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的身子颤了颤,她一把扶住身旁的大树,只觉得天空仿佛一下子暗了下来。
“本宫就是要你这一句话,今后就算死,我也能瞑目了!”
公孙皇后的话突兀地回响在耳畔,想不到竟一语成谶,未央心里难过,也许皇后早就预感到了什么,只是不愿让公孙无极担忧,所以一个人悄悄将这份不安藏在了心底。
红姑担忧地凑过来,悄声问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尚不过四十,怎地就突然薨了?真是可怜的紧!”
未央心事重重,拉起红姑的手,道:“你随我一起去趟王府!”
红姑点头。
马车到达的时候,整个王府已经挂上了白绢,下人们也都全身缟素,换上了孝衣。
管家将未央迎进府中,边抬袖抹着眼泪,边道:“林将军快去劝劝我们家王爷吧!”
未央心口一沉,“王爷怎么了?”
管家道:“王爷从早上开始,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已经一天了!”
未央眉心蹙起,脚步不停地赶到公孙无极的书房。
抬手叩了叩门,屋内没有回应。未央心中担忧,便一把将门推开,提足迈进了房内。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窗,故而很暗,待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未央转过屏风,不由一愣。
只见公孙无极全身重孝,颓然沉在楠木躺椅中。他一脸倦意,脸色十分不好看,胡子乱糟糟的一片,连着两侧腮帮上都长着细细的胡渣。
他见未央走进来,只将目光转了转,没有说话。
未央心口一紧,俯身蹲在他的旁边,默默捧起他的手,仰脸看他。
公孙无极垂眸与她静静对视,极不自然地咧开嘴笑了笑,沉声说道:“我没事!”
他的声音嘶哑,未央听了,只觉心底涌起一阵阵难过。
“娘娘他,绝对不希望你如此!”说着,未央紧了紧双手,柔声道:“跟我一起进宫吧,娘娘的后事还需要你料理!”
公孙无极目光愣愣地转了转,“是啊!”说着,便挣扎着起身,还未站稳脚,却眼前一黑,又跌落在了椅子里。未央本来握着他的手,此时被他一带,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身上。
未央一慌,忙要起身,却被公孙无极一把抱住,紧紧搂在了怀里。未央脸色一变,抬眸正欲开口,却见公孙无极将食指放在嘴角,示意她不要说话。
“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这声音近乎哀求,未央见公孙无极目光潸然,心口一紧,便干脆任由他抱着。
公孙无极将脑袋埋在未央胸前,讷讷说道:“他们说娘娘是病死的——”
“可是本王不信!”公孙无极咬牙,眼中兀自掠过一丝狠厉,“前几日本王还见过娘娘,她的身子好端端的,哪里有什么病!”
“……”未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止公孙无极有这样的疑问,包括她,包括满朝文武,恐怕没有人不怀疑。
可是皇上既然已经给了病死的定论,众人便不好再说,只怕是公孙无极,也无能为力。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娘娘还留下了五皇子,您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而让亲者痛,仇者快!”没有人能给公孙无极答案,这个答案只有靠他自己去寻找,可在那之前,他一定要保住自己。
毕竟,少了皇后娘娘这棵大树的庇佑,他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难。
听了未央旁敲侧击的提醒,公孙无极的目光一转,整个人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一日,厚厚的乌云从早上开始,便一直笼罩着长安城。百姓们皆披麻戴孝,守在大道两旁,自发为这个秉性温和,谦恭知礼的皇后送行。
送葬的队伍一早便出了东直门,白幡烈烈飘动,哀乐震天。一群皇子们扶着灵柩走在最前方,后面跟着一群太监宫女,再往后是一众妃嫔,还有一波宫人太监并着朝廷文武大臣,走在最后的是数千禁卫军。
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地。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些人都哭得涕泣横流,哭声甚至盖过了哀乐。
正午时分,队伍抵达皇陵。皇帝亲自扶棺下葬,又泣不成声地念了祭文,未央听那祭文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却不由冷笑:人死的不明不白,他却只在这里哭上两声,真的就可以心安了吗?
