不受胁迫,花姑娘此举是施错力了。」
她嘿嘿笑。「没错,荷包不是啥要紧物事,推说是半路上掉了,叫我给捡了也不是不行,可要是……亵裤呢?」
他呼吸一窒,目光锐利逼视着她。
「什么亵裤?」
「大将军问得这么直白,人家好害羞……」她居然还做得出羞人答答的腼腆模样,气得关阳额际青筋直冒,嘴角恨恨抽搐。
「花、春、心!」
要糟,猛虎的鼻头戳过火了,她可不想自己这条宝贵小命在这密室里生生玩掉了,急忙忙解释道:「就你把我从河里捞回府里那回,我不是在你府上病了三天,躺了三天吗?」
关阳此刻万分后悔自己当初的手贱,话自齿缝狠狠迸出:「然、后?」
「然后临走前,我想说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就帮您做两件贴身小衣小裤什么的,也算是尽了我一片心了,可偏又不知您的尺寸,就随手顺了一件回家。」她越说越理直气壮,只有在瞥见他越来越沉黑的脸色时,才心虚地抖了抖声。
「呃,总而言之,咱们也算是交换信物了……」
「谁跟你交换他娘的信物了?」他已经抑不住轰隆隆咆哮出声。
认识这大冰块这许久,还头一次见他这么失态。
花春心挖挖被震得作痛的耳朵,心下有些瑟缩,嘴上却答得直溜,「怎么没有?当时顺走你亵裤时,我可把我的肚兜也给留你房里了,你别事到如今不认帐啊!」
关阳最后一寸理智全面崩坏,他大吼一声,大手猛地掐住了她的颈项,直直地将她压上了冰冷冷的墙上。
「咳咳咳,你、你、你冷静点!」她霎时惊吓得魂飞魄散,脑中一片空白。
「我警告过你的……」那低浑嗓音锐寒森森地抵耳而来。
她一颗心直直下沉……完了完了完了……
喉头像是被精钢赤铁牢牢箍住,花春心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阵发黑,情急之下憋在心头好久好久的那句话想冲口而出,却是再没有机会了……
关小一……我是赵小花,你的,咳咳,小花啊……
在此同时——
位于大营外的三里亭的签书会上,阿圆身穿大袖宽袍,头戴帷帽,完全一副包头包脸包大人的神秘人姿态,坐在重重紫色布幔后方,被迫接进一本又一本的瑰美冶艳的春宫卷。
阿圆一脸苦菜花,笨拙的手抓着狼毫笔,抖抖抖地在那些春宫卷封面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心型图案。
小姐,这、这真的能行吗?
阿圆不断吞咽着口水,越画越心虚,几次都想丢开笔泪奔逃走,可是临出门前小姐的千叮咛万交代还在耳边嗡嗡嗡回响——
阿圆今日身负重任,小姐我毕生事业和终身幸福可就交到你手里了。
要拆台搞砸了,哼哼,你乡下粗人表哥们就等着交代到小姐我手里吧!
「呜呜呜……小姐,你快回来吧,奴婢压力真的好大啊啊啊……」
紫色布幔外的老姜则是时不时看看天色,再看看大营方向,皱成核桃儿的老脸却扬起诡异愉悦的笑容来。
唔,看这时辰光景,小姐也差不多该拿下关将军了吧?
第五章
安南大将军府,客居馆。
花春心呈坨状地瘫在雕花螺钿的拔步大床上,全无形象地抱颗莱阳梨子汁水淋漓地啃得欢,还不时打上几个心满意足的饱嗝。
爽啊!
要是淤青微肿的喉咙别那么三不五时抽抽疼,或是再来碗燕窝漱漱口就好了。单子在门外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怀里揣着两本厚厚的花氏春宫卷,欲言又止踌躇再三,已经在那儿犹豫徘徊好半天了。
「咳。」花春心终于啃完莱阳梨子,拿起搁在花几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瞥望向那个一身黑色劲衣,明明身段看起来很厉害,表情偏又奇矬无比的陌生汉子,试探地问:「你……是要签名吗?」
「可以吗?方便吗?」单子欢乐地炸了,眼看下一瞬就要蹦进来。
「当然——」
「滚!」一个低沉冷硬的声音寒恻恻响起。
花春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悚然惊见青天白日之下,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竟然就瞬间在她眼前人间蒸发了?!
关阳高大身形缓步而入,在瞟见她张口结舌面白唇青的吓傻表情时,脚步微顿了下,而后淡淡地道:「看花姑娘眼下应当无事了,马车已在府门外,你随时可以走了。」
「刚刚那个是人是……」鬼?
「那是暗卫。」他面无表情,哼道:「不过再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不是了。」
「别这样嘛,暗卫也是份正当行业,暗卫也是有人权的,不当职的时候有点其他的人生追求也是应该的嘛!」她闻言松了口气,却也不忘沾沾自喜地道:「话说回来,你家的暗卫真有眼光、真有文化,我个人还是很愿意帮他签名的……」
「花姑娘,别逼我当真拧断你的脖子。」他眸中冷光一闪,恨恨道。
闻言,花春心缩了缩脖子,对于被掐昏——最主要是给吓的——前的惊悚记忆仍余悸犹存,忙陪笑道:「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心胸之宽广性情之开阔,着实令人激赏、击节不已,小女子也是深感佩服的,哈,哈。」
「花姑娘的伶牙俐齿能屈能伸,关某也大开眼界了。」他冷冷地道,「不过还请姑娘回府后,立时将『不告而取』的将军府私物早早送回,切莫再做出自误误人的祸事来,否则……后果自负。」
「唉,好吧,那我也掏心掏肺地跟您说句大实话。」她叹了一口气,「也请大将军您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了,我花春心这辈子没旁的嗜好和追求,就是爱描描美男画画春宫什么的,要是我一天不死,我就一天纠着缠着这件事儿不放,你也不想天天被个娘儿们追在屁股后头跑吧?还不如早点从了我,早脱早抽身嘛!」
生平头一次,关阳竟对个女人心中升起了股深深的无力感。
不知羞不吃吓也不怕骂,还一根筋地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简直比他母亲关国公夫人还要难缠——不,母亲尚且怕他板起脸来,可眼前这女人根本是见了「死」字也不知怎么念!
