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他这个师兄,平日里确实做了不少不受人待见的事儿,但却也没少被人往身上泼脏水,反正名声在外,只要是坏的,大家便一股脑往他身上推,有的没的编排一些,由不得人不信。他却自命清高,从不屑于辩驳,于是日积月累,名声便越来越差。这温明成的事,也不知白氏到底有没有冤枉他——
白氏离开不久,却又折了回来,她弯下腰,默默打开未央脚上的铁镣,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未央一听,顿时脸色苍白,急急追问道:“他来了?”
白氏没有回答,只是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快走吧!”
未央急了,岑文甫果然找到了这里,怎么还真来自投罗网!他一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落在这个白氏手上,凶多吉少。他也真是的,逞什么能,想英雄救美也要找对时候!她才不需要他救,当时那一巴掌如此下的去手,何必又巴巴来救,以为她会感激吗!
白氏见未央不动,怒道:“你走不走?”
“我不走,你带我去见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白氏伸手去拽未央,冷笑道:“别傻了,我不想伤害无辜。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赶紧走!”
未央此时手脚无力,被白氏硬拉到门口,忙将双手死死扣住门框,喊道:“我不会走的!”
白氏扯了半天,没扯动未央,便有些不耐烦,于是突然松开手,说道:“好,既然你非要寻死,那我就带你去见他!”
未央愣了愣,却见白氏的目光骤然间凌厉无比,顿时意识到不妙,可惜未及反应,便觉背上一痛,晕了过去。
未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山洞里,身边燃着一堆篝火,哔哔啵啵地作响。她挣扎着从大石上爬起,撑着脑袋往洞口一望,见天色已暗了下来。
洞口突然闪进来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
“醒了?”那人见未央醒来,忙匆匆放下手中的药草,凑上前,将手指搭在她的腕间,细细诊断了一会儿,说道:“软骨散的药效还没褪去,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未央虚弱地抬眸看他,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看着她,淡淡道:“附近有人请我看病,正好见你倒在路边,便将你拖到了这里。”
未央‘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他从不出谷给人看病,于是回头正要细问,见他蹲在火堆旁煎药,便不再多说,只默默挣扎着站起身。
那人见她颤颤巍巍地往洞口处走去,不由蹙起眉头,问道:“你去哪儿?”
“师兄被人困住了,我去救他。”未央说着,脚下突然一个酿跄,身子跟着晃了晃,便直挺挺栽在了地上。
那人冷冷看着未央,也没有起身扶她的意思,反而挖苦道:“你如今这个样子,如何去救?”
“不,我一定要去,晚了就来不及了!”不知道方才昏迷了多久,不知道白氏有没有对岑文甫做些什么,她要赶紧赶过去,多耽误一刻,他便多一份危险!
那人神色依旧淡淡的,低了头自顾自往火堆上添柴,说道:“好,你爱去便去!”
未央挣扎着,刚站直,腿上一软,又‘噗通’跪倒在了大石上,如是三番,总提不上劲儿,心中又急又恼,两行泪滴便不由自主涌了出来,吧嗒吧嗒落在身下的石头上。
那人默默看了一会儿,终是凑上前,拎小鸡般将未央从地上拎起,按在火堆旁。
未央握了拳头,雨点儿般砸在他的肩头,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师兄!”
那人瞪了她一眼,按住她的肩膀,冷冷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
未央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抬眸望着那人,什么也没想,只急声催促道:“你快去,快去!”
那人顿了顿,双眸里悄然掠过一丝阴郁,冷笑道:“难道眼中只有你的那个师兄,就不担心我的安危吗?”
未央愣住,不知如何回答。她确实没想过,她见识过他的武功,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能伤到他的人寥寥无几。
那人看了未央一眼,也没有深究的意思,便转身向外而去,走出老远,身后才传来未央虚弱的声音,“桑墨阳,谢谢你!”