未央是冤枉了李睿,这公孙皇后与她少年为夫妻,如今中道崩殂,李睿就算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悲痛难抑。更何况过去二十多年里,两人也可以称得上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就算最近两人之间确实闹了些不愉快,可却还不足以抹杀过去这些年的风雨携程。
公孙无极愤恨的目光在李睿和绿萝身上辗转不休,未央瞧见,悄悄拉一拉他的衣袖,对他轻轻摇头。
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样只会授人以柄。
公孙无极明白未央的苦心,便咬牙忍住心底的愤恨,低头垂下了眸子。
这一番互动赶巧儿被另外一人看在眼中,那个人的双眸便悄然暗了暗。
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未央侧过头,在人群中瞥见岑文甫,不由勾唇冷笑。她一猜便知这祭文是出自他这个文渊阁大学士之手,可惜文章虽写的感人,却只怕,都不过是在逢场做戏而已。
翌日,岑文甫拜访了未央的将军府,这还是未央乔迁之后,他第一次登门。
平日里朝堂上虽有见面,可是每回只要一下朝,未央便匆匆离去,他连个与她说话的机会都寻不着。这两日因着皇后娘娘的葬礼,心中有所触动,便忍不住前来见一见她。
管家送来岑文甫的拜帖,未央见他竟然以同僚之礼求见,她便不好不见,于是着管家带了他进来。
阿贵一起来的,一进府,便缠着红姑带着他去逛园子。厅中只剩下未央与岑文甫,两人对面而坐,默不作声地僵持良久。
未央抬眸看一眼岑文甫,到底先开了口,“未央还有要事在身,大人若是没什么话说,就请回去吧!”
岑文甫修长的睫毛动了动,凝眸轻笑,道:“倒是颇有几分为官的架子,当年师父见你喜欢舞刀弄枪,说你胸中的豪气犹胜男儿,便将兵法谋略悉数传授给你,戏称要你做个女将军。我那时颇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倒是他有识人之明!”
未央见岑文甫提及少年时的事,心底悄然柔软了几分,转念想起庾信,眸子又暗了暗,冷冷道:“师父若是知道他将来会死在自己弟子手里,当年定然不会收我们为徒!”
岑文甫敛眉,笑容僵在眼角,淡淡道:“有些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个样子!”
“不是那个样子?”未央轻哼,往前凑了凑身子,缓声道:“那你告诉我,是哪个样子?”
岑文甫垂眸,“到了适当的时机,你自然便会知道!”
早料到他会如此回应,只是可笑,这句话他说了许多年,她曾经也信了许多年,只是如今再听到,却跟听到了一个低劣的笑话一般。
未央抽回身子,“岑大人,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可是她,再不是那个任人哄骗的林未央!
“阿央——”岑文甫迟疑,眼中流动着高深莫测的光芒,“皇后娘娘的事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千万不要把自己卷进去!”
未央目光一滞,看来公孙皇后的死,果然有问题。可是未央不打算细问,因为她知道,以岑文甫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跟她透露一丝一毫的。
“岑大人说的这些话,未央就当没有听过,你走吧!”
岑文甫没有动,只是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再过两日,便是你二十岁的生辰了吧!”
未央一愣,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的事情,他却放在了心上。眼中兀自闪过一丝慌乱,未央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遮去了眼中的情绪。
岑文甫见她没吭声,便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推到她的面前,说道:“师兄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我还是买了!”
二十岁,不小了,总该有些正常的姑娘家该有的爱好。
未央摇头冷笑,“你拿回去吧,我不会要的!”
岑文甫轻声道:“打开看看吧!”