总不能当真一刀子了结她吧?
他脑门直直抽疼起来,不禁懊恼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室内陷入一片僵凝尴尬的静默,半晌后——
「不裸,不露,不入春宫卷。」他咬牙切齿,字字像是嚼碎了吐出来的。「画完之后不可入第二人眼,还有,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什么?」花春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希冀垂涎太久,两耳出现幻听了,倏地坐起,急匆匆地倾身向前,满面热切。
「十天!」
「三天。」
「要不八天?」
「三天。」他已经在磨牙了。
「七天半?」
「三天,趁我没反悔前。」他恨恨地道。
「好好好,三天就三天。」她赶紧见好就收,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关阳拳头暗攥,强自镇定地转身大步离去,只可惜僵硬的背影还是泄漏了他的不甘。
乖乖躲在屋檐上的单子眼尖瞥见自家主上出来了,犹不知死活地兴致勃勃跟上。
「主上,怎么样怎么样?您想好这三天穿什么入画了吗?属下能不能申请当背景?」
关阳脚步一顿。
「呃……」主上浑身飙射而出的怨念杀气太强大,单子重重打了个寒颤,摸摸发凉的后颈,总算及时悬崖勒马,乾巴巴地陪笑道:「要不,还是属下亲自押送花大师出府?」
「不。」关阳没有回头,冷沉沉地道:「就让她待上三天,我倒想知道,她用尽心计接近我,当真只为那个愚蠢的作画理由,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主上好一招美男计……」单子恍然大悟,啧啧赞叹。
「哼。」他不悦地冷冷哼了声。
「咳,是『诱敌深入』。」单子忙改口。
「嗯。」大将军总算满意了。
可单子左看右看,怎么觉得自家主上耳后好似有点点发红呢?
我若还招得个风流女婿,怎肯教费功夫学画远山眉。
宁可教银缸高照,锦帐低垂;菡甚花深鸳并宿,梧桐枝隐凤双栖。
这千金良夜,一刻春宵……
——白朴《裴少俊墙头马上·混江龙》
薛宝环拟好了针线房诸绣娘的责任配置,正拈起墨汁未乾的图表志得意满地笑看着,却没想到满月刚刚打听而来的消息,令她几乎冲动地揉皱了整张雪浪纸。「又有一个姑娘入住将军府?」
薛宝环温婉的脸色一变,半晌后缓缓放下了雪浪纸,面色阴郁,心下惊疑未定。
表哥此举难道是特意想用此女来敲打她,也向表姨母暗示他的不满之情?眼看她都进府十天了,原设想好的计画却在表哥日日逗留大营不归中,渐渐变得可笑……不,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再抬起头时,已是笑意微微,从容道:「表哥是男子不方便,既有客到,我若未能前去代为接待二位岂不是我这做表妹的失礼了?满月。」
「奴婢在。」
「备我拜帖,送至客居馆。」她笑吟吟道。
「奴婢遵命。」满月恭敬颔首,立时下去准备了。
薛宝环在妆台前坐了下来,纤纤素手边为自己重新修容簪发,边面露深思,目光一闪,随即笑意更深了。
这,倒是绝妙良机。
片刻后,身着雪粉宫衫,腰系白玉带,十六幅大褶绣花石榴裙,一派典雅雍容的薛宝环款款出现在议事堂外,求见大将军。
「谁?」关阳闻禀,浓眉微蹙了蹙。
同座正议南地庶务的几名幕僚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保持了装傻装死装不在的状态。
举凡南地大大小小能说话会喘气的都知道,历年来大将军连胯下骑的宝马都只选公的,就晓得他大爷对女人有多么拒而远之了。
「宝小姐,」议事堂外的护卫有点小尴尬,又重复了一次,「就是老夫人的表姨甥女,主上的表妹。」
关阳这才记起自己府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面色稍缓。「她有什么事?」
「宝小姐求见主上,说是想问今晚备席接待贵客之事。」
「不用了。」他二话不说地打回票。
也不知是「不用」见宝小姐,还是「不用」备席待客了,不过护卫哪有那个胆子敢再求证自家说一不二的主上,忙躬身应声,转头去回了薛宝环。
薛宝环暗暗咬碎了口贝齿,又是羞又是恼又是幽怨地望着那仅仅一门相隔,却似是咫尺天涯的议事堂,内心挣扎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扬声娇唤。
「这段时日表哥始终见弃环环,不应不理,这便是表哥堂堂安南大将军的待客之道吗?」
四周一片静默,幕僚们继续装死中。
守在门口被迫和倔强中带着脆弱、笑容中透着泪光的薛宝环对上,两面为难压力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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