他的身子滞了滞,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湖义士
桑墨阳去了三四个时辰,果然救回了岑文甫。未央见岑文甫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知道他是受了酷刑,不由便伏在他身上,呜呜落下两行泪来。
岑文甫躺在草堆上,隐约听到有人哭泣,于是挣扎着张开眼,见未央双眼桃仁儿一般,便从嘴角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未央看着他,报之以微微一笑,泪珠子却愈加汹涌起来。
岑文甫抬起手,想要抚摸未央的头发,可惜手上也没力气,未央赶紧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依旧落泪不止。
岑文甫动了动嘴角,未央凑近,才听到他说的是,“你没事就好!”便‘哇’的一声,伏在他身上大恸起来,恨不能替他受了这些苦楚,又恨自己连累了他。
桑墨阳远远地看着,淡淡道:“该上药了!”
未央起身,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给桑墨阳让出一块空地。桑墨阳将岑文甫扶起来,剥开衣衫,将方才捣碎的伤药一点点往他的伤口上涂。
未央见岑文甫身上一道道鞭痕,鲜血刺目,不由扭过头,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岑文甫咬牙忍着疼,抬眸看着桑墨阳,气若游丝地说道:“多些桑兄相救!”
桑墨阳挑挑嘴角,算做回应,也不说话,仍是埋头清理伤口。待包扎妥当,又将岑文甫放平,二话不说,便自顾自挪到火堆旁坐了。
未央跪坐在地上,拿了帕子帮岑文甫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余光瞥见桑墨阳咬牙撕开他自己的上衣,心里一惊。仔细看去,才发现他胳膊上竟有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像是刀伤,皮肉往外翻着,此刻正淙淙流着鲜血,触目惊心。方才只道他白衣上的血迹是从师兄身上沾来的,却不疑原来他也受了伤。
未央心中存着愧疚,忙轻声道:“我帮你!”
桑墨阳头也未抬,“不用!”
未央尴尬地顿了顿,只觉桑墨阳这块死木头竟比以往还要冷淡。
桑墨阳胡乱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又凑过来说道:“这里不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
未央蹙了蹙眉,低头去看岑文甫,迟疑道:“可是师兄他——”
这么重的伤,再受颠簸,如何能吃得消?
岑文甫闻言,操着虚脱的嗓音说道:“无碍!”
桑墨阳看了岑文甫一眼,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扛在背上,便大步往洞外而去。
软骨散的劲力已经去了大半,未央此时恢复了体力,行走不是问题,于是赶紧跟上,三人踩着茫茫夜色,一路往长安城奔去。
天亮时分,到了岑府,管家开门,见岑文甫奄奄一息地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背上,吓得慌了神,赶忙迎进府内,安顿在床上。早有小丫头跑去通知了昌平公主,不一会儿,昌平便匆匆忙忙地赶来,坐在床边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未央退到一边,回头不见了桑墨阳的身影,心中一沉,忙追出去,在大门口截住了他。
“怎么茶水都没喝上一口就着急要走!”
桑墨阳闷闷道:“刚才已喝了一碗!”
未央‘扑哧’一笑,迸出两行泪来,想不到这块木头也知道开玩笑。抬袖抹了抹眼角,目光落在他的白衣之上,见上面斑斑血迹,不由一阵难过,说道:“你也受了伤,在府上将养几日再走!”
桑墨阳道:“不必了,谷里的药草没人照顾,我得尽快赶回去!”