未央抬眸看他,冷笑一声,拿起来打开了盒子。只见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朵翠绿的雪莲,或者说是一支雕成雪莲形状的绿玉簪子。
那簪头玲珑剔透,透着晶莹的绿光,小巧精致,宛若天物一般。只要是女人看了,恐怕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
未央盯着这枚玉簪,悄然勾起了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之客
九年前,未央跟着庾信到西域天山游历,听当地的牧民讲了一个关于雪女的美丽传说。
传说雪女是居住在天山上的神女,长得倾国倾城,闭花羞月。她与司命天神倾心相恋,可是司命天神却战死在一场天庭的浩劫之中。雪女悲痛欲绝,每日立在天山山顶,望着天庭的方向哭泣,哭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她的泪落在雪中,便开出了一朵一朵纯白的雪莲。
于是天山附近的青年男女,便互相赠送雪莲来表达爱意。
那时,美丽的雪莲便悄悄开进了未央的心中。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她每次见到岑文甫,心便会莫名跳的快了起来。
未央抬指婆娑着那只翠绿的雪莲,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清澈的笑意。如果时光能倒流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岑文甫看着未央嘴角的笑意,目光也悄然变得温润起来。
可是时光终究不能倒流。
‘嘭’的一声,锦盒被重新合上,未央敛起笑意,将它推回到岑文甫身前。
“谢谢岑大人,可是这个东西,未央不能收!”
岑文甫目光暗了暗,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有料到,可是真的被她一口回绝的时候,他的心仍是禁不住一阵失落。他没有勉强,只是愣了片刻,便重新将那锦盒纳入袖中。
过了两日,将军府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之所以说是‘不速之客’,是因为未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人会踏入她将军府的大门。
此人便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岑文甫名义上的妻室,昌平公主李妙瞳。
王管家来通报的时候,未央着实有些惊诧。红姑心知未央与昌平公主之间存着芥蒂,便问她是不是推辞不见,未央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吩咐王福率众与她一起出府相迎。
府门外,昌平公主一身华服,绷着脸,神色倨傲。
未央向她欠身行礼,“下臣给公主请安!”
昌平瞥她一眼,便扶了丫鬟的手,轻移莲步,趾高气扬地迈进了将军府的大门。未央看一眼她的背影,连忙快步跟上,心里揣着忐忑,倒不是怕她,只是不想和她再有什么无谓的冲突。
到了正厅,不待未央招呼,昌平便自顾自在上首的位子坐了。未央吩咐下人们奉上茶水,然后恭身立在一边儿,等着昌平开口。
昌平挑眉将大厅打量一圈儿,不由轻哼一声,瞥一眼未央,说道:“皇上果然待你不薄!”
未央谦声道:“都是托了公主的福!”
“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未央的话被昌平过度解读,她竟无端气恼起来。
未央见昌平公主变了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忙开口解释道:“未央并无他意,公主不要误会!”
昌平盯着未央看了几眼,突然叹一口气,道:“算了,本宫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坐吧!”
未央满腹疑问,不知昌平搞什么名堂,便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了,恭声问道:“不知公主此来有何吩咐?”
昌平端着茶碗,提着盖子轻轻刮着杯沿儿,吹开浮沫,呷了一口,然后从碗口上抬眸,斜觑着未央,幽幽道:“听说前几日,大人来府上探了姑娘?”
未央一愣,难道昌平是来兴师问罪的?若果真如此,那她这飞醋便吃的好没道理!她与岑文甫早就分的清清楚楚,昌平在她身边埋了这么多眼线,不可能不清楚。
这将军府里有昌平眼线的事儿,未央一早便知,只是她心中磊落,并不怕昌平监视,于是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昌平自己去闹。
昌平的那些眼线也都不是吃白饭的,密信一封封送到她手上,故而未央的事,她全都清清楚楚,正是因为清清楚楚,反倒令她对未央放下了一些芥蒂。
未央凝眸,缓声道:“岑大人是来过,未央以同僚之礼相待,不曾有丝毫僭越!”
昌平奇怪地打量未央一眼,道:“大人对你终究是好的!”说着,叹一口气,轻声道:“你又何必分的如此清楚?”
未央一愣,不知昌平究竟唱的哪一出,可是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在故意试探。
“未央与岑大人同是朝廷官员,自然要分的清清楚楚,以免引起朋党之嫌!”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量昌平也