桑墨阳说完,提足要走,未央知道留不住,于是赶紧吩咐仆人备了马匹盘缠给他,他牵了马,却执意不肯要那包袱,未央说包袱里装的是几件衣服,是她之前亲手缝制的,本来就要托人送去药王谷给他,他才顿了一顿,默默受了。
未央凝眸看他,见他面容极白,像是终年都不见太阳,身体还是异常清瘦,披着月白色的袍子,空空荡荡的,好像随时就要飞升而去,心中便说不出的难受。
桑墨阳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未央,目光收了收,似有话要说。未央忙向前凑了凑,他却迟疑一下,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一踢马肚,一溜烟儿打马而去。
接下来几日,不断有朝中同僚来府上探望岑文甫,就连皇上也派了身边的大太监过来问候,还送上两棵高丽国进贡的上等人参。太医院的苏太医日日来诊治施药,一番将养,岑文甫的身体便渐渐好了起来。
刑部派人前去缉拿白氏一伙,可惜她们已经逃走,于是发布了缉捕文书,全国各地张贴,最后在蜀州一带将白氏拿获。
白氏被捕的当晚,便在狱中咬舌自尽了。未央闻讯,心中慨然,虽说师兄差点儿命丧在她的手中,但念着她痴心为夫,是个深情之人,心中感佩,于是偷偷为她做了一场祭。
岑文甫的身子一日日好了起来,未央也不再去霓裳楼,派人去把她的东西取回,依旧搬回府里住了。未央推着岑文甫在园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问他温明成的死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岑文甫抬眸注视着远处的落花流水,只淡淡说了句:没有。
未央又问他温明成是不是被冤枉的,岑文甫长叹一口气,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未央便不再问,心中却一片凄凉。
未央搬回岑府以后,怕多生事端,便一直有意对昌平公主敬而远之。这日在长廊上看着她带着丫头翡翠迎面而来,要躲已来不及,只好曲身请安。
昌平公主挑眼看了看她,嘴角挂着冷笑,说道:“我当姑娘长了志气,一辈子不准备踏入这岑府的大门了!”
未央知道她没什么好话,早就做了心理准备,说什么都不与她计较,于是低了头听着,从左耳朵进,再从右耳朵出去便是了。
昌平见未央不说话,还以为她故意与她怄气,心里更加不爽,于是干脆抛了皇家的矜持,阴阳怪气儿,指桑骂槐地骂了起来。
未央越听越不是味儿,想找个借口溜走,却怕昌平公主多心,弄得更僵,一时想不出办法,只在心里大叫着倒霉。
本以为昌平骂上几句,解了气便好,不料越骂越难听。未央听她说‘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非要去做妓!’登时一股子怒气上涌,脸颊腾地火辣辣烧了起来。
未央抬眸怒道:“你说什么?”
昌平见未央终于说话,不由心中大为畅快,于是单手叉腰,捏着帕子指着未央,尖声尖气地哼了一声,正要再骂,却突然抿了嘴角,怯怯的不再说话。
未央回头,见岑文甫信步而来,不由眼圈红了红,却倔强地忍住了眼泪。
岑文甫在几人面前站定,微凝着眸子,一张俊脸蒙着乌云,阴沉的可怕。昌平心虚地咧咧嘴,脸上堆起笑,凑上来扶着他道:“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怎么就下床了,要多休息才是!”
岑文甫没理会她故意转移话题的企图,沉声道:“不知方才公主口中‘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非要去做妓’,说的是谁?”
“我——”昌平一句话噎在喉中,支支吾吾半天,不知如何回应。
翡翠见气氛莫名怪异,慌忙道:“大人,是您听错了!”
“放肆!”岑文甫目光一寒,高声斥了一句,凝眸冷冷盯着翡翠,说道:“我与公主说话,哪里轮到你一个小丫头插嘴!”
翡翠被吓得一个寒颤,噗通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昌平见她的丫鬟被斥,顿时气急败坏起来,指着岑文甫的鼻尖嚷嚷道:“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大可以休了我,何必让我在眼前碍眼,横竖我在这儿碍了你们的事!”
昌平话里暗示的意味谁都听得出来,未央心知不妙,连忙去看岑文甫,见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怒极,便想着要劝上一劝,只是还未及开口,便听‘啪’的一声,岑文甫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昌平的脸上。
这一巴掌将几个人都吓得不轻,小丫头‘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昌平捂着脸颊,愣愣地看着岑文甫,兀自不敢相信,他竟敢打她!昌平公主声音里带着狠厉,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道:“本宫是金枝玉叶,你打了我的脸,就是打了整个皇室的脸,岑文甫,你会后悔的!”
昌平公主说完,转身甩袖而去。翡翠慌忙追出去,一边抹泪一边喊着‘公主,公主!’
未央也吓了一跳,没料道岑文甫竟然会动手,赶忙劝他,“师兄,你赶紧去追,还来得及!”
岑文甫一动不动,良久,突然仰天呵呵笑了几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萧瑟。
“想不到我岑文甫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如今竟和一个妇